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ing Moth.



2013年6月,我還在讀本科。經院校選拔,我們同校五人向泰國清道生活劇場進發,參加為期12天的“綠背包”戲劇公益項目。那是我首次踏出國門,初嘗見證、感受、參與、融入當地生活的滋味。
時隔六年,記憶猶新。
理查德·巴伯,接近一米九的瘦高個兒,40多歲留著平頭的澳大利亞人。我們與他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清邁機場。
初見時,理查德穿著米色大褲衩和粉色寬松T恤,對工作人員說一口流利的泰語,表情管理非常到位,始終微笑著、很有耐心,從不因瑣事責怪或遷怒于人。
理查德帶領我們從清邁機場橫穿清邁市區,再向著清邁以北75公里的清道小鎮駛去—那是我們一行五人的目的地:Makhampom Living Theatre,清道生活劇場。
建立清道生活劇場,是泰國人Pongjit于1994年的構想和設計。Pongjit是理查德的妻子,也是清道生活劇場的總監。1996年起,理查德也加入了設計與組建清道生活劇場的工作。
2005年,清道生活劇場竣工。
如今,理查德和Pongjit育有一女,三口之家都住在劇場里。他們與清道生活劇場的演員們共同生活,進行沉浸式訓練。
清道生活劇場位于清道鎮杜廊山腳。“清道”二字就取自地名—清道鎮—它位于泰國西北部,與緬甸、云南相隔不遠,當地生活著多個少數民族、山區部落土著團體,還有無國籍的流浪人群。
劇場選址于此,與生活劇場的職能和宗旨相關。“生活劇場”,顧名思義,具有戲劇演出的職能。事實上,在東南亞多個地區,當地劇團為擴大傳統戲劇的影響力,會進行周期性的駐地排練;等到排練完成,就前去世界各地巡回演出。
像這樣一種“駐地排演+世界巡演”的模式,其實早就開始流行。它始于20世紀90年代中期,最初旨在與西方發達國家建立聯系,以期為傳統戲劇吸引更多經濟、文化上的支持。近年來,巡演的范圍不斷擴大。
就生活劇場建立的宗旨而言,在獲得來自世界的助力之后,劇場還會回饋哺育自身的駐地。而回饋的方式就是通過“綠背包”項目—向各巡演國發出邀請,讓青年們來到生活劇場,分享各自的生活經驗、參與戲劇學習、幫助清道的貧困學校授課—用實際行動促進邊陲山區與世界的交流、認同感,為當地社區文化建設出一份力。
在活動正式進行之前,我們沒有一個人能預料到將有什么在等待著自己,甚至還不明白戲劇和公益究竟有什么關系,也琢磨不清生活劇場究竟是什么。理查德解答了這個疑問,他告訴我們,清道生活劇場的理念其實非常簡單,就是互幫互助,但在參與的過程中,又能收獲多重的經驗。
如今回想,我們確實見證了生活劇場的多種特質—它始于全方位的文化樂趣,在過程中培養對戲劇藝術和戲劇表演的認同感,使海外生存經驗與泰國當地特色得以融合,最終的成就感源于為當地社區帶去了肉眼可見的改變。
行走線路與可愛的人吶
位于杜廊山腳下的生活劇場規模不算大,它坐落在田埂與山野之間。理查德說,門口那片稻田是他們和農家一起栽種的。雨過時分,彩虹出現,是當地一道風景線。
生活劇場的木制大門兩旁栽滿蘭花,這是泰國鄉間典型的風景,乍一看去與普通的農家園舍并無區別。從大門向里一路行進,位于道路右邊的是授課工作坊(workshop),那是熱帶地區常見的吊腳木樓—木制框架,下層鏤空,四四方方,便于組織團體活動、戲劇排演。
田邊豎著一塊牌子,那是一個幽默的“通緝令”:Caution!Furious CAT!
道路一邊還有玉米地。理查德說,最近他們飽受一只頑劣橘貓的困擾,植物被它弄得亂七八糟,它還專喜撓人。我們定睛一看,田邊豎著一塊牌子,那是一個幽默的“通緝令”:Caution!Furious CAT!
再往里走,左手邊的一樓是廚房、開放式就餐區和盥洗池,從后方的一個樓梯向上,可到達供劇團成員和國際游學生住宿的雙層磚樓。
繼續沿著直路朝里走,是位于宿舍區后方的圓形木偶劇場。下午和晚間,理查德會在此講授第二天的安排,組織大家制作環保品、進行當日的活動總結。
劇團成員載歌載舞,將我們迎入工作坊。我的手不知何時就被教學助理愛普拉住了,推推搡搡之間,同行的幾人就被“困”在眾人圍成的圓圈中央,“被迫”隨著手工牛皮鼓的節奏扭動身體。
演員們一直放聲大笑,男生們原地后空翻,女生們敲著手鼓,動作雖不整齊,但感染力十足。不出十分鐘,我們這些來自“文明社會”、放不開手腳的都市人,也入鄉隨俗,放下了顧慮和擔子,同他們一起歡慶彼此的到來。
在理查德引導下,在場的30多人圍成了一個大圓圈。我這才發現,原來參與“綠背包”項目的共有三類團體。除了我們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學生(由來自四川大學、浙江大學和新加坡國立大學的共14名大學生組成)之外,還有泰國本土的戲劇演員。他們來自泰國各地,分屬不同劇團,每年的5月至6月來到生活劇場排練,下半年將前往世界各地巡演。
最后一類團體,是主辦方生活劇場的工作人員與服務人員,其中除了常駐劇場的理查德一家和幾名教學助理之外,還有來自曼谷和新加坡等地的義工。
略顯混亂的場面,也盡在這些工作人員掌握中。為了幫助大家快速熟絡,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后,組織了擊鼓傳“罐”游戲,不出十分鐘,在勝負欲的支配下,所有人都記住了彼此的名字、國家和愛好。
在生活劇場的工作人員中,除了理查德一家與愛普,令我印象最深的還有來自新加坡的博哥和主廚大叔。
博哥畢業于新加坡國立大學國際政治專業,掌握流利的中文和英文。每年,他只工作8個月,剩下3個多月就來清道做義工,2013年已是他第三次光顧清道。他對杜廊山的氣候了如指掌。這時的杜廊山山腳,每到傍晚都會下一場酣暢淋漓的暴雨,這種有周期性節律的自然景致,令他很享受。
氣質不凡的主廚大叔是個神秘人。每到飯點,他都獨自在廚房里制作泰式美食,下午茶時間,則會準備泰式奶茶、處理各式芒果。但是我們一行14人都沒同他搭過話。
在臨行前最后一頓晚餐前,我主動申請幫廚做炸雞,這才發現,原來大叔是理查德認識多年的老友。這位低調的主廚,每年會在生活劇場待兩個月,為理查德幫忙,純屬義務勞動。回想起他每日的狀態,一邊哼著小曲,一邊輕松顛鍋,確實是樂在其中。
來到生活劇場,觀看戲劇演出與學習戲劇表現手法,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前兩日,理查德帶領我們觀看了劇團成員演出的實景戲劇。這出戲的主題是“熊貓”,演員們穿著一身黑,全程用身體表現情緒,沒有一句臺詞。
起初,大家都看得一頭霧水,但當南(Nam)穿著一身粉色鑲金的演出服登場時,全場都沸騰了。他們將夸張的現代舞臺劇表現方法與傳統的泰式舞蹈結合起來,扎眼的華麗禮服與樸素的黑色形成鮮明對比。
愛普說,這就是熊貓在泰國人眼中的樣子。泰國人實在太愛熊貓,甚至開設了24小時網絡頻道,直播熊貓的生活起居。
對于我們14人而言,最重要的參與感是通過“社區服務”獲得的。而前期有關戲劇知識和表現方法的學習,就是為了運用到后續“社區服務”的公益活動中。

從第五天起,我們開始緊鑼密鼓地備課和制作道具。第六天一早到第七天上午,14人分為兩組,各自前往不同的鄉村小學,與當地中高年級學生交流。
Palong人一窮二白,不屬于任何國家和地區,生活毫無保障。
事先,我們用回收利用的環保材料,制作了手工藝品。
在兩節課的時間里,我們分別教授了學生們如何制作環保工藝品、Reduce/reuse/recycle(減少使用/重復利用/循環使用)的英文和中文發音,自行編寫了環保歌曲。
最后,我們組織學生們一起排演了環保主題的戲劇,他們分別繪制了轉場圖片,或是擔任演員,我們這些“代課老師”就負責現場調度。
在備課和授課過程中,收獲最大的當屬我們這些大學生。從那時起,Reduce/reuse/recycle這三個詞就刻進了我的內心。泰國民眾用實際行動,證明了環保不能僅停留在觀念上的更新,更需要身體力行。
另外,最令我驚訝的是泰國鄉間的衛生狀況。無論是荒村野徑還是鄉鎮小道,我從未見過果皮、紙屑、塑料垃圾的影子。
作為“綠背包”項目的參與者,我們此行的最后一站是聞名東南亞的龐大德(Pang Daeng)。這個名字聽起來很恢弘,但其實它是位于清道以北的小村落。
有趣的是,這個小村落的聚居者是輾轉中緬泰三國邊境的“Palong人”,他們是無國籍的流浪者。由于長時間深居山間、靠放牧為生,他們有著獨特的文化習慣。總的來說,Palong人一窮二白,不屬于任何國家和地區,生活毫無保障。
我們最后一站就是前往龐大德,在當地居民家里留宿一夜,第二天在村落中心社區制作環保手工藝品。黃色三輪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理查德和愛普帶著14個惶恐的都市人到達目的地。面對破敗的環境,新加坡的同學很不適應,他們私下坦言,不敢想象在這里過夜的場景—每家Palong人接待兩人,睡地鋪,不能洗澡,食物衛生沒有保證,而且Palong人完全不會說英文。
“綠背包”項目進行了12天,我們14人彼此幫助,最后順利突破難關,意猶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