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滴滴

馬海濤

老張為人熱心腸又愛折騰，沒事時喜歡把自己的車開出去跑滴滴，因為他很享受跟陌生人聊天的感覺。這天晚上他失眠了，一看時間已到了午夜兩點，突發奇想要去看看現在打車的都是些什么人。他開著車出去，很快便接到了第一單活兒。

他來到指定地點，是一家酒吧外，一個年輕小伙子滿嘴酒氣地上了車，一屁股就鉆進了后座。車開動了，老張習慣性地邊開車邊搭話：“小伙子，看樣子今晚喝得挺多啊！”誰知他連問了幾句，后面的人始終不吭聲，他通過后視鏡打量，小伙子雙眼正盯著車窗外，壓根兒就不想搭理他。

老張有點奇怪，他又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目的地，嚇了一跳：滄浪湖邊的八角亭！滄浪湖是郊外一處偏僻的人工湖，八角亭則是湖邊的標志性景點，白天倒有些游客，但現在半夜三更肯定是一片荒涼，一個喝醉酒的人去那里干什么？

老張越想越不對勁兒，忍不住問道：“夜里很冷，你去滄浪湖干嗎？是不是寫錯地方了？”他一扭頭，見小伙子的眼睛死死地瞪著自己，只好趕緊回頭繼續開車。

行駛途中，老張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開始留意后座上的動靜。只見小伙子從身上掏出錢包，正呆呆地望著出神。老張見錢包里的銀行卡很多，趁機又搭訕：“卡挺多的嘛，看不出還是個有錢人。”誰知小伙子馬上抬起頭，冷冷地說：“卡多就有錢嗎？里面剩的錢加起來還不夠買部手機。”他又長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完了，全完了！”然后就閉上眼睛睡覺，再也不發一語。

小伙子的表現更印證了老張的猜測，看來小伙子要自殺，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他邊開車腦子里邊琢磨：這么晚了，報警不一定管用，再說萬一惹惱對方，事情將更難以控制。汽車眼看就要駛出市區，老張猛地想起如果在前面的路口轉個彎，用不了多久就會到自己的家，到時可以找個借口進去一下，順便叫上老婆一起來勸說小伙子，或者實在不行就讓她去報警，這倒是個好辦法。

老張主意已定，見小伙子還閉著眼睛，就在路口轉了彎，不料剛開過去一會兒，后座上響起一聲大喝：“為什么改變方向，你到底要去哪里？”小伙子此刻睜開了眼，正怒氣沖沖地瞪著老張。老張趕緊解釋說，想回家取個東西，誰知小伙子說什么也不同意，他只好又調轉車頭，往郊外開去。

經過這么一折騰，老張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后面的小伙子也不再睡覺，眼睛繼續盯著外面。老張卻沒有打消阻止對方的念頭，眼看汽車離滄浪湖越來越近，他望著前面的道路又心生一計：離湖區幾公里處的路邊有處塌陷，自己的車不久前就在那里出過事，便決定再賭一次。

老張將車開得飛快，看到前方就是大坑，便果斷地沖了過去，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前輪一頭栽進了坑里，汽車猛地停了下來。老張大叫一聲：“出事了！”便跳下車去查看。小伙子也跟了下來，老張雙手一攤：“不好意思，輪胎被扎破了。”小伙子見四周空無一人，抱怨道：“你這車怎么開的，趕緊想辦法啊！”

老張走向后備廂，從里面取出工具，小伙子警覺地問：“你要干什么？”老張無奈地說是千斤頂，只能先換上備胎再說。他回到前面蹲了下來，把千斤頂塞進車底，突然想到現在正好可以拖延時間，就裝模作樣地折騰了一會兒，又氣喘吁吁地站了起來，說：“我沒換過輪胎，連位置都找不準，還是報警叫人來處理吧！”

小伙子冷冷地看了老張一眼，示意他站到旁邊，自己蹲下去幾下就把車頂了起來。隨后，他又從后備廂里取出備胎，飛快地換下舊胎裝上新胎，整個過程也就十多分鐘，跟修車廠里的熟練工一樣。然后，他一聲不吭地示意老張上車，繼續趕路。

沒想到遇上高手了，老張見最后這招也沒管用，只好將車開到了目的地。小伙子下了車，奇怪的是，他并沒有走向八角亭，卻沿著幽長的湖堤默默地往前走。老張左思右想還是放心不下，他環顧湖畔四周，立刻又有了主意。

老張跳下車攔住了小伙子，說：“湖邊風大太冷，老哥知道附近有家餐廳很不錯，請你去喝杯酒暖暖身子如何？”小伙子吃驚地看著他：“你開玩笑吧？都快夜里三點了，這里哪還有吃的？”老張見沒被拒絕，就得意地指著馬路斜對面，說那里走不遠有家特色餐廳，自己跟老板娘很熟，再晚也絕對有酒喝。

老張領著小伙子穿過馬路，走不遠果然就來到了一家餐廳，不過早已關了門。老張一邊大喊一邊用力敲門，門終于露出了一點縫，老板娘在里面吃驚地問：“你是誰，這么晚了還來啊？”

剛才還自稱跟她很熟的老張趕緊道歉，說自己以前來過這里，現在想跟朋友進來喝酒。老板娘不耐煩地剛想關門，老張背后突然又閃出一人，她一看就嚷了起來：“趙亮你這個混蛋，怎么這么晚才回來？錢借到了嗎？”

這人就是那位小伙子，老張吃驚地看著他。趙亮朝老張悄悄使了個眼色，大聲回答：“肯定借到了嘛，這不帶著我這個老熟人回來慶賀么。快去弄點好吃的！”老板娘大喜過望，連忙打開門讓兩人進來，把他們領到餐桌旁倒上茶，就樂顛顛地準備下酒菜去了。

兩人坐下來，老張愣了半晌似乎才想明白：“我說你怎么大半夜地往湖邊趕，敢情這家餐廳就是你開的啊，差點沒把我給急死！”趙亮問是怎么回事，老張把先前的擔心一說，小伙子無奈地苦笑：“大哥你也太熱心了，我沒打算自殺，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

原來趙亮夫婦經營這家湖畔餐廳一年多了，生意十分慘淡，他決定找人借錢重新裝修，想做最后一搏。昨晚他約人在酒吧商談但沒借到錢，失望之下只好回家，由于時間太晚怕汽車開得近把老婆吵醒，便把目的地定在了附近的八角亭，想自己走一段路回家，沒想到卻被老張誤會是要尋短見。

“沒借到錢天也不會塌，怪你總是板著個臉不說話，讓誰來看都以為是想不開。”老張笑著抱怨。

趙亮也樂了：“大哥，其實你也讓我誤會了啊！”他解釋說老張人長得五大三粗，上車后就問這問那，盯著自己的錢包看，中間還故意開錯方向，難免不讓人懷疑。加上最近新聞里報道了好幾起跟打車有關的刑事案件，而自己的卡里其實還有好幾萬塊錢，所以一路上都在提防著他。

老張恍然大悟，沒想到兩人彼此誤會，也是巧了。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拍了拍趙亮的肩膀說：“老弟不用擔心，你的餐廳我來投資吧。”趙亮驚訝得合不攏嘴，老張告訴他自己以前也是做餐飲的，開滴滴只是業余愛好。他以前來這里吃過飯，感覺味道很好，但現場管理問題很大，估計這就是經營不佳的主要原因，正好自己最擅長管理，一直想找個手藝好的合作伙伴，沒想到今天誤打誤撞給遇上了。

正說著，老板娘樂呵呵地端著菜過來了。趙亮舉起酒杯意味深長地說：“祝我們合作成功，老熟人！”老張笑著剛要舉杯，突然想起了什么，搖搖頭拿起了茶杯，一本正經地說：“哥們兒，今天老哥我開著車，不能喝酒呀，等你餐廳裝修好的那一天，咱哥倆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