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勝
大量的企業內部都有這樣的現象:上下級之間很難溝通,你給他談目標時他談資源,你給他談資源時他談路徑,你給他談路徑時他談激勵,永遠進入不了一個頻道。有效的溝通應該建立在共識的基礎上,前一個階段的共識就是后一個階段溝通的基礎。所以,不是不應該吵,而是應該在特定的時候吵特定的事情,吵完一件事后形成共識,接著吵下一件事。整個過程是環環相扣且不可逆的。企業真正應該認真討論的是下面幾個事情:
在專業學者的眼中,商業模式和戰略兩個領域一定是嚴格區分的。商業模式回答企業“做的是什么生意”的問題。具體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價值創造,即為客戶創造什么價值,二是價值捕獲,即如何獲得收益,也就是財務模型問題。
企業戰略回答“在這門生意里如何選擇和放棄”的問題。說穿了,主要是放棄。因為選擇人人都會,而放棄人人不舍,能夠放棄才是戰略。現實中,企業往往喜歡把兩者放到一起談,其實,由于兩者的關聯性,放在一起談也是可以的。
盡管也有經典的商業模式和戰略管理工具可以應用,但我依然認為,這個層面更多是老板的靈光一現。所謂專業工具、外部咨詢公司的方案、總裁顧問/教練的輔導,無非都是幫助他們增加信息或排除錯誤項而已。真正下決定的,還是老板,他們應該“廣泛傾聽,獨斷專行”。
為了實現這一目的,企業應該認認真真地開“戰略務虛會”。會議可以邀請上下游的合作伙伴和外部專家參加,形式可以是強調平等溝通的“私董會”。會議不能太“務實”,否則就變成了抓壯丁、壓指標的“指標分解會”。大量企業都會掉進這種坑里,老板們總是急不可耐地想“下跳棋”。
其實,要操大盤,穩得住才是本事。當然,這樣的會議也不能太“務虛”,不能開成“頭腦風暴會”。思維需要“虛”,結論必須“實”。而是應該在會前有充分的信息導入,在會中有討論工具支撐,在會后后具體的結論總結。這些結論通常包括:
(1)對企業經營環境的洞察。
(2)對于競爭格局的分析。
(3)對于未來趨勢的判斷。
(4)對現有商業模式和戰略的一些評論,哪些做錯了,哪些做對了,要堅持什么,要放棄什么。
(5)對待新機會的態度,這是引入新變量后對于商業模式和戰略的影響。
這些結論就是下一步進行戰略規劃的基礎。由于后續還有一系列的會議,年底前必須完成預算核定,“戰略務虛會”應該在8-9月左右完成。當然,對于越大型的組織來說,他們越會把這個時間提前,阿里在7月份啟動次年的戰略梳理,而華為則是在3月就啟動次年的戰略制定。
當“戰略務虛會”確定了方向后,企業會確定一個大的經營目標,比如營收、利潤、市值等。這種大的經營目標應該變成各種具體的目標,讓組織的每個模塊(戰略領域)都向著同一個方向行動。企業的經營管理是個整體系統,每一個部分的動作都會影響到其他部分,同時也被其他部分影響。
所以,要達成戰略目標,絕對不能僅僅是拆分大的經營數字,用做加減法的方式來壓指標(這是很多初創企業的做法)。經營數字只是一個結果,真正要關注的是達成結果的驅動因素(Drivers)。某種程度上,利潤中心之外的成本中心和費用中心承接什么指標才是最關鍵的。只有說清楚這個問題了,利潤中心承接的經營指標才會有支撐,故事才說得“圓”。所以,這個部分也被叫做是“戰略解碼”。
這個領域已經有成熟的工具:一是戰略地圖,也就是把經營管理上需要完成的關鍵動作用邏輯圖連接起來;二是平衡記分卡,也就是把那些要完成的關鍵動作都量化,形成具體目標。工具是很成熟,但能用好的企業卻不多。
我們實踐過若干次,發現重要的原因是學習成本太高了,企業很容易中途放棄。另外,2016年我在哈佛與兩個工具的創造者之一的卡普蘭教授交流時也提到,對于新興企業來說,“用戶資產(user assets)”這類指標似乎還不能簡單地放在“客戶維度”。正因如此,更加簡潔的OKR進入了企業的視野。OKR是一種主動式、循環式的目標管理。嚴格意義上說,盡管有人把它捧得很高,但這并不是一種管理思想或模型的創新,只是時代卻選擇了它。道理正如,盡管書本的知識含量更豐富,但人們寧愿拿起手機。
為了實現對于經營管理目標的準確拆分,企業應該開好“戰略規劃會”。其實,只要了解業務邏輯,且有統一的工具支撐,大家坐在一起談,總能產出一些共識。最怕就是兩個誤區:
一是高層單向壓指標。大多時候,指標一定是由高層自上而下發起的,但必須經過自下而上的反饋驗證,否則就成了一廂情愿。所以,指標的共識一定是上下級充分互動的結果。
二是各個戰略領域的負責人自說自話。大家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談目標,拒絕形成共識,更不關注是否能支持公司要達成的大目標。所以,這個時候就必須有一個強力的內部或外部教練,以極強的輸出導向來引領討論。某種程度上,“戰略規劃會”并不是技術的戰場,而是人心的戰場。
鑒于目標分解的復雜性,“戰略規劃會(戰略解碼會)”可能要通過幾次會議才能達成共識,通常應該在9-10月左右完成。
當我們確認了某個戰略領域的目標,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出現了,企業往往會發現有些指標并沒有完全落位。表面上落到了某些部門,但這些部門沒有能力,也沒有意愿對這些指標負責。或者說,按照當前的部門定位或組織協同機制,這些指標大概率是不能完成的。這個時候,就需要對于組織和人力資源進行調整。
組織更多是進行構架設計,而人力資源更多涉及到對于人的選、用、育、留,說白了就是“人才建設”。一個優秀的組織設計如果缺乏人的支撐,是個空架子;同時,一群優秀的人如果缺乏合理的整合方式,也是枉然。所以,大多企業也是把兩者放到一起談的,說通俗點,也就是“排兵布陣”了。這個領域是企業的“重災區”:就組織來說,沒有統一的標準,一般都是按照管理層的業務直覺去盤點和設計。就人力資源來說,盤點沒有標準,大多淪為“點人頭”,不能呈現有價值的數據信息;規劃沒有標準,選用育留都是固定套路,不受戰略變化的影響,更難以形成量化呈現,去支撐經營管理目標的那些數字。
上述只是現象,本質在于老板們對于組織和人力專業性的輕視,而選擇使用自己的感覺。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些現狀,我才一直致力于以下工作:一是普及組織設計的不同選型和相應的基本原則;二是普及“人力資源戰略地圖”和“人力資源效能儀表盤”。
基于上述的專業工具,“組織人力規劃會”可以順利開展,用以校調組織和人力與戰略的一致性。當然,要動組織和人力,就涉及到對于企業利益格局進行重新劃分,這更是人心的戰場。要開好這個會議,關鍵在于對數據進行大量分析,從邏輯上找出在組織和人力上承接商業模式和戰略的姿勢,否則就會陷入了單純的利益之爭。就這個會議來說,更應該是高層的構思,所以是一定范疇內“開小會”,而“開大會”只是把這種構思落地下去的動作而已。
“組織人力規劃會”分為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對于組織構架的調整和關鍵人員的任免,第二個部分則是對于人力資源管理上的若干部署,這更像是人力資源部內部的“業務策略會”。通常,第一部分都應該在11月左右完成,而后則是跟進“預算會”,而第二部分只要在12月前完成即可。需要說明的是,對商業模式和戰略變動不大的企業,應該先開“戰略規劃會”,后開“組織人力規劃會”。但對于商業模式和戰略變動極大的企業,應該先開“組織人力規劃會”,再開“戰略規劃會”,先確保組織邏輯與方向一致,再落位指標。
上面幾個部分決定了企業大概要走什么“方向”,達成什么樣的“目標”,什么樣的“隊伍”去走承接。走完上述幾步,至少每個戰略領域內的“主駕駛”已經確定了。這個時候,就應該確定他們的策略。策略是找一個“杠桿解”,即如何在有限的資源和時間內,用最聰明的打法來實現這個領域的突破。有點像“戰略”,但因為是具體的領域,還上升不到戰略的層面。
由于涉及到各個專業領域的知識,這里已經不是能夠在集體層面平等討論的話題了。由于戰略領域不同,每個戰略領域使用的核心工具也不同。應該由各個部門同步召開“業務策略會”,由各領域負責人牽頭,邀請其他利益相關方參與的討論,方案得由領域負責人出。當然,最后“定板”的還是管理層里的分管領導,重要的戰略領域還需要上EMT或經營管理委員會一類的最高決策機構,由老板親自拍板。這類會議應該在12月前完成。
需要警惕的是,這類會議往往會因為領域負責人的對抗而開不下去,開得沒有成效。沒有真本事的人,往往希望竄改兩個約束條件來求解:一是希望追加資源;二是希望延長時間。但我常說:“在沒有資源和時間的限制下,根本沒有必要做策略、做計劃。”老板們說得更直接:“如果所有的資源都準備得如此充分,那換誰來做還不是一樣,要你來做什么?”
在策略確定的情況下,應該可以給出具體的行動計劃。而行動計劃可以實現極致的顆粒度,包括了在“每個階段”的“每個方面”做到“什么程度(具體目標)”。
這種會議名為“部門工作計劃會”,討論范圍就應該是在各部門內部,屬于“自治”范疇,是團隊管理的基本職能了。有時,團隊領導也可能不用會議的方式來規劃路徑,而采用一對一輔導的方式,這也沒有問題。形式并不重要,關鍵是上下級要有共識。
當然,開不好此類會議的管理者大有人在。管理者意識和技術不到位都是原因,最后的結果自然是“團伙式作戰”,一擁而上,而非各司其職。這種困境大多是因為上行下效,上面的會沒開好,下面的會也開不好。道理很簡單,上面沒有壓力傳遞下來,也沒有規范傳承下來。“部門工作計劃會”應該在12月前完成,但拖到次年1月也問題不大。因為,在中國人的習慣里,過了“年”才算新的一年。
有了路徑之后,就可以給資源了,資源說到底就是預算。企業的預算有兩塊,一是財務預算(可再拆分為成本預算和資金預算),二是人力預算。按理說,預算是在有了路徑(行動計劃)之后才最為準確,但現實中,企業不可能等到所有部門都做好行動計劃之后才批預算,這樣必然延誤戰機。
事實上,預算不需要到那么細的顆粒度,只是一種基于投產比邏輯的資源劃包。所謂投產比,即效能(efficiency),具體分為財務效能(財效)和人力資源效能。一般的邏輯是,基于一定的目標產出,按照一個可以接受的效能標準,劃撥一個投入的資源包。正因為顆粒度是基于各個專業領域的投產比,預算的確定應該在組織構架的調整和關鍵人員的任免之后進行。所以,“雙預算會”具體完成時間大概是12月之前。
道理很簡單,既然各個專業領域的大目標有了,負責人也已經到位,就應該基于自己的策略方向,承諾一個投產比。這實際上是逼迫其接下來的策略問題。不少企業沒有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按照出財報的習慣,在年末完成預算,第二年實施。其實,目標和責任人沒有固化,這樣的預算并沒有太大的嚴肅性。即使到年末考核一個預算達成率,也沒有任何意義,較不較真都是尷尬。
談好了資源后,還應該關心激勵機制。好的激勵機制要確保往前走有好處,不動或往后退有壞處。如此一來,就解決了業務負責人的動機問題。如果目標準確、團隊優秀、策略清晰、路徑可靠、資源充分、動機強烈,一個事情是不可能沒有好的結果的。但需要強調的是,激勵問題不應該是一個常規的討論事項,分錢的規則應該在經營周期開啟之前就談好,而且應該是盡量常態化的。否則,無論你怎么調整,依然會有人覺得“低于預期”,所以,標準一定要“提前建好”。
但現實中,常規事項可以通過常規機制來激勵,但例外事項則需要通過例外的機制來激勵。在一個頻繁拓展新業務領域的企業,尤其要在每年時檢核新業務領域的激勵是否合理。如果發現激勵機制不夠合理,就需要重新評估業務的難度和前景,給出”特區式”的激勵,讓業務的負責人能夠真真正正有熱情跑起來。
這種“業務激勵方案會”應該在12月前完成,否則,等到新的一年開始業務了,激勵還沒有到位,效果就可能大打折扣。
一個成熟的企業,在每個經營周期里,都應該把上述幾個要素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該開的會,認認真真的開,開完一個開下一個,直到走完一個閉環。需要提醒的是,企業初次嘗試這種正規動作時,往往效率不高,但一定要堅定,一定要相信這些動作都是有意義的。每年進步一點,不斷強化這個“經營循環”,企業才會擁有科學的經營管理體系。其實,這個經營循環不僅僅是指導企業如何開會,還是一種企業里的思維邏輯或方法論。
在一個大型組織里,老板管理的顆粒度不可能太細,必須抓大放小。一次,在與張瑞敏先生交流時,他告訴我他在企業里只管“目(目標)-團(團隊)-機(機制)”。當然,他所謂的“目標”包括了我們上面談到的“方向”和“目標”,但更偏“方向”一點;而他所謂的“機制”其實包括了我們上面談到的“資源”和“機制”,他把一個事可以“用多少錢”和“發多少錢”,都算作是“機制”。這是很智慧的,對他這種級別的企業家來說,策略和路徑的確不是他應該考慮的問題。可以預見的是,一旦老板插手這些環節了,那么事情就變成他的事情了。
在組織的具體戰略領域里,應該關注“目標-策略-路徑-資源”。大家都應該用這種邏輯來議事,確保達成共識。原因在于,方向、隊伍、機制方面,公司都已經定了,再去談已經沒有必要,因此,應該基于確定的目標去構思策略,去計劃路徑,去爭取資源。
常常看到的現象是,有人喜歡在接了目標后去挑戰激勵機制,但說實話,我并不認為機制變了,這個事就能成功。你可以喊兩嘴,但對公司能給什么,應該佛系一點。實話說,如果你把成績做出來了,老板們不可能看不到,不可能鐵石心腸。你吃的虧,最后都會被補回來。
不少企業家向我抱怨,自己的企業雖然經營上了規模,但管理上還是很粗糙。自己到處聽課,結交牛人,每有共鳴時,就情不自禁地將一個又一個的管理工具不斷引入企業。但是,最初風風火火最后卻往往收效甚微,久而久之,企業還被“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折騰得不輕,成了個“四不像”。于是,我問了這些企業家幾個問題:為什么要聽這么多課?這么多內容,能學的進去嗎?如果自己都消化吸收了,為何不能讓員工也消化吸收?
成功的原因是不同的,成功是個萬花筒;但失敗的原因往往相同,因為失敗必然是觸發了事物的底線。并非因為員工太笨而老板太聰明,真正的原因是老板們根本就沒有消化吸收。聽說是一回事,聽懂是一回事,會做是一回事。真正的消化吸收,意味著這些工具方法必須進入企業獨有的“經營循環”,成為企業經營動作的必要步驟。而基于這個“經營循環”,還應該衍生出老板管控企業的基礎方法論和干部議事的基礎方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