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務所重要性、中小投資者保護與審計費用

萬明華 溫日光

一、引言

審計費用是會計師事務所根據其審計師向審計客戶提供的審計服務工作而收取的費用。審計費用是會計師事務所與客戶談判與協商的博弈結果，體現了會計師事務所與客戶之間的經濟利益關系。在審計費用的相關研究中，很重要的一個問題是：審計費用的決定因素是什么？很多學者試圖對這個問題做出回答。歸納起來，主要有三方面的因素：客戶特征、審計師特征和審計工作特征。客戶特征主要包括客戶規模、業務復雜性、內部風險、盈利水平、負債水平、股權形式、內部控制情況、公司治理情況、行業性質等；審計師特征主要包括審計師勝任能力、審計師任期、審計師所在地等；審計工作特征主要包括延期報告、繁忙季度、審計問題、非審計服務報告等（Simunic, 1980; Hay et al., 2006）。

但是，目前研究文獻中忽略了一個決定審計費用的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會計師事務所對于客戶的重要性（以下簡稱事務所重要性）。不少審計文獻研究了客戶重要性，但事務所重要性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所謂事務所重要性，是指客戶對于會計師事務所的業務依賴程度。實際上，在會計師事務所與客戶兩者的關系中，客戶重要性和事務所重要性都存在，客戶重要性在大多數情況下表現得比較明顯，因為畢竟審計服務產品市場是買方市場，但在某些情況下，事務所重要性也比較重要，甚至可能超過客戶重要性。可以從以下兩點理解事務所重要性在會計師事務所與客戶的關系中的作用：第一，與一般服務產品市場相比，在審計服務產品市場中，聲譽是會計師事務所的生命線。并且，會計師事務所會面臨比較高的訴訟風險。鑒于審計產品的這種特殊性，會計師事務所在與客戶的博弈中并不是完全被動的，而是具有一定的主動性。因此，會計師事務所對于客戶來說具有一定的重要性。第二，各個公司所聘任的會計師事務所可能不同，所以，對于聘任不同會計師事務所的公司來說，事務所重要性是有區別的，也就是說，事務所重要性在公司橫截面上是有差異的。

本文從公司與會計師事務所關系出發，提出事務所重要性概念，并試圖從事務所重要性角度解釋審計費用，豐富了審計費用影響因素相關文獻的研究內容。另外，本文還考慮到中小投資者保護對事務所重要性與審計費用關系的影響，說明中小投資者保護機制在上市公司處理與外部審計師關系時能發揮作用。

二、相關文獻及研究假設

（一）審計費用的影響因素

影響審計費用的因素很多。Hay et al.（2006） 用 Meta-analysis方法從供給和需求兩大方面分析了之前文獻中所涉及的影響審計費用的因素，把這些因素分成四類：客戶特征、審計師特征、審計工作特征和其他因素。在客戶特征中，重要的因素包括：客戶資產規模、銷售額、城市人口、業務復雜性、子公司數量、標準行業分類、外國子公司數量、業務分部數量、國外資產、存貨、應收賬款、流動資產、系統風險、盈利比率、虧損情況、流動比率、負債水平、債券評級、速動比率、權益債務比、單位資本債務、破產可能性、共同基金持股、是否為上市公司、主要股東持股情況、內部審計、外部董事、是否為金融行業、是否為共同事業行業、是否為制造業；在審計師特征中，重要的因素包括：是否為四大（或五大，或六大，或八大）、審計師行業專長、審計師任期、審計師輪換、審計師所在地；在審計工作特征中，重要的因素包括：延期報告、繁忙季度、審計意見、非審計服務、審計報告次數。作者通過Metaanalysis分析方法發現，雖然很多自變量在不同的文章中有一致的結果，但有一些結果不清晰，有一些變量只是在特定的期間或特定的國家中才有顯著的結果。例如審計意見，1990年前很顯著，但之后在很多文章中都不顯著。在Hay et al.（2006）之后，也有不少討論審計費用的文獻，但基本上沒有偏離Hay et al.（2006）中列舉的變量。

表1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2 不同事務所重要性下的審計費用差異

（二）事務所重要性與審計費用

雖然在現有審計文獻中沒有提及事務所重要性這一概念，但也有一些文獻提及與事務所重要性的特征相關的因素對審計費用的影響。

客戶對會計師事務所或審計師的滿意程度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體現事務所重要性。Behnetal.（1999）通過向“六大”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財富1000強”公司發放調查問卷，研究了客戶滿意度與審計費用的關系。實證結果表明，控制其他因素后，對審計團隊的客戶滿意度與審計費用正相關。

會計師事務所任期是構成事務所重要性的一個因素。Simunic（1980）用理論模型和經驗證據分析了審計服務的定價問題。在基于調查問卷數據的實證檢驗中，會計師事務所任期對審計費用沒有顯著影響。Copley et al.（1994）用聯立方程研究了審計質量與審計費用的內生性問題。在模型中，會計師事務所任期是作為控制變量的，實證結果表明，會計師事務所任期與審計費用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上述結論出現不一致可能是因為樣本量偏小以及樣本期間不一致造成的。另外，有不少審計文獻研究了低價攬客現象。即在審計初期，審計費用比較低（DeAngelo, 1981;DeAngelo and Linda,1981;Ettredge and Greenberg, 1990; Ghosh and Lustgarten, 2006）。

審計意見購買也是構成事務所重要性的一個重要因素。目前，很少有文獻論述審計意見購買與審計費用的關系。部分文獻研究了審計意見變化與審計費用或異常審計費用的關系，但審計意見變化并不能真正體現審計意見購買的動機和行為。本文將用客戶的操縱性應計結合審計意見類型來定義審計意見購買并作為事務所重要性的組成部分。

（三）中小投資者保護

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會影響到事務所重要性與審計費用之間的關系，目前的文獻并沒有研究這方面的內容。和本文研究主題相關的是Dao et al.（2012）的文章，研究了股東投票選擇審計師對審計費用和審計質量的影響。在審計費用部分，發現由股東投票選擇審計師的公司的審計費用比其他公司高，開始實行股東投票選擇審計師的公司比終止實行股東投票選擇審計師的公司的審計費用高。另外，Newman et al.（2005）構建理論模型研究了投資者保護中審計所起的作用。其中的一個結論是：對審計失敗懲罰比較嚴重和對發現的資源剝奪實施嚴厲內部懲罰的市場，審計費用比較高。

（四）研究假設

本文研究在不同的中小投資者保護水平下事務所重要性與審計費用的關系。一般來說，按照消費者行為理論，產品或服務給消費者帶來的效用（滿意程度）決定了產品或服務的基礎價格。因此，事務所重要性越高，意味著會計師事務越能提供令客戶滿意的審計服務（最終體現為審計報告），這樣，審計費用就越高。另外，從契約的角度來看，會計師事務所與客戶簽訂的是不完全契約，雙方的“默契”關系并沒有寫進契約中，這種“默契”關系表明事務所重要性比較高，客戶為了維系這種“默契”關系必須付出一定的成本，這種成本會體現在審計費用中。

表3 審計費用的OLS回歸結果（以2006年為界劃分子樣本）

但是，事務所重要性與審計費用的正相關關系并不是在所有情況下都適用，結論是否成立與投資者保護程度密切相關。現有文獻已經表明，法律和公司治理對中小投資者的保護會抑制公司與會計師事務所的“合謀”。因為本文所指的事務所重要性是對上市公司的實際控制人而言的，所以，對中小投資者來說，事務所重要性可能會損害其利益。事務所重要性比較高，意味著上市公司實際控制人與會計師事務所合謀的可能性比較大，這就造成年報的信息透明度比較低，對于中小股東來說，信息不對稱程度加大。

如果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比較低，上市公司實際由大股東控制，大股東會根據自己的利益函數而不是中小股東的利益函數與會計師事務所對審計費用進行談判。在這種情況下，如前文分析，如果事務所重要性比較高，那么，上市公司愿意支付較高的審計費用。也就是說，在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比較低的情況下，中小投資者無法抑制大股東根據事務所重要性和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服務的價格談判，事務所重要性成為審計費用的主要決定因素。在這種情況下，事務所重要性越高，審計費用越高。

相反，如果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比較高，上市公司在做決策時適當考慮中小股東利益。因此，可以預測，在對中小投資者保護比較好的年份里，大股東和中小股東的信息不對稱程度比較低，董事會的決策也較多地考慮到中小股東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公司實際控制人和事務所的合謀可能性降低，審計費用也不能完全按照大股東和會計師事務所的意志支付。對于大股東來說重要性越高的會計師事務所，對于中小股東來說遭受損失的可能性越大，因此上市公司會支付較少的審計費用。

根據上述分析，提出以下假設：

H1：如果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較低，事務所重要性與審計費用正相關。

H2：如果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較高，事務所重要性與審計費用負相關。

表4 審計費用的OLS回歸結果（以2007年為界劃分子樣本）

三、研究設計

（一）實證模型

為了檢驗以上假設，設計以下實證模型：

其中，auditfee表示審計費用，afi表示事務所重要性，controls代表控制變量，ε是干擾項。

對于上述模型，本文將按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高低組）分別進行回歸。LaPortaet al.（1997）認為，對于投資者的保護依賴于相關法律保障。2005年10月27日，我國對《公司法》進行了第二次修訂，并于2006年1月1日開始實施。修訂后的公司法通過設立和完善累計投票制度，擴大中小股東知情權，增設股權收購及公司解散請求權，完善股東訴權等加強了對中小投資者的保護。因此，本文以2006年為界把總樣本分成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低和高的兩個子樣本。2006年以前的子樣本為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低的樣本，2006年及以后的子樣本為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高的樣本。

（二）變量定義

1.審計費用

本文把auditfee定義為會計師事務所向客戶收取的審計費用的自然對數。

2.事務所重要性

本文把afi定義為虛擬變量，對于每個會計年度，當上市公司取絕對值后的操縱性應計和審計上市公司的會計師事務所的任期都超過上市公司所在行業的中位數，并且注冊會計師出具標準無保留意見，則afi＝1，否則，afi＝ 0。

3.控制變量

根據研究審計費用影響因素的文獻，結合本文研究主題，控制變量主要包括以下三類：

（1）公司財務特征變量。包括客戶重要性（ci，用公司資產除以審計該公司的會計師事務所審計的所有公司的總資產之和）、市場價值（mv，取自然對數，非流通股權市值用凈資產代替計算）、應收賬款（ar，用總資產標準化）、存貨（inv，用總資產標準化）、流動比率（cr）、資產負債率（lev）、凈資產收益率（roe）、市賬比（mb）等。

（2）公司治理變量。包括實際控制人性質（state，國有為1，非國有為0）、股權集中度（hhi，前十大股東的Herfindahl-Hirschman指數）、控制權和現金流權的分離程度（sep）、獨立董事比例（idr）、董事會規模（dir）、監事會規模（sup）、兩職合一情況（dual，董事會與總經理是同一人時為1，否則為0）。

（3）會計師事務所特征變量。會計師事務所的規模用big4表示。如果審計上市公司的會計師事務所屬于國際“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或其與國內合伙的會計師事務所，則big4=1，否則，big4=0。會計師事務所的行業專長用exp表示，當事務所為行業領頭羊（即審計某行業總資產最大的公司）或市場份額（按審計的客戶的總資產計算）超過10%，則exp＝1，否則，exp＝0。

四、樣本及描述性統計結果

本文數據來源于國泰安信息技術有限公司開發的CSMAR數據庫，以2003年至2011年中國上市公司非金融行業為樣本，刪除缺省值后，共7405個公司－年度數據。按中國證監會（CSRC）（2001年版）《上市公司行業分類指引》進行行業分類，制造業細分到第二級，去掉金融類行業后，共21個行業。為避免極端值的影響，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winsorize處理。

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事務所重要性變量afi的均值為0.289，即在本文樣本中，事務所重要性比較高的公司－年度觀測接近30%。審計費用變量auditfee（取自然對數后）的均值為13.180，和中位數13.122相差很小，結合其25分位數及75分位數可以看出，審計費用的偏度較低。

本文希望考查事務所重要性對審計費用的影響，因此，先簡單對比一下高事務所重要性與低事務所重要性兩種情況下的審計費用，看是否顯著差異，樣本均值比較如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總體而言，如果會計師事務所對公司來說重要性比較低，則審計費用比較低；如果會計師事務所對公司來說重要性比較高，則審計費用比較高。兩者之間的均值在統計上存在顯著的差異。

五、實證結果及分析

（一）回歸結果分析

本文以2006年為界分兩個子樣本檢驗事務所重要性與審計費用的關系。因為審計費用可能存在公司效應（個體效應）和行業效應，所以，計算回歸系數標準誤時在公司和行業上進行聚類計算。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

從表3可以看出，無論是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低還是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高的樣本回歸，模型的整體擬合性較好，F值都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統計顯著。另外，模型的解釋力度比較強，R2分別為0.395和0.529。

事務所重要性變量在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比較低的樣本中顯著為正，而在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比較高的樣本中顯著為負。這說明在控制其他因素的情況下，在對中小投資者保護比較弱的年份里，會計師事務所對于公司的重要性越高，公司支付的審計費用就越多；相反，在對中小投資者保護比較好的年份里，會計師事務所對于公司的重要性越高，公司支付的審計費用反而越少。這符合假設1和假設2的預期。這個實證結果給我們的啟示是：事務所重要性會顯著影響審計費用，但影響的方向取決于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

從其他控制變量來看，無論是在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低的樣本還是在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高的樣本，客戶重要性越高，審計費用越低；公司市場價值越大，審計費用越高；實際控制人為國家的公司的審計費用比實際控制人不是國家的公司高；“四大”的審計收費比非“四大”高；有行業專長的會計師事務所收費較高。另外，在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低的樣本中，資產負債率、凈資產收益率、市賬比、監事會規模對審計費用沒有顯著影響，但在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高的樣本中，這些變量對審計費用都有顯著影響，資產負債率越高、凈資產收益率越低、市賬比越低、監事會規模越小，審計費用越高。最后，在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較低的樣本中，應收賬款越高，審計收費越高，董事長與總經理合二為一的公司審計費用比較低，而這兩個變量在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較高的樣本中不顯著。

（二）穩健性分析

法律的條款規定和具體執行情況可能出現一定的偏差。2006年新《公司法》中關于保護中小投資者權益的條款比較寬泛，具體執行措施必須由其他法律法規來做出詳細的規定。2007年1月1日，和國際接軌的新企業會計準則和新審計準則開始在中國上市公司實施。這兩套高質量的企業會計準則體系和審計準則體系大大提高了信息透明度，降低了管理層與中小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從信息獲取或知情權的角度來講，中小投資者權益得到更有力的保障。企業會計準則體系和審計準則體系是具體的執行性法規，是對新《公司法》關于信息披露規定的深化發展和有效補充。由此可見，如果以2007年為界把樣本劃分成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低和高兩組，進行上述的回歸分析應該更能反映所要揭示問題的實質。本文將據此進行穩健性分析。以2007年為界把總樣本分成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低和高的兩個子樣本。2007年以前的子樣本為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低的樣本，2007年及以后的子樣本為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高的樣本。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

從表4來看，無論是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低還是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高的樣本回歸，模型的整體擬合性較好，F值都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統計顯著。另外，模型的解釋力度比較強，R 2分別為0.405和0.532。

事務所重要性變量系數的符號與表3相同，并且系數的大小和統計顯著性都有所提高。這表明，以2007年為界把樣本劃分成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低和高兩組，并不改變基本實證結論，反而增強了實證檢驗效果，有力地支持本文H1和H2。

六、結論

本文研究了在不同的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下事務所重要性與審計費用的關系。在決定審計費用的因素中，事務所重要性在以往的研究中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事務所重要性是客戶對會計師事務所的業務依賴程度，表現為會計師事務所一直提供令客戶滿意的審計服務產品（審計報告）的可能性。如果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低，公司由大股東控制，對于大股東來說，事務所重要性程度高，則愿意支付更高的審計費用；相反，如果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高，大股東不能完全掌控董事會，董事會決策較多地考慮到中小股東的權益，對于大股東來說重要性高的會計師事務所，因為由其審計會損害中小股東利益，審計費用反而會降低。實證結果表明，如果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低，事務所重要性與審計費用正相關；如果中小投資者保護程度高，事務所重要性與審計費用負相關。實證結果的啟示是：事務所重要性對審計費用有顯著影響，中小投資者保護機制在上市公司處理與外部審計師關系時能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