突然想到定慧寺走一走。
定慧寺位于蘇州古城的中心,與橫貫東西的主干道干將路咫尺之遙,車水馬龍因一街阻隔,定慧寺所在的定慧寺巷幽靜怡然。
這座始建于唐朝的古寺曾幾毀幾建,歷盡滄桑。但時間的流逝只能毀掉建筑,毀不掉其中的文化、傳承與情義。如今,定慧寺后面仍是一片廢墟,過去這里有座“蘇公祠”;折回去,寺東側(cè)有一條再平常不過的弄堂“蘇公弄”。蘇公,就是大名鼎鼎的蘇東坡。
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蘇軾任職于杭州,他得以有機(jī)會到蘇州訪親尋幽。在黃州時,他與當(dāng)?shù)囟ɑ鬯碌暮36U師交好,聽說蘇州也有一座定慧寺,便前往探訪,結(jié)果與住持守欽禪師一見如故,詩意相悅。守欽禪師甚至在寺內(nèi)為蘇軾修造居所,命名為“嘯軒”,蘇軾一到蘇州就住在定慧寺里。這種情投意合的佳遇,只能用緣分來解釋。
誰知兩年后,蘇軾又被貶到嶺南的惠州,山高路遠(yuǎn),音訊相隔,彼此都十分掛念。守欽禪師已然年老,有位姓卓的居士挺身而出,說他愿意代表大家去惠州探望蘇軾。于是他帶著禪師的信札、蘇公的家書,一路跋山涉水、風(fēng)餐露宿,靠一雙腳板從蘇州走到惠州。蘇軾見到卓居士后極為驚喜,便將這一過程詳細(xì)地記錄在自己的日記里。當(dāng)卓居士返程時,他問卓居士有無需求,卓居士回答:“惟無所求而后來惠州,若有所求,當(dāng)走都下矣。”磊落如此,讓蘇軾大為感動。后來卓居士挨不過蘇軾的苦問,求了一幅墨寶,蘇軾當(dāng)場寫下陶淵明的《歸去來辭》相贈。返程時,卓居士特意擇道江西,把《歸去來辭》留在了陶淵明的故居,他覺得此地才是這幅墨寶的最好歸宿。
至明代,蘇州知府況鐘在重修定慧寺時,派人到江西將蘇軾寫的《歸去來辭》的原文拓回,刻在定慧寺的寺壁上。又400年后,寺壁上的碑文經(jīng)不住風(fēng)雨的侵蝕,開始模糊剝落。姑蘇城內(nèi)的官紳集資蓋了一座“蘇亭”,文人名士紛紛題詠,成就了一段段佳話。
定慧寺以及“蘇亭”,全部損毀于太平天國的戰(zhàn)火;如今定慧寺雖已重建,“蘇亭”和蘇公祠卻湮沒在塵土中。
有時候,我們感嘆歲月變遷、世事無常,原本一些有特殊紀(jì)念意義的物什,會在突然之間湮滅、消失,但值得慶幸的是,有些東西并不會因?yàn)槲镔|(zhì)的消失而被淡忘,反而會因?yàn)闀r光的流逝更讓人記憶深刻—蘇公祠不在了,“蘇公弄”這個地名卻不會輕易被抹掉。走在蘇公弄里,一邊是靜默的寺院圍墻,一邊是生動的尋常人家。
雖說蘇軾與蘇州、與定慧寺以及禪師之間的情投意合本就是一段佳話,但普通人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寶貴品質(zhì)更讓人動容。卓居士不畏艱險(xiǎn)遠(yuǎn)行千里送家書,更多是出于對蘇軾的敬仰,如果將這些體力、精力和心思用在求取功名上,也必定會有所成。但他無欲無求,甚至連蘇軾贈給他的墨寶,他也認(rèn)為留在陶淵明故居更合適,他的淡然、他的情義,不值得后人肅然起敬嗎?
(摘自《北京晚報(bào)》2019年2月10日,洛奇獅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