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麗 歐超榮
摘? ? ? 要: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刑事案件需要啟動精神病司法鑒定,其存在意義愈發凸顯。但是,由精神病鑒定本身的特點所呈現的一系列問題令人無法忽視:啟動難、鑒定的適用標準不統一、鑒定人不出庭以及鑒定意見質證形式化等。為了完善精神病司法鑒定程序上的不足,可以通過合理分配啟動權、統一鑒定標準、完善鑒定人及專家輔助人出庭制度等一系列方案來達到目的,以使精神病司法鑒定真正應用到刑事訴訟當中。
關? 鍵? 詞:精神病司法鑒定;質證形式化;鑒定標準;鑒定人
中圖分類號:D925.2?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007-8207(2019)04-0091-10
收稿日期:2019-01-10
查看涉及精神病司法鑒定的刑事判決書可以發現,精神病人犯罪率逐年上升。如2006年的邱興華殺人案和2010年的福建南平鄭民生校園兇殺案,其共同點就是都涉及精神病司法鑒定。從這兩個案件可以看出,隨著法治社會發展的需要,人們為了保護自身權益,對于進行精神病司法鑒定的需求日益看重。從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在我國確立并運行的實踐來看,精神病司法鑒定對公正審判和保護相關人員合法權益有著重要意義,但目前我國精神病司法鑒定的現狀并未實現其制定時的宗旨。
一、我國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的現狀
(一)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的法律規定
精神病司法鑒定的啟動。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四十四條和第一百四十六條、《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二百四十七條和第二百五十四條、《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九十一條第二款的規定,公安機關、檢察院和法院為查明案情的需要,均有權啟動精神病司法鑒定。對比司法機關,當事人的權利為可申請補充鑒定或重新鑒定,但只有在對司法機關鑒定不服的情況下才能申請,是否批準則由司法機關來決定。也就是說,公安機關、檢察院和法院認為有必要的,就會啟動精神病司法鑒定,否則不予準許。
精神病司法鑒定的適用標準。我國2012年頒布的《精神衛生法》第二十六條規定由國務院衛生行政部門組織制定精神障礙分類、診斷標準和治療規范。但實際上“目前我國精神病鑒定領域主要采用的標準為由中華精神科學會組織編寫的《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簡稱‘CCMD-3,其他的鑒定標準還有世界衛生組織頒布的《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盡管目前在中國CCMD-3是得到普遍適用的,但仍不是法定標準。”[1]
鑒定人的出庭。《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八十七條第三款、《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百零五條、《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四百四十條、“六機關規定”第二十九條均對鑒定人出庭作證作出了相應規定,鑒定人接到法院通知無正當理由拒不出庭,則鑒定意見不能作為定案依據。
鑒定意見的質證。我國《刑事訴訟法》第四十八條第三款、《刑事訴訟法》解釋第六十三條、《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六十一條第一款均表達了法律制度對證據質證的態度。同時,《刑事訴訟法》解釋第八十四條至第八十七條對鑒定意見的質證作出了較為詳細的規定。這說明,鑒定意見作為刑事訴訟證據的一種,對其證據能力、證明力等要素均要作出詳細而嚴格的認定才能作為定案依據。
綜合上述法律規定,我國現已建立了適應刑事訴訟制度的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為刑事訴訟活動中查清案件事實和公正適用法律提供了有效幫助,為司法機關判斷行為人犯罪時是否具有刑事責任能力、是否應當承擔刑事責任提供了有效依據,有助于幫助法官定罪量刑,完成整個刑事訴訟活動。
(二)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的實踐情況
精神病司法鑒定的啟動。我國雖然確立了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但現實中的制度運行卻與制度制定初衷出入較大。具體表現為:第一,雖然按照法律規定啟動精神病鑒定以是否有辦案需要為前提,但是否有需要卻由司法機關決定,這造成了啟動精神病鑒定程序在司法實踐中并不是一件經常性事件,即使刑事訴訟程序中有可以啟動精神病鑒定的法律規定,但真正啟動鑒定程序的次數并不多。第二,雖然法律規定當事人可以申請補充鑒定或者重新鑒定,但在大多數情況下司法機關不會輕易批準當事人的鑒定申請。第三,如果當事人的申請被駁回,沒有切實可行的救濟途徑。
精神病司法鑒定的適用標準。雖然按照法律規定我國精神病司法鑒定適用國內和國際并存的雙重標準,但事實上僅就國內標準而言也存在著適用不一的情形。如有些機構因在業內有著權威地位、鑒定經驗而適用根據經驗制定的企業鑒定標準。加之部分學者主張適用美國的鑒定標準,亦使國內精神病鑒定行業內的適用標準愈發不統一。
鑒定人的出庭。法律雖已經明確規定如有必要,鑒定人經通知應當出庭,但現實情況遠不理想。“在刑事案件當中,精神病鑒定關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根本權利,理論上來講對鑒定意見的質證也應當慎重嚴謹。可是現實情況卻不盡如人意。由于法律沒有明確規定,導致在司法實踐中鑒定人普遍不出庭,能夠親自出庭作證的比例一般不會超過5%。”[2]有學者統計:“在要求精神疾病司法鑒定人出庭質證的案件中,出庭質證的概率為10%-20%。”[3]有學者調研發現:2010年“在上海市、青島市和呼和浩特市中級人民法院隨機調閱的所有法院案卷中,沒有1起案件有鑒定人出庭接受質證的記錄。”[4]還有學者收集了2013年1月1日起至2016年1月1日止全國法院的刑事判決書進行實證研究后發現:全國法院的刑事判決書中出現“鑒定意見”的文書,并含有“出庭作證”的案例共686件,實踐中涉及鑒定人出庭的案例僅有14件。該14件法庭通知鑒定人出庭的案例中,鑒定人出庭的有11件,鑒定人接到法庭通知無故不出庭的有2件。[5]也就是說,三年來鑒定人的總出庭率僅僅為1.6%。可見,刑事訴訟案件中,鑒定人不出庭已經成為了普遍現象。
鑒定意見的質證。正如有學者所說:“一方面,以‘庭審實質化改革為機遇,應當圍繞有效質證構建控辯平等的司法鑒定體系;另一方面,鑒定意見是否得到有效質證,也是檢驗‘庭審實質化改革成效的關鍵因素。”[6]根據我國訴訟體制改革的要求,原則上庭審中對鑒定意見的質證應做到充分有效,但現實中的運行情況卻未盡人意。具體表現在:第一,鑒定人員除非接到法院的通知,否則一般不出庭作證,這使得缺乏專門知識的庭審各方難以對鑒定意見進行有效質證。有學者認為:“為了彌補控辯雙方在專業知識上的不足,鑒定人理應出庭就鑒定意見說明情況,接受控辯雙方的質詢并做出解釋。但在我國司法實踐中,鑒定人出庭率極低。”[7]對此鑒定人表示:“出庭作證要么流于形式,無任何實質意義;要么成為法官保證在規定期限內結案的‘道具;更有甚者可能淪為當事人玩弄訴訟技巧的工具。”[8]且案件承辦法官對此也持消極態度:“鑒定人出庭作證起到了程序上的作用,對幫助法官理解鑒定意見是否科學客觀方面作用不大。”[9]鑒定人不出庭就無法就鑒定的具體問題進行說明,庭審各方也無法對鑒定意見進行深入了解,更無法實現針對鑒定問題對鑒定人員進行交叉詢問了。第二,僅對鑒定結果進行質證而忽略了鑒定的確認過程。“實踐中,普遍存在的一種現象是只針對鑒定意見書中的最后結論部分進行質證,而對于結論以外的部分則經常不予過問,此即質證的片面性。”[10]由于鑒定意見本身的特點決定了要進行有效質證,庭審各方均應具備一定與精神病鑒定相關的知識,但是現實中大多數當事人對精神病鑒定的知識儲備僅限于常識范圍,具備交叉學科知識儲備的人則鳳毛麟角,加之鑒定人不出庭進行說明,因此庭審各方只能憑借自身對精神病鑒定的了解進行質證,但礙于術業專攻的限制,非專業鑒定人員很難帶著專業眼光對鑒定意見提出有實質意義的質疑,即沒有深入到鑒定意見的本質以及與刑事案件的關系當中。一般來說,只要當事人對鑒定結果無異議,法院則可將據以判決。但質證本身要求究問鑒定的適用依據及邏輯推導,如果僅僅質證鑒定結果則表明該質證只是發揮了一部分作用。
二、我國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存在的主要問題及原因分析
(一)啟動難問題
⒈啟動難的表現。雖然許多刑事案件均涉及到精神病司法鑒定,但是,司法機關偏向于拒絕啟動精神病鑒定,不予支持鑒定請求的司法機關不在少數。有學者在對國內七個省實地調研后所撰寫的論文中提到:“當事人提出精神病鑒定的要求后,公檢法機關在決定是否啟動提出精神病鑒定程序時,一般主要考慮以下因素:一、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是否有精神病家族病史;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本人是否曾經患有精神病;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社會關系,即日常表現,特別是與親屬及其鄰里的關系;四、犯罪動機是否合理;五、由鑒定行為可能引發的社會后果,特別是在社會影響較大的重罪案件中,社會效果往往是優先和著重考慮的因素,法院往往考慮被害人與被追訴人的權利保護平衡。”[11]該學者總結的啟動考慮因素中的前四點并無不妥,但筆者認為第五點考慮因素——社會影響并且會優先考慮并不合理,因為重大刑事犯罪案件的社會影響必然重大,而這種優先考慮社會影響來決定是否啟動精神病司法鑒定的做法并不公正。社會公眾對于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的犯罪行為尚且不一定能夠接受,更何況是受害方,如果啟動了精神病司法鑒定,得出的鑒定結果不能使受害方和社會公眾滿意,辦案人員將會承受更大的社會壓力。如果辦案人員真的優先考慮了社會影響不愿意頂著輿論壓力啟動精神病司法鑒定程序,就有可能違反了公正審判的原則,因為啟動精神病鑒定本來就是程序公正的要求,刑事訴訟程序中在辦案必要的情形下,想保障實體公正,就有必要堅持程序正義。還有學者通過選取一組司法機關不同意啟動精神病司法鑒定的案例進行統計后表明:“這些案件中司法機關拒絕鑒定申請的理由通常包括:被告人的犯罪動機明確、被告人在法庭上的表現無異常、回答問題思路清晰、被告人提供的材料不夠充分等等。”[12]對此,筆者認為這些理由并不能成為司法機關拒絕啟動鑒定程序的借口,因為被告人某個時刻的精神狀態不可與其他任何時刻的精神狀態相同,被告人今天精神狀態正常,不代表被告人在犯罪時的精神狀況、辨認能力均無異常,除非有人能夠拿出譬如剛好拍攝到的視聽資料等證據證明被告人犯罪時的動作、神態等都與常人無異,否則司法機關不能拒絕當事人啟動精神病司法鑒定。
⒉啟動難的后果。從實體公正這一層面來看,辦案人員避免啟動精神病司法鑒定有可能會對各方當事人都造成不公正的后果。如果為查清案件事實的確有需要啟動精神病鑒定,但辦案人員因擔心要承擔對自己不利的辦案后果而拒絕啟動程序,則有可能使本應承擔刑事責任的人被認定不需要承擔刑事責任,而受害方則要承受不必要的受害結果;又或者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本來不應該承擔如此沉重的刑事責任,但因辦案人員不同意啟動鑒定而需要承擔刑事責任。無論是對哪一方,這樣的處理結果都是不公正的,既沒有還原案件事實,又不能得到一個合情合理使人信服的結果。從程序公正這一層面來看,司法改革的要求是做到公正審判,實現刑事案件公正審理,遵守法定程序為第一要義。法律已經規定為查清案件事實解決某些專門性問題應當進行鑒定,若在辦案過程中案件確有必要啟動精神病鑒定程序而辦案人員卻不準予啟動,則有違程序公正之嫌疑。案件的“有無必要”實際上并非由司法機關決定,而應順應案件的實際需求,但若辦案人員無視案件本身的鑒定要求則有可能變成濫用職權、枉法裁判進而損害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從社會影響層面來看,不尊重客觀需要決定程序啟動與否就是在阻擋法治社會建設的步伐。任何時候渴望公平正義都是社會公眾心中的期盼,一旦喪失了司法公信力,也就喪失了全民的支持和理解,中國的法治水平將難以實現持續穩步提升。
⒊啟動難的原因。第一,啟動權掌握在司法機關手中。依法律規定,司法機關在辦案過程中認為有必要的會啟動精神病司法鑒定,當事人認為有必要的,可提交材料申請進行補充鑒定或者重新鑒定。但當事人所擁有的僅僅是申請權,且是補充鑒定或重新鑒定,掌握啟動精神病司法鑒定主動權的卻是司法機關。辦案過程中是否“有必要”完全由司法機關自由裁量,當事人沒辦法提出異議。有法律作為判斷精神病鑒定是否有必要的保護傘,司法機關便有了底氣以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犯罪動機明確、思維清晰等情況為理由不批準對案件中可能有需要的人進行精神病鑒定。第二, 專業領域不同制約了啟動精神病鑒定。對精神病鑒定的解讀需要運用不同學科的知識,對精神醫學、心理學等領域了解不深,沒有相關知識儲備,辦案人員無法確認精神病鑒定的推理過程是否合理,鑒定結果是否準確,因此只能以鑒定意見中的結論作為刑事責任能力的判斷標準,所以許多辦案人員選擇了謹慎處理,即為了防止誤判拒絕啟動精神病司法鑒定。第三,鑒定結果左右著精神病鑒定的啟動。“當法官們在決定是否啟動精神病鑒定時考慮到,一旦啟動鑒定,將有60%的被告人被減免刑事責任,且鑒定意見的不一致率極高,很有可能出現反復鑒定、多次鑒定,再加上相互矛盾的鑒定意見的認證、審理周期過長所帶來的壓力等因素,法官們慎重對待鑒定的啟動完全在情理之中。”[13]從刑事案件的雙方當事人來看,精神病鑒定意味著一份有力的證據判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無刑事責任能力、是否需要承擔刑事責任。因此,對于當事人來說,不拿到令其信服的鑒定意見之前他們并不必然停止申請補充鑒定或重新鑒定,這樣會導致案件的審理期限不斷延長并增大辦案人員的工作負擔。況且就目前我國的精神病鑒定的司法實踐來看,“由于鑒定機構和標準不統一、鑒定實踐與疾病進展過程中病情變少的影響、鑒定人員知識結構與業務能力受限、學術觀點分歧、意識上和認識上不一致、管理體制不健全等等因素導致了鑒定結果前后不一致的問題日益突出。”[14]鑒定結果不一,導致辦案人員對鑒定意見難以取舍,如果辦案人員不慎重,從辦案結果上來看會增加辦案人員承擔責任的風險。
(二)鑒定標準不統一問題
⒈鑒定標準不統一的表現。如前文所述,鑒定標準不統一表現為我國的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中存在著不同的鑒定標準,鑒定人可適用國內標準(CCMD-3),也可適用國際標準,還有鑒定機構適用自身制定的企業標準,即根據自身鑒定執業過程中所積累的經驗作出判斷。這種依據不統一的鑒定標準作出的鑒定意見存在的問題是主觀性強。
⒉鑒定標準不統一的后果。鑒定標準不統一的直接后果是導致同案不同判。不同的鑒定標準容易導致不同鑒定人之間有著不同的鑒定意見,若將鑒定意見作為證據適用到刑事訴訟活動中就會出現同案不同判的結果。據不完全統計,我國目前鑒定前后不一致率高達40%,學科水平參差不齊。[15]鑒定不一致率如此之高,可想而知會給刑事訴訟活動帶來多大影響。“由于我國目前還缺乏統一的精神病鑒定標準,各個診斷系統不同版本之間的診斷標準并非完全一致,使用不同的診斷標準有可能得出不同的鑒定結論。鑒定標準不明確,也給部分鑒定人暗箱操作提供了可趁之機。一旦鑒定人受到經濟利益的誘惑,徇私鑒定,就有可能將一些精神病人送上刑場或送進監獄,而讓另一些沒有精神病的人有機會死里逃生。”[16]對此筆者建議,法律并未規定如果鑒定結果不一致應該以哪一份鑒定意見為準,因此,最保險的方法就是進行重新鑒定。但如果重新鑒定的結果又與前兩次的鑒定不同,則會讓辦案人員更加難以查清案件事實得出公正的審判結果。鑒定結果的前后不一會大大降低當事人甚至社會公眾對精神病司法鑒定的信任,隨之而來的則是降低對審判結果的公信力,如果當事人、社會公眾因對案件的處理結果不滿而產生極端情緒,就可能引發社會性的輿論事件甚至妨害社會穩定,所產生的負面影響將難以估計。
⒊鑒定標準不統一的原因。鑒定標準到目前為止仍未規范統一,歸根結底是因為現在我們滿足于目前適用標準不一的現狀,即使出現了這類問題,對于鑒定標準是否統一以及鑒定結果前后是否一致問題的關注度仍顯不足,否則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在我國已確立多年,《刑事訴訟法》亦多次修改,又怎么會沒有針對鑒定標準問題給出解決方案。
(三)鑒定人不出庭問題
⒈鑒定人不出庭的表現。雖然修改后的刑訴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均已規定經法院通知鑒定人有出庭義務,但實踐中鑒定人出庭問題仍未有實質性改善。一般情況下鑒定人不管以什么理由拒絕出庭,法官都會因可能影響到案件的處理結果而慎重考慮是否拒絕采信鑒定意見,但現行法律并沒對無正當理由拒不出庭的鑒定人采取除不予采納鑒定意見外的其它處罰措施。在這樣的訴訟環境下,法律規定是否存在并不重要,鑒定人不出庭成為了涉及精神病司法鑒定的刑事訴訟活動中的常態。
⒉鑒定人不出庭的后果。鑒定人不出庭無法保證實質要件的質證。鑒定意見是言詞證據,如果鑒定人沒有出庭,控辯雙方則無法針對鑒定意見的詳細情況對鑒定人進行交叉詢問,沒有對鑒定本身提出意見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質證。有學者認為:“單純從維護鑒定意見和行業形象的目的出發,出庭是個不錯的方式。一方面鑒定人擁有良好的表達能力,有利于其展現業務水平,改變法官對鑒定機構鑒定責任心不強的偏見,影響法官心證的形成;另一方面出庭有利于增強鑒定人的責任心,提高其學科影響力。”可見,鑒定人不出庭會影響法官心證的形成,不利于保證鑒定人對鑒定項目的責任心,甚至不利于提高精神病鑒定學科的影響。
⒊鑒定人不出庭的原因。鑒定人不出庭是刑事訴訟中的普遍現象,分析其成因,有學者認為:“我們要求鑒定人出庭作證,但在觀念和制度上卻沒有為鑒定人出庭作證奠定必要的基礎。而鑒定人的訴訟地位、出庭作證后的質證權、出庭作證的收費權等未得以明確或滿足則是問題的癥結。”[17]但是,案件的有效質證有賴于當事人對證據的形式要件和實質要件都進行質證,如果鑒定人不出庭則難以保證能夠做到證據實質要件的質證,也就難以保證有效質證的進行,更加無法保證法律的正確使用和審理結果的公正性。
(四)鑒定意見質證形式化問題
⒈鑒定意見質證形式化的表現。目前,針對鑒定意見的質證往往僅從鑒定意見的真實性、合法性和案件相關性等體現鑒定意見表面信息的內容進行。按照法律規定,證據的質證應當以形式要件與實質要件兩方面為要,但是限于當事人精神病鑒定領域知識的掌握、運用及鑒定人是否出庭結合鑒定意見給出解釋等因素,控辯雙方并不會對鑒定意見的實質性內容進行質證,即使控辯雙方有主動質證的需要,也因非主觀因素的限制而無法提出對案件有實質作用的意見。據此,實踐中對鑒定意見的質證效果并不理想,質證環節僅流于表面形式。
⒉鑒定意見質證形式化的后果。僅對鑒定意見的表面內容進行質證直接影響到的是法官心證。法官針對案件進行裁決首先依據的是案件現有的證據以及對案件的調查,而對鑒定意見的質證則是法庭調查中的重要部分,而雙方對鑒定意見的質證意見會直接影響到法官對案件的判斷。“證據裁判原則的兌現有賴于實質的法庭審理,而法庭審理若是無法有效調查、檢驗證據并評價其證明力,其實質性即存在疑問。”[18]因此,庭審應該以質證為中心,而質證則應以有效為中心,流于形式的片面化質證應當摒除。
⒊鑒定意見質證形式化的原因。由于辦案人業務知識的限制,使之對精神病司法鑒定的了解不會必然比鑒定人員或者是該領域的學者深入,所以如果沒有專業人員的介入,辦案人審理案件時案件會更顯困難復雜。但因為鑒定人一般不出庭,庭審各方均難以就鑒定意見中有異議或者不明白的部分得到解答,在這種情況下當事人對鑒定意見的質證便只能局限在形式上,況且這種流于形式的質證并不是法定程序所要求的質證,因為鑒定意見是否真實合法并不與案件實質性內容相關。再者,庭審實質化要求的是對于言詞證據,要在法庭上對相關人員進行口頭詢問,但礙于鑒定人沒有出庭,質證的過程和結果無疑與庭審實質化要求相背離。另外,由于精神病鑒定學科涉及的學科知識繁雜而專業,一般情況下控辯審三方均不具備相應的專業知識,這就很難做到對鑒定意見進行實質性審查。
三、完善我國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的若干思考
(一)完善鑒定程序,合理分配啟動權給各參與主體
針對精神病鑒定的啟動權僅掌握在司法機關手中可能帶來濫用職權侵犯當事人合法權益的弊端,筆者認為應當將鑒定啟動權在司法機關和各有關當事人之間合理分配,為此建議:
第一,通過立法將精神病鑒定的初次啟動權合理分配給司法機關及相關當事人。司法機關認為有辦案必要即啟動鑒定程序的做法保留不變,需要改變的是當事人認為有必要進行精神病鑒定時,也可以向司法機關提出請求進行精神病鑒定的申請,其所提交的證明材料達到法律規定的證明標準①時,即應當啟動鑒定程序。如果司法機關拒絕啟動鑒定程序的,應當說明理由。如果當事人對司法機關拒絕啟動鑒定程序的決定不服的,可以向上一級司法機關申請復議。這一制度設計的核心價值在于賦予被告人及其近親屬、辯護人提出精神病鑒定的權利,且有權自行選擇有資格的鑒定機構和鑒定人。
第二,在有關當事人提交的鑒定結論不能被采信或者多份鑒定結論相互沖突時,司法機關可啟動重新鑒定或者補充鑒定程序。這既是對當事人權利的尊重,也體現出對司法權威的尊重,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改革的目標就是精神病司法鑒定的法定化。首先,法律允許當事人自行選任有資格的鑒定機構和鑒定人,保障了當事人的主體地位,也有利于查明案件事實,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其次,將啟動鑒定程序的決定權和是否采信的決定權賦予司法機關,確立了司法權威,有利于促進監督偵查、檢察、審判機關履行職責;最后,有利于解決有關鑒定中的沖突和爭議,有利于節約訴訟成本,提高訴訟效率。
(二)完善鑒定標準,解決多次鑒定
鑒定標準不一致的最大可能就是鑒定結果不一致,繼而導致出現多次鑒定等問題,因此要解決鑒定結果不一的問題,首先要做到鑒定機構適用統一的鑒定標準。換言之,我國應制定一套全國統一適用的鑒定標準,并規定其可與世界衛生組織等國際通用的鑒定標準并用,但鑒定過程應堅持以國內標準為主,輔之以國際標準,以減少鑒定結果不一致的發生率。筆者相信,權威鑒定機構依據自身的鑒定水平和鑒定經驗所制定的鑒定標準對于精神病鑒定而言一定有參考價值,但為了避免鑒定結果前后不一致的尷尬,權威鑒定機構制定的鑒定標準應作為參考性文件,否則易引發不必要的爭議。此外,建議建立從中央到地方的健全的精神疾病鑒定管理機構,由行政業務機構和專業技術人員組成,如精神疾病司法鑒定委員會。[19]
(三)完善鑒定人出庭制度,制定相應措施保證鑒定人出庭
由于人身安全以及出庭費用等實際問題并未得到有效解決,因此,盡管有法律明文強制規定鑒定人的出庭義務,但鑒定人群體表現出來的卻是能不出庭則不出庭。為了彌補這方面的缺失,建議針對人身安全問題,司法機關在按照刑訴法的規定保護鑒定人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可以采用以下方法,一是為鑒定人員配置防身警報器。該警報器可以定位,亦可在距離法院一定范圍內直接聯系法警。二是設置鑒定人獨立通道和等候室。當鑒定人接到通知前來出庭或者離開時憑有效證件走鑒定人通道并在其等候室等待出庭,以免與當事人相遇產生不必要的糾紛。針對出庭費用的問題,應參照民訴法的有關規定制定統一而又有相對區別的鑒定人出庭費用支付細則①。筆者認為,鑒定人出庭過程中所產生的與出庭相關的費用,如果是當事人申請鑒定人出庭的,可均由敗訴方負擔;如果是法院依職權通知鑒定人出庭的,可由法院自行支付。另外,再由有關部門對出庭的鑒定人員給予一定的補貼,以此減少鑒定人員對出庭費用問題的不滿。出庭費用和補貼的支付標準應參考各地區人均收入水平為宜。
(四)明確落實專家輔助人制度,完善輔助人出庭配套措施
2012年的《刑事訴訟法》彌補了鑒定人出庭問題,第一百九十二條第二款規定的有專門知識的人出庭等相關問題解決了專家輔助人出庭的問題。有專門知識的人是指“訴訟雙方聘請具有專門知識的人幫助解釋和理解案件中的專門性問題,或者法官允許出庭參加質證的專家。”[20]專家輔助人出庭,既可針對鑒定意見發現其中的不足,提出自己的見解,改善鑒定意見質證形式化的情況,還有利于促進鑒定人出庭,提高鑒定人出庭概率。有學者對“專家輔助人是否影響鑒定人出庭”進行統計發現:“有38%的被調查者認為專家輔助人制度將促使更多的鑒定人出庭,而有將近一半的被調查者(占49.6%)認為這一制度將給鑒定人帶來更大的壓力,認為沒有影響的僅為11.6%”。[21]該統計表明,從制度層面來看專家輔助人制度促進了鑒定人出庭制度的發展,專家輔助人的介入雖給鑒定人出庭帶來了壓力,但也間接為其出庭以及出庭作證的質量帶來了動力。《刑事訴訟法》雖有專門知識的人出庭適用鑒定人的有關規定,但未出臺與專家輔助人出庭相關的安全、費用等問題的詳細規定,說明專家輔助人制度急需完善和改進。因此,很有必要繼續落實專家輔助人出庭制度,完善輔助人出庭制度的配套措施,具體配套措施可參考鑒定人出庭的相應措施。
總之,隨著我國刑事訴訟的發展,精神病司法鑒定于公正審判和保障人權方面有著重要作用和意義。筆者通過闡述和分析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的現狀發現制度中存在著啟動難、鑒定標準不統一、鑒定人不出庭以及鑒定意見質證形式化的問題,對此提出合理配置啟動權、統一鑒定標準、完善鑒定人和專家輔助人出庭制度等措施。希望以此完善我國精神病司法鑒定制度,從而更加有效地解決制度運行過程中存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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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秀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