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云 李羽玉
摘要:莊子在亂世中為人的生存困境提出了“忘”這一解決方法,他運用神話、寓言故事營造審美的閱讀空間使讀者忘記批判意識以激發其赤子之心,并以“兩忘”“相忘”“心齋”“坐忘”為主要思想貫穿于人與社會、人與人以及人與自身關系當中,通過各種“忘”把人逐漸從身體到精神上解脫出來,最終達到絕對自由的境界。尼采與莊子都強調通過“忘我”來達到“天人合一”的狀態,尼采提倡“悲劇”的方法具有依賴性,莊子的“忘”更強調主體性。
關鍵詞:莊子;忘;道;自由;自救
“忘”相對于“記”而存在。在西方哲學中,回憶與記憶的價值和地位要比“遺忘”高;從古至今的中國相對而言也比較強調記憶,比如儒家中的孔子就鼓勵弟子要鞏固已經學習過的知識,倡導“溫故而知新”,做到“默而識之”“多見而識之”,《禮記·曲禮》中也講“博聞強識”。儒家的思想深刻地影響著中國的士階層,特別是科舉制度的存在,使“記”成為了不可缺少的環節,時至今日也不例外,在學校中顯得尤為突出。但莊子卻與之相反,他重視“忘”而不重“記”,認為“忘”優于“記”,是通達“道”的關鍵。莊子把“忘”從一個普通詞匯上升到了一個哲學的高度,與柏拉圖把“記憶”界定為哲學概念相比,莊子是一個擁有著逆向思維的人,把“忘”看作為一種通達“道”的境界的途徑。
一、“忘”:書中的地位
“忘”在莊子哲學中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概念,在《莊子》一書中出現的頻率很高,多達八十余次。有人做過如下統計:
“內篇:《齊物論》,2次;《養生主》,1次;《人間世》,1次;《德充符》,6次;《大宗師》,15次;
外篇:《在宥》,3次;《天地》,5次;《天運》,9次;《秋水》,1次;《達生》,8次;《山木》,6次;《田子方》,5次;《知北游》3次;
雜篇:《庚桑楚》,3次;《徐無鬼》,2次;《則陽》,2次;《外物》,5次;《讓王》,3次;《盜跖》,3次;《列御寇》,1次;《天下》,1次”[1]
全書一共33篇,出現“忘”字的就有21篇,可見“忘”在全書中的地位。除“忘”字以為,書中還有很多其他與之意義相似的詞,比如“喪”、“無”、“遺”、“去”、“離”、“黜”、“外”等等。就連第一篇《逍遙游》中的開篇所談及的鯤鵬神話都有“忘”的效果。美國學者愛蓮心在其著作中分析道:“《莊子》開頭的鯤鵬神話,像雙面問題一樣,有雙重功能:把成人的批評心(即分析心——譯者)關掉,但又不是把人的整個心靈一起關掉。它打開并激發赤子之心,并且預備它以某種特殊的方式欣賞和理解隨之而來的東西。”[2](28)他談到:“赤子心靈是最早了解到的心中的直覺或美學的認知能力。赤子心靈習慣于聽神話和故事。赤子心靈被聽一個故事的景象所激發。”[2](28)
雖然作者認為是從批評心轉化為赤子之心,但這也是一種“忘”的姿態。當閱讀一本哲學書籍時,讀者本身原是抱著一種批評的態度來進行閱讀,莊子的寫作與其他哲學家不同,他不是運用理性論證之言來進行開篇,而是用神話寓言的方式,在莊子一書中隨處可見莊子的寓言故事,這是莊子行文的一大特色。按上面愛蓮心學者的分析來看,莊子在書中不時運用神話寓言故事,其中可以不時激發讀者的赤子之心,從某個程度來說是讓讀者在一種不自覺的情況下忘記批評之心,以達到與閱讀枯燥哲學相反的審美享受,在潛意識中減少對《莊子》作為哲學著作的抵制情緒。這種反復運用寓言體裁的形式與一般西方稱之為哲學的存在著悖論,卻與莊子所提倡的思想相照應。他把“忘”看做一種通達“道”的渠道,亦看做是一種人生境界。除了與“忘”相照應,這種形式還與莊子所提倡的“自由”所照應。莊子看重自我精神的獨立性,相比較西方的哲學,莊子運用寓言的形式,能夠更加凸顯個體的自我意識,寓言的朦朧多義性導致個體對寓言的解釋發揮更多的著上自我之色彩,沒有西方哲學透露出來的那種語言以及概念對人的一種強制性。
“道”這一概念在道家思想里是一個核心概念,《老子》第一章就提出了“道”這一概念。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儌。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盵3](53)
一段話里,“道”字共出現了三次,雖然對于第一個“道”字有不同的理解,有研究者把其認為是老子哲學的專有名詞和核心概念,但把第三個“道”字看作老子的專有名詞是無可厚非的。根據陳鼓應的解釋,第一個“道”是道理的意思,第二個“道”是“言說的意思”,第三個“道”是指“構成宇宙的實體與動力?!盵3](53)《老子》四十二章中談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盵3](225)就是說“道”為萬物之本,萬物都是由道所生發出來。老子提出“復歸于嬰兒”的理想狀態,也是同樣的道理,因為嬰兒作為人的早期形態,對于他的發展本身存在著無限的可能性。隨著人的成長,他的身上就存在著越多的“他者”,自身的無限可能性就會被隨著成長所帶來的“他者”所限制,成為“有所待”的狀態,這不是莊子所提倡的自由。因而,莊子運用“渾沌之死”的寓言與“復歸于嬰兒”的理想狀態相照應。
“渾沌之死”的寓言出自《莊子》內篇《應帝王》。
“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倏與忽時相與遇于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盵4](249)
西方的《圣經》中,上帝用七日是創造了世界,是一個“生”的過程,而在莊子這里,七日里同樣是在創造,卻是一個“死亡”的過程,結局給人一種耐人尋味的感受,莊子的逆向思維,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莊子以這個離奇的想象與比喻來宣揚他所向往的原生狀態、整合狀態、混一狀態?!盵5](261)“渾沌”可以看作是“道”的一種表現形態,鑿“七竅”可以看做一個被附加的行為,這個行為在施者眼里是正確的,對接受者而言卻具有毀滅性。這就好比社會的制度倫理與人的本性產生沖突時將使人失去絕對的自由和束縛人性,所以莊子提倡要忘仁義,提出“忘”的哲學概念,讓人回歸于人的本然本真狀態,即通達“道”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