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萬軍
[摘 要] 人類進入到數字傳播時代,文化安全已經成為各國關注的焦點,然而出版傳播在文化安全中的作用尚沒有引起人們足夠的重視。出版傳播以語言符號為主要媒介形式,直接作用于人的思維深處,可以看作是文化傳播之河中的直接飲用水,對于民族文化肌體的健康至關重要。出版傳播作為其他大眾媒體的文化母體,以其選擇性、累積性和揚棄性的特質,在國家文化安全中起著基石的作用。
[關鍵詞] 出版傳播 文化安全 選擇性 累積性 揚棄性
[中圖分類號] G230[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9-5853 (2019) 02-0022-04
數字時代,隨著高新技術的涌現和知識經濟的發展,全球化進程明顯加速,各個國家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世界經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國際競爭也從原來軍事、經濟等硬實力的比拼逐漸過渡到更為隱蔽,但影響卻更為深遠的文化軟實力的較量。
政權有興亡交替,經濟有盛衰周期,而文化則以其獨特的凝聚力把一個民族緊密地團結在一起,使其血脈不斷,生生不息。文化是維系一個國家的精神紐帶,是一個民族的根。中華文明五千年的歷史經歷了多少起伏跌宕,內憂外患,分分合合,卻始終綿延不絕,依賴的就是其文化強大的生命力,是中華傳統文化所具有的民族融合力和凝聚力維系著中華民族大家庭的團結和延續。可以說,文化安全關系著一個民族的生死存亡。
一般說來,國家安全指的是國家的生存和發展不受威脅的狀態。傳統的國家安全內涵是“主權國家在無政府國際環境中對自身生存的需求,其核心部分包括政治安全、軍事安全和經濟安全。政治安全指國家主權的確立,即代表國家的政府及其制度不受外來因素的威脅,并在國際社會和國內社會中具有公認的法理地位。軍事安全指國家領土的完整,即國家領土或領土主體不受外來軍事力量的威脅。經濟安全指國家經濟利益的實現,即國家經濟發展有著良好的外部環境,不受外來負面影響的干擾和破壞”[1]。然而,在冷戰結束之后,國際形勢發生了根本變化,非傳統安全越來越受到了關注,文化安全進入了人們的視野。文化是國家、民族的靈魂,是一個文明的核心內容和存在基礎,是一個民族不同于另一民族的特質。人類進入到二十一世紀,世界變成“地球村”,各種文化在全球化浪潮中競爭、沖突、交流、融合,相互滲透,此消彼長。數字時代的挑戰與機遇并存,各民族都在發掘、弘揚其文化的精華,在交融碰撞中不斷完善和強化自身,以期在未來的競爭中爭得一席之地。可以看出,數字時代的國家安全已經不僅僅局限于政治安全、經濟安全和軍事安全,文化安全以其不容置疑的重要性,成為國家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
1 出版傳播領域文化安全研究現狀
文化傳播是需要載體的,出版是人類迄今歷史最悠久、影響最深遠、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一種文化傳播方式。不過與文化安全受到的關注相比,出版傳播在文化安全中的作用尚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檢索中國期刊網近20年的研究文章,有關出版傳播領域文化安全的結果只有20篇左右。王建輝在“新聞出版與文化安全”一文中指出:“新聞出版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保護文化安全方面肩負著重大責任。”[2]金炳亮“中國出版產業進程與國家文化安全”一文認為,出版產業的國家文化安全問題主要表現在三方面:一是作為出版物載體的語言文字的純潔性; 二是傳統的價值觀在洶涌而來的西方文化產品以及具有文化標志意義的物質產品沖擊下,喪失領地的危險與日俱增; 三是高新技術帶來出版產業革命,為國家文化安全提出新的命題。比如音像、電子、多媒體、網絡出版和紙介質群雄并起,出版物的出版從傳統的編校審印發環環相扣,到現在的自由發表等[3]。這些出版人較早地意識到出版在維護國家文化安全方面的重要作用,為出版界的文化安全敲響了警鐘。
隨著出版界開始重視文化安全問題,一些研究文章相繼問世,其中較有代表性的有武志勇發表在《中國編輯》2005年第6期上的《報刊發行主渠道整合與文化安全》,董中鋒發表在《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2期上的《論數字化時代中國的出版文化安全》,郭輝發表在《中國出版 》2008年第9期上的《出版全球化背景下維護國家文化安全的路徑》和發表在《青海社會科學》2009年第4期上的“《論出版全球化和國家文化安全的互動與制衡》,珞珈發表在《出版科學》2012年第5期上的《文化安全與出版力量》,黃先蓉和李晶晶發表在《出版廣角》2013年第13期上的《數字出版法律制度構建與文化安全》,陸建平發表在《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 》2015年第3期上的《數字時代中國學術出版國際化的國家文化安全管理》等。
這些研究文章從各個角度論述了出版領域的文化安全問題,對推動出版傳播領域文化安全研究有著重要意義。不過總的來看,出版傳播領域文化安全研究還需進一步提升,其一是研究的數量較少,近二十年平均也就是一年一篇;其二是出版傳播在國家文化安全中的特殊性尚待進一步挖掘。本文認為,出版傳播以語言符號為主要媒介形式,直接作用于人的思維深處,是文化傳承與傳播之河中的飲用水,對于民族文化肌體的健康至關重要。出版傳播作為其他大眾媒體的文化母體,以其選擇性、累積性和揚棄性的特質,在國家文化安全中起著基石的作用。
2 出版傳播語言符號媒介與文化認知
數字時代,讀圖似乎成為主流。影像技術和網絡技術的發展,使得圖像和視頻的數量急劇增加。圖像和視頻吸引著受眾的視線,裹挾著大眾的注意力,擠壓著文字的生存空間,現代社會仿佛一下子進入了“讀圖時代”, 視覺文化以其淺顯和通俗迎合著大眾消費的口味。波德里亞說:“正如狼孩因為跟狼生活在一起而變成狼,(在消費社會中)我們自己也慢慢地變成了官能性的人了。”[4]視頻圖像的感性和直觀使其與快感文化和消費文化之間產生了某種聯系,影像技術的迅速發展為滿足消費社會空前擴張的視覺欲望提供了可能。
但是,比較一下“讀圖”和“讀文”就不難發現,線性和抽象的語言符號為讀者留下了思考的空間;而影像則是感性直觀的,給觀眾留下的主要是感官的愉悅。如果說文本閱讀給人提供的是一種體悟和熏陶,對于語言的默想是靈魂深處的反思,那么影像觀賞主要彰顯的是欲望,滿足的是感官新奇和刺激。因此,讀圖是一種淺層次的閱讀,而語言符號的閱讀才是深層次的閱讀。文化認知的改變和文化認同的培養需要的是深層次的閱讀,幾千年的歷史賦予了文字以深厚的文化底蘊,讀者會在與語言文字的互動中體驗思想,產生意義,掩卷深思,往往帶給人思想的啟迪和靈魂的洗禮。而關掉屏幕或合上繪畫,經常的情況是只剩下了一堆色澤光鮮的幻象在受眾的大腦中游蕩。
出版傳播“主要以語言文字的符號形式出版一切的認識(認知)成果、知識成果、思想成果、文化成果及理論成果”[5]。心理學和語言學的研究都表明人類的思維和語言關系密切,不可分離,語言不僅僅是思想的外衣、表達的工具,實際上,語言更是思維的重要工具,影響著人類的認知。語言學家洪堡特指出:“語言參與了觀念的構成。在觀念的活動中,語言并不只是被左右的角色,也影響著概念的形成。”[6]薩丕爾進一步認為:“語言和我們的思路不可分解地交織在一起,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們是一回事”[7]。薩丕爾的學生沃爾夫在經過對比美洲印第安霍皮人的語言和其他語言之后,在薩丕爾研究的基礎上形成了薩丕爾-沃爾夫假說,提出一個人的語言決定了他如何看待世界,也就是說語言決定人的思維方法。薩丕爾-沃爾夫假說雖然在學術界引起了爭議,但是把語言在觀念形成中的作用問題擺在了研究者面前,即使不完全同意薩丕爾-沃爾夫假設的語言學家也承認語言在人類觀念的形成過程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蘇聯心理學家維果斯基(L.Vygotskg)把人的心理機能按其復雜性和中介性分為低級的和高級的兩類,低級心理機能指那些動物性的心理機能,如感覺、知覺、機械記憶、不隨意注意以及直觀動作思維、情緒、沖動性意志等心理過程,這些是人和動物共有的心理機能,而高級心理機能則是在低級心理機能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為人類所特有的。它包括邏輯記憶、隨意注意、預計性意志、抽象思維等,是社會文化歷史發展的產物,它以語言為中介,具有抽象概括和可以隨主體的主觀意向而進行隨意構造的特點[8]。
與圖片、視頻等傳播媒介相比,語言符號屬于人類高級的心理機能范疇,對于個人文化觀念的形成有著重要影響。出版傳播正是以語言符號為媒介,通過語言符號直接作用于人的思維深處,影響人的認知。人類的文明之河源遠流長,如果把各種傳播媒體都比作文化河流的話,出版傳播之河中流淌著的文化之流是直接飲用水,其水質的好壞對于國家文化肌體的健康至關重要。
3 出版在文化安全中的作用
出版傳播有著幾千年的歷史,有著其他傳播方式無可替代的優勢,即便是在數字傳播時代,出版也是其他大眾媒體(廣播、電影、電視、互聯網)的文化“母體”,廣播、電影、電視都需要文字“腳本”“劇本”。出版傳播不僅具有深刻的人文內涵,而且還有著獨特的意蘊釋讀方式,其選擇性、累積性和揚棄性的特點使其成為具有較高文化價值內容的一種最佳傳播途徑,影響著國際社會對于一個國家身份的認識和國內人民對民族文化的認同。
首先,作為文化傳播媒介的出版和其他大眾傳媒一樣,具有選擇性的特點。概括來說,出版就是把作品經過編輯后正式公開復制發行的活動。雖然如今有很多作品并沒有經過編輯環節的審校就在網絡上傳播,但是只有經過編輯后公開出版的作品才稱得上是嚴格意義上的出版物。出版物的問世需要經過策劃、篩選、制作、編輯、校對、發行等各種環節,這些專業生產過程過濾掉了很多信息,決定了眾多信息中哪些信息最后可以通過一道道關卡,呈現到讀者眼前。這種對信息的篩選行為在傳播學上稱之為“把關”(Gatekeeping),出版物生產過程中負責信息過濾和選擇的出版編輯們就是重要的“把關人”(Gatekeeper),編輯工作是出版傳播的核心。在“把關”過程中,不僅僅要對出版物的圖文進行去偽存真、去粗取精,更為重要的是對出版物的內容進行過濾選擇,在選題、組稿、審稿等各個環節的編輯加工和發行過程中都存在著文化選擇。“編輯過程從始至終均體現為一個價值判斷過程。從作品的選擇、選題的制訂、作者的選擇、關系媒體的選擇、銷售方式的選擇(依照‘全程策劃的理論而言)到封面的選擇、內文版式的選擇等,莫不是一種思想判斷行為”[9]。出版編輯工作的選擇性在各種文化之流碰撞交匯中起著堤壩閘門的作用,讓外來文化之水經過緩沖、沉淀,經過調節流量后進入內河,一方面為內部的文化之流提供新鮮活水,另一方面也不至于外來文化之水洶涌而至,造成洪水泛濫,危及河道堤岸。因此,出版傳播的選擇性是其維護文化安全的重要手段。
其二,人類的出版活動有著累積性的特征。出版活動不僅僅是把人類各民族的文化現象以及文化活動記錄下來,以出版物的形式貯存起來,并且借助物質載體進行大量復制和傳播。這種傳播不但是跨地域的橫向傳播,而且是跨時間的縱向傳播,既惠及當代又澤被后世。出版活動所累積的就是人類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知識和文化。縱的來看,“現在”的出版活動,都是以以前的出版經驗、出版成果、出版思想及出版環境為基礎的,并為后續的出版活動提供基礎。橫的來看,“出版是一種主要采用編輯手段以語言文字符號來‘整理并‘優化人類認識與文化經驗及其成果的網狀活動。它涉及到政治、時代、作者、編輯、文化、技術等各種社會與個人的因素。正是通過這種流動的、即時的‘網狀出版活動,才完成了現時的一切出版積累。”[10]考察出版史上的經典,詹福瑞指出:“我們所接受的經典,并不是經典文本的個體或經典文本本身,而是一個歷史的整體。”“經典積淀了歷代讀者閱讀經典所留下的文化痕跡,形成了厚厚的累積層,這些累積層也構成了一部經典的實體,因此經典具有歷史文化的累積性。”[11]人類通過出版傳播活動形成了文化積累,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文化財富。正是出版傳播的累積性使得一個民族的文化形成了積淀,形成了有別于其他文化的特質。而保護自己的文化特質,維護文化差異性和多樣性正是文化安全的本質。可以說,出版傳播的累積性對于文化安全的意義非凡。
其三,出版還有一個較為獨特的特點,就是出版過程的揚棄性。出版活動并不只是簡單地記錄和貯存人類對于世界的認知,而是對人類的認知和文化經驗不斷加以整理和揚棄的過程。從時間的角度看,“歷史上出版了浩如煙海的圖書,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歷史的演進,那些文化性較弱的圖書大量被‘文化無情地淘汰了,而能夠流傳下來的(應該講,流傳下來的僅是其中極少的一部分)基本上都是文化性很強的圖書”[12]。大浪淘沙,隨著人類對世界認識的不斷深入,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歷史的演進,那些包含錯誤和虛假認知的出版物不斷地被淘汰,而那些囊括知識和文化精華的出版物經歷了時間的考驗留存了下來,并成為經典,構成人類文化中的精品。從橫向的角度看,人類各個時代和角落中發現的知識碎片經過出版活動得到整理和系統化,形成系統的完整的知識內容,成為人類精神活動的創造成果。正是出版傳播把各個領域的研究者聯系在了一起,對人類整體的認知去偽存真、去粗取精。出版傳播揚棄性的作用正類似于河道的清理,定期清除文化之河的淤泥和垃圾,才能保證文化之水的水質優良,而優質的文化之水才能潤澤一個民族的精神和肌體,使其充滿活力,保持健康。
4 結 語
經過數百年的發展,特別是數字出版的出現,出版傳播在信息載體、閱讀方式、流通活動、發行形式等方面都出現了巨大變化,極大地突破了傳統出版的時空限制。從運作方式和影響力來看,隨著文化傳播全球化進程的深入發展,出版業呈現更為明顯的國際化特征。數字和網絡技術的發展使得出版物的編輯、審稿、設計、排版和制作的整個生產形式和流程都可以沖破地域和國界的限制,出版物在一國或幾國合作編輯,在另外的國家制作已經成為司空見慣的做法。數字技術和網絡技術催生的數字出版給出版傳播插上了翅膀,使其瞬間便能傳遍世界的各個角落。
出版國際化給各國文化交流帶來便利的同時,文化安全問題也凸顯了出來。文化全球化的結果并不是多元文化的平等交流與互動,而是西方強勢文化對發展中國家弱勢文化的滲透、入侵、同化與控制。西方的思想、理論、意識形態等通過紙媒和數字媒體大量進入到發展中國家,影響著人們的思維和意識。對于一個民族來說,新思想、新文化的流入一方面有利于解放思想、開拓視野,有利于自身的文化創新;另一方面,如果允許西方文化沒有節制、沒有選擇地流入,就會侵蝕自己國家的文化傳統,對自身的文化安全造成威脅。正如一條小河,在一定程度上接納外來的水源可以使得小河水源充沛,活力大增;但是如果是外來洪水泛濫,就會把小河淹沒,使小河失去自我。
出版傳播以語言文字的符號為媒介,直接作用于人的深層認知,可以看做是文化傳播河流中的直接飲用水。出版傳播的選擇性正如文化之河上的大壩閘門,可以調節外來文化流量的大小,并對流入之水進行處理,使水質符合需求;出版傳播的累積性可以保證河流自身水源不斷,源遠流長,并保持著民族文化之河的特質及其不同于其他文化的差異性;出版傳播的揚棄性則不斷為文化的發展清淤清障,使得文化之河可以不斷納入新流、沉淀泥沙,以改善水質、增強活力。歷經了數個世紀的發展,出版已經不僅僅是文化的載體和傳播媒介了,其本身也成為了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保障國家文化安全方面發揮著基石的作用。
注 釋
[1]秦亞青.國家身份、戰略文化和安全利益:關于中國與國際社會關系的三個假設[J].世界經濟與政治,2003(1):10-15,77
[2]王建輝.新聞出版與文化安全[J].出版科學,2002(4):1
[3]金炳亮.中國出版產業化進程與國家文化安全[J].出版科學,2004(5):28-32
[4]波德里亞著;劉富成,全志剛譯.? 消費社會[M]. 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2
[5][9][10][12]田建平,黃麗欣.出版學學科屬性新探[J].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1):100-106
[6]洪堡特著; 姚小平編譯.論人類語言結構的差異[ M]// 洪堡特語言哲學文集. 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226-422
[7]Sapir .E. Language:An Introduction to Study of Speech[M]. NewYork:Harhcount,Brance &Company, 1921/1985:195
[8]肖少北,張文香.語言與思維關系理論述評[J].海南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0(3):106-110
[11]詹福瑞.試論中國文學經典的累積性特征[J].文學遺產,2015(1):4-13
(收稿日期:2018-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