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 馮欣 姚娜
摘要:中國的詩歌長河里,兒女親情的音符時時都在跳躍。同一種情感,不同的表現方式,承載著不同時期不同的背景下的是人的生存方式。本文主要通過對比杜甫《北征》和蔡琰《悲憤詩》中關于兒女親情抒寫的段落,簡要分析兩首詩在兒女親情抒寫方面的差異性,從而完成一次跨越時代親情共鳴。
關鍵詞:《北征》;《悲憤詩》;兒女親情
中國古代詩歌的主要特征就是表現人的情感,正所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親情作為人最基本的情感之一,是指具有血緣關系的親屬間存在的感情。而在血緣關系中,親情最核心的就數父母與子女的關系了。中國的詩歌長河里,兒女親情的音符時時都在跳躍。同一種情感,不同的表現方式,承載著不同時期不同的背景下的是人的生存方式。胡小石先生發表的《杜甫<北征>小箋》中提到:“杜甫《北征》其描寫最動人處,如還家見妻兒一段,則兼有蔡文姬《悲憤詩》、左太沖《嬌兒》兩作之長。”句中提到的蔡文姬的《悲憤詩》之所以能引發數千年來讀者的共鳴,正是由于其中融合了浸潤詩人一生的特殊經歷的飽滿情思,而對于兒女親情的書寫,也是其特有情思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同樣是在抒寫兒女親情,由于杜甫和蔡文姬不同的人生經歷,成就了詩歌史上不一樣的親情之歌,下面本文就兩首兒女親情部分描寫的差異性作簡單分析。
一、兩首詩在描寫兒女部分所采用的表達方式不同
杜甫《北征》在抒寫兒女親情時,將敘事、描寫和抒情相結合,但側重于描寫,尤其是從視覺角度進行細節描寫。“平生所嬌兒,顏色白勝雪。見耶背面啼,垢膩腳不襪?!彼木淦綄嵉某尸F出嬌兒的饑寒景況,從臉色蒼白、渾身骯臟、光腳無襪寫其饑寒不堪,以“見耶背面啼”這一特征性的動作描寫,寫出孩子初見父親的喜極而泣以及對于父親長期離家而產生的陌生感和自己內心的委屈悲痛?!袄戏蚯閼褠?,嘔泄臥數日。那無囊中帛,救汝寒凜栗?!贝怂木渲苯邮闱椋澳菬o”、“救汝”寫出了杜甫為一個父親無力解除兒女饑寒的慨嘆和悲創?!笆萜廾鎻凸猓V女頭自櫛。學母無不為,曉妝隨手抹。移時施朱鉛,狼藉畫眉闊。”八句一氣呵成,寫妻女見到自己之后的歡愉心情。杜甫不愧是寫實高手。他對自己妻女觀察的如此細膩,看去仿佛是一副細心描摹的工筆畫。連女兒畫眉也觀察的如此細致?!袄墙瀹嬅奸煛迸畠哼€不太會化妝,卻學著母親的樣子胡亂涂抹,不過畫的眉形還能直追時尚呢!“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問事競挽須,誰能即嗔喝?…?!睂懙氖嵌鸥γ鎸ζ拮觾号膹碗s心情。活著回來又能面對天真幼稚的兒女,足以令人忘掉饑渴苦痛。孩子們爭搶發問,竟然上前扯住胡須,面對此情此景,誰又忍心叱責?回想陷賊的九死一生,如今聽兒女吵鬧也心甘情愿。“生還”“似欲”“問事”“誰能”“翻思”“甘受”轉轉折折,反反復復,細膩的筆觸,精致的細節描寫,將為父的慈愛與無奈之情盡現于字里行間。
蔡琰的《悲憤詩》中也兼用了敘事、描寫、抒情三種表達方式,但是主要是采用直接抒情的方式。“己得自解免,當復棄兒子,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類似這樣直抒胸臆的句子在描寫兒女親情的詩段中占了將近一半。把母子離別時母親的痛斷肝腸和無奈之情抒發的淋漓盡致。讀來令人唏噓不已。敘事的句子占的比重很小,僅“兼有同時輩,相送告離別”數句,其余則重在描寫,“號泣手撫摩”是動作描寫,“馬為立踟躕,車為不轉轍。觀者皆噓唏,行路亦嗚咽”是環境描寫,另一個層面上這也是一種抒情,正所謂“物物皆著我之色彩”。
關于《悲憤詩》的描寫與《北征》中的描寫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點即采用了語言描寫,此點為《北征》所無?!皟呵氨翌i,問母欲何之。人言母當去,豈復有還時。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顧思。”此一段對話描寫為整首詩注入了聲音,而且這聲音的力量直指人心。寫出兒子對母親棄己而去的不解和苦苦挽留,以及母親棄子獨行的悲痛無奈。將“生別離”痛楚印到了每個讀者心中。當然這與詩人所處的時代不同有直接的關系。蔡琰生活在漢末建安初,她的時代距漢代不遠,所以受漢樂府詩的影響較大。漢樂府常常善于借助人物的語言和行動來凸現人物性格。有的善用對話的形式來呈現,如在《陌上?!分辛_敷和使君的對話,在《東門行》中妻子和丈夫的對話,《上山采蘼蕪》和《艷歌行》的對話,《董妖嬈歌》中人和花的對話,都運用的非常成功。《孔雀東南飛》中更是大量使用對話表現人物性格,推動故事發展。蔡琰的《悲憤詩》中對話描寫無疑受此影響。
杜甫生活的唐代,詩歌高度發展,表達方式更加多元化。語言描寫在詩中所占的比重下降。杜甫對于各種表達方式的運用尤為得心應手,所以《北征》煌煌七百字,竟然沒有采用語言描寫。
二、兩首詩抒寫愛的視角不同
同樣是在抒寫父母與子女的關系,但兩首詩抒寫愛的視角完全不同。這是由詩人的性別和扮演的社會角色的不同以及使人個體風格導致的。從性別和扮演的社會角色而言,杜甫從父親的角度觀察子女,蔡琰從母親的角度體驗與子分別的痛苦。作為父親的杜甫,對于子女的愛是內斂的、含蓄的,男性的理性和自我情緒的良好的控制力使他可以以一種較為冷靜的筆觸細致周到地描寫重逢的悲喜。作為母親的蔡琰對兒子的愛是毫無保留的,濃的化不開,母性的感性的力量淹沒一切理性,所以《悲憤詩》側重于抒情,詩人傾注到筆端的是一段痛斷肝腸的哭訴。從個人的創作風格來講,蔡琰生于漢末建安時期,軍閥混戰,社會動蕩,疾疫盛行,她本人也顛沛流離,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所以她的詩風充分體現了建安風骨的精神,慷慨悲涼,注重抒情,而所抒之情又是悲涼、悲憤、悲哀的?!侗瘧嵲姟返膫戎赜谑闱檎侨绱?。語言描寫也適應詩人直抒胸臆的表達需要。杜甫的詩風沉郁頓挫,其對感情的表達也是回環曲折,欲吐還吞。短短一段回家的描寫,從相見的悲喜交集寫到兒子的饑寒交迫,又寫到女兒的破爛衣著,和妻女的喜悅再寫到詩人自己的復雜心情。中間幾經轉折,使詩人妻子兒女及杜甫個人的形象栩栩如生,如在目前。
三、兩首詩描寫的具體情境不同
兩首詩雖然均是描寫父母與子女之情,但是具體情境差距還是很大的,一個是重聚,一個是別離。杜甫的《北征》寫的是經歷了九死一生之后與子女的重逢,而蔡琰的《悲憤詩》寫的是作者與兒子的生離死別。相較之下,前者比后者的心路歷程更加迂回曲折,而后者比前者的情感表達更加強烈,痛苦更加深重。因為是久別重逢,所以杜甫在“痛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之后,可以轉悲為喜,“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而蔡琰只能是“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這種傷痛如此深廣,又如此不可挽回,如大河直瀉,沒有轉圜的余地。蔡琰的《悲憤詩》因為骨肉被外力強行拆開,拉開了全詩的深度和張力。寫到母子生生拆離的情感經歷,值此去留矛盾之際,與子永訣之時,寫出了字字血淚,句句悲痛,動情至極,感人至深的親情詩。
總而言之,兒女親情的基本情愫是經久不變的,但由于不同時代背景,不同人生經歷,不同創作風格,不同的生活情境多少年來打動讀者的情感點還是有所差別的,這里面融合了不僅有常人對于親情內涵的詮釋,更多的是對詩人遭際的人生情境的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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