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乃維
摘要:《無極》的敘事藝術中包含著諸多超越性和寓言性,在解構視角下的藝術解讀中,可以看到《無極》的符號系統及其運動流變的過程表征的現代人的精神困境,《無極》給予了對于精神困境的映射,以及對于困境的思考。
關鍵詞:《無極》;解構;精神困境;符號
《無極》上映于2005年,其英文標題為The Promise,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電影的主題及其架構。雖然票房成績不佳,但是卻不影響對于《無極》的解讀。以解構主義的視角看《無極》,從電影敘述的框架中抽離出來,關照形式符號的困境隱喻,姑且稱之為“困境符號”,困境符號在電影敘述中的流變,折射著現代人的精神困境。
精神困境是后現代主義藝術作品表現的重要主題之一,處在被物質量化的現代個體的人,往往是被異化的,換言之,現代人的物質壓力十分繁重,在追逐各種物質條件的同時,個體的心靈和精神也在被物質量化,金錢、物欲、西方文明的入侵等等,被包裹在其中的人一步步迷失自我,同時也失去了前行的方向,心靈無所歸依的狀態就是一種精神困境。處在精神困境中的個人,既對現實無能為力,又無法擺脫迷失的精神狀態,只能維持現狀,自怨自艾。
一、精神困境的符號化體現
《無極》的形式構成的關鍵要素之一,可以被當做表現精神困境的“替補物”(1)的符號,就是諸多困境符號的集中體現。馬蹄形峽谷、多重同心圓王城、囚禁傾城的鳥籠、王欲殺傾城所在的屋頂、昆侖跳落的懸崖等,這幾處場景都在一定程度上象征“無法逃脫”的命題,可以視為困境符號的典型代表,在諸多困境符號中,共同體現著令人物難以自救的困境,這一困境符號,是一種精神困境的物質言說,同時也是精神困境的形式表征。
精神的困境往往表現為對于外在困境的無能為而導致精神層次的自救無力。以電影開始為例,傾城在死人身上拿走食物,先欺騙無歡逃走,后因事物落水而哭泣,滿神出現給予傾城兩種選擇,榮華富貴或者愛情。外在的困境最簡單的形式表征符號即是食物等生存物品的匱乏,因此這樣的選擇權并不具有公平性可言,因為傾城沒有選擇的權利,外在物質困境甚至會使個體消亡,所以注定選擇首先克服外在困境,因而直接導致了精神困境的出現。所以困境符號的出現具有直接映射精神困境的功能。在現代人的生活中,外在困境的精神困境映射性是無處不在的,物質的匱乏使得個體行動的不可選擇性,克服外在困境是話語前提,那么精神困境將會隨之而來。
電影以滿神的出現將選擇提供給傾城,在現代社會中,個體生活無時無刻不再面對滿神,面臨抉擇。物質還是愛情,利益還是道義,在種種選擇的背后,是物質壓力帶來的精神困境的展現。無歡對鬼狼提出“袍子還是同族?”的選項,脫下袍子意味著自己會死,留住袍子意味著昆侖會死,在生存和道義的抉擇中,鬼狼選擇了道義,以肉體消亡的代價換來了精神的解脫,臨死之時他說道:“我一直以來對不起一個人,那就是我自己。”黑袍無疑是一個關鍵性的困境符號的表征,現代個體生活交往中,人與人之間往往都身著黑袍,將自己扮演成無所不能的形象,但是脫去黑袍也許一切都不存在。
困境符號的不可克服性是個體精神與現實無法彌合的矛盾的隱喻。昆侖因奔跑而穿越時間,但是改變不了家人被殺的事實;昆侖被擒后,掙脫了繩索,對鬼狼說:“我以為解開繩子就能出去了”;無歡將傾城、昆侖、光明三人捆住,說道:“食物和水都在這里,但你們拿不到,就像你們拿不到你們的愛情!”個體精神與現實之間的矛盾,經常是無法彌合的,首先體現在既定事實的無可挽回,在個人的先驗結構中,存在著諸多對于過去種種不如意的消極心理,這種消極心理因為事實發生的不可改變而上升到更高的精神層面,成為精神困境的基本內核之一。昆侖用行動想要擺脫困境的束縛,但是最終發現是徒勞的。這層隱喻即在說明,精神困境中的矛盾沖突具有不可彌合性。這種矛盾只可以一定程度上的緩解,卻得不到解決,滿神對傾城說,“你永遠得不到真正的愛,就算得到了也會馬上失去,除非時光逆轉,河水倒流,人死復生。”這三件無法實現的事情暗喻了走出困境的巨大代價,精神困境的產生往往無法用物質去脫困,精神境界的苦痛解決的困難性,或者說是解決的不可能性,對于個體來說是絕望的。
電影中對于精神困境的隱喻意在說明,在被迫選擇,被迫禁錮的現代生活中,在被量化的個體活動中,人行動的價值意義正在被逐漸消解。電影結尾,昆侖穿上黑袍,帶領傾城穿越的時間,想要給傾城再一次選擇的機會。可以看到脫離精神困境的結果似乎就是進入到另一層困境中,選擇的標準就是為解決更高的困境而作出低等級的犧牲。
困境符號作為精神困境的直接表現。無歡在電影尾聲時,對傾城說:“你讓我失去了一個做好人的機會”。傾城對于無歡的欺騙,在無歡看來是巨大的傷害,這一次欺騙所產生的巨大心理負擔,無歡稱為,“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這一次的困境符號不再是精神困境的條件或者隱喻,而是對精神困境的直接書寫。個體的精神困境與直接的精神傷害相關聯,現代的個體生存環境中存在諸多負面要素,負面因素所積蓄的負能量如果不能被正能量所化解,那么負能量就會轉化為精神困境內部要素。現代社會中,道德綁架、網絡暴力、哄搶事件等等負面能量都在刺痛大眾的神經,對于個體生活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負能量的集聚使得精神困境程度不斷加深,個體生活與群體生活的負面能量在不斷擴大,終會形成不可挽回的矛盾。
電影的困境符號所映射的精神困境,是現代精神困境的言說,個體生命的碎片化傾向,個體生命所處的物質困境,精神困境的無法克服性,都在向個體生命發出威脅。
二、敘事過程的延異性中精神困境的表現
在種種符號的形式構造中產生了一定的敘事過程,對于敘事過程,可以從“延異”的角度進行解讀,“延異既不是一個詞,也不是一個概念”,在德里達的思想理論中,某一符號的價值意義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在差異中得到生成,并且意義的生成是延緩的,這樣就使得符號意義在運動流變中不斷得到生成。(2)
以“延異”解讀《無極》可以看到困境符號的流變中展現出的精神困境。對于符號等的解讀,可以在它相對的概念中獲得新質,在“延緩”與“差異”的交織運動中,精神困境的意義不斷得到生成。
“跑”與“逃”電影中,鬼狼將昆侖的奔跑定義為逃,同時指出了“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見的”,只有內心有了渴望才能真正的奔跑。“逃”與“跑”的對立存在,為對方的概念定義了新的內涵,“跑”與“逃”的差別在于個體的自我認知以及主體間性的差別,主體與主體的自我判斷能力決定著個體行動的自我滿足程度和自我實現程度。現代社會的資本異化使得人性發生了巨大轉變,在轉變的過程中,個體異化的基本特征即是手段與目的的顛倒,在追求自我滿足的過程中,往往將手段確定為目的,將方法與實現等量齊觀,認為方法的確定即實現本身。但是手段與目的的差別即是“逃”與“跑”的對立,對于方法的盲目崇拜最終無法“逃”離個體的精神困境,有了“逃”的認知障礙,那么將會丟失渴望,丟失目的,丟失自我。
信任與欺騙。信任與欺騙是藝術作品的重要命題,對于這兩個概念的闡釋往往不盡相同。信任與欺騙的內涵可上升到對人性的探究,也可以認為是對外在環境影響的分析。《無極》中的信任與欺騙的對立是一個貫穿的矛盾,光明為得到傾城而騙其說自己就是殺王之人,掩蓋昆侖殺王的真相;無歡因為受到傾城欺騙而不相信任何人;昆侖相信鬼狼不會殺自己……這一組理念在電影運動的過程中,彼此的內涵得到了確立,同時兩者的關系也在逐漸明晰,信任與欺騙都需要付出代價,將欺騙托付于信任,得到的將會是詭計,將信任交付于欺騙得,到的將會是致命的打擊。對于個體的精神來說,現代社會人的異化就是在信任與欺騙的危機中逐漸迷失,雖然都向往昆侖的雪國,人人信任而有愛,但是又不自覺的帶領無歡攻破了雪國,雪國不復存在,完全的信任不復存在。
真愛與愛錯。雖然個體的異化使得精神受困,但是愛的范疇卻不會喪失。真愛是突破精神困境的重要途徑,正如昆侖潛入鳥籠救出傾城,精神困境在一定程度上需要他助得以解脫,但是如果愛錯那么就會是新的困境,甚至更難走出的困境。真愛與愛錯的范疇對于傾城是一個重大的拷問,對于異化個體精神同樣是疑問。這一組范疇在電影中的表現具有豐富的意義,昆侖對于傾城是真愛,但是傾城愛錯了人,愛上了光明;光明一開始貪圖傾城的美貌,但是最終對于傾城的愛同樣是真愛。真愛的存在并不一定是他者的效應,對于這一概念的解讀或許可以更深層次的揭示,倘若傾城永遠沒有發現真相,那么她也許就會永遠認為光明是他的真愛。傾城所愛或許只是那一瞬的感覺,而感覺的客體承載物并不一定具有決定性作用,因此真愛與愛錯的概念范疇需要不斷的揭示。(3)
三、從《無極》的互文性看精神困境
解構主義的觀點認為,文本是眾多符號延異的游戲,是一個永無止境的流變過程。在此基礎上,解構主義提出了互文性的主張,即一部藝術作品不是孤立的存在,它的生成是不同的作家和不同時代影響的結果,是一種思想文化的互文。(4)
《無極》這部作品的精神內核是多方面的,其在互文性的角度解讀下,可以看到其對于現代精神困境揭示的重要指向。
首先要注意的是“無極”的含義。“無極”是道教思想的重要范疇,是道家對于宇宙的終極闡釋,是道家哲學多抽象出來的最高的哲學范疇。這一范疇用作電影名,具有對于道家思想的現代性的思考,也是對于傳統華夏文化的繼承。(5)《無極》的生成很明顯受到了道家思想的影響,這一影響也體現在了一些形象符號的運用,光明所用的兩個球形武器,昆侖與鬼狼在球形的牢籠中追逐,多重同心圓形的王城,體現了道對于圓形內涵的確定和闡釋;傾城的純白色羽毛裝扮和昆侖最終穿上黑袍的形象,純白與純黑,體現了一陰一陽的道家哲學觀。《無極》中的道家思想痕跡頗為濃烈。(6)在道家看來,“無極”是宇宙最原始的狀態,從“無極”出發產生了萬事萬物,在電影中,滿神對于“無極”的詮釋為,“無極”掌管一切,同時“無極可以馬上看到結果”。在道家看來,萬物運行有其固有法則,電影對于這一點進行了詮釋,傾城與光明的選擇決定了未來的走向,昆侖穿越時間卻依舊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這就在一定程度上折射現代人個體性行動的無力性,對于已經存在的狀態和走向是無可改變的,人處在被動接受的層面,這也是一種現代人的悲哀。
其次,《無極》中莎士比亞式的命運悲劇風格。對于這一點的認知,可以在滿神的這一形象進行切入觀察,滿神的出現與寓言,與《麥克白》女巫寓言的情節具有一致性,預言體現了命運的不可違抗性,體現著濃重的悲劇命運觀,想要改變命運的努力是徒勞的,命運規定好了結果,人只有一步步的走向那個結果,如同《俄狄浦斯王》中殺父娶母的預言。在這一命運軌跡中,排斥人的主觀能動性,《無極》中王的被殺,昆侖與傾城的相遇,人的主觀能動性只能改變進程而不能改變結果,表現了“對無法擺脫的宿命的掙扎”(7)。在現代社會中,在被資本物化的個人生活中,也存在著排斥個人主觀能動性的所謂“命運”,個人處在被固化的社會關系中而無力改變,用“命運”象征現代社會已經被強制納入其中的規則,無疑是顯明的反諷。
四、結語
精神困境是現代人精神健康的巨大威脅,處在精神困境的來源是多方面的,以解構角度看《無極》可以看到對于現代精神困境的反映,處在困境中的現代人需要深入的思考,作為后現代主義藝術作品,《無極》可以說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其困境符號的意義及其運動是對精神困境的集中反映,對于它的解讀,不應該只停留于表面。
注釋:
[法]雅克·德里達,《書寫與差異》,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年版,第519頁。
胡繼華,《延異》,《外國文學》2004年第4期,第54頁。
蘇七七,《喧嘩與騷動——2006中國電影漫評》,《文藝爭鳴》2007年第1期,第117頁。
王泉,朱巖巖,《解構主義》,《外國文學》2004年第3期,第71頁。
王一川,《從《無極》看中國電影與文化的悖逆》,《當代電影》2006年第1期,第80頁。
陳凱歌,倪震,俞李華,《<無極>:中國新世紀的想象——陳凱歌訪談錄》,《當代電影》2006年第1期,第51頁。
賈磊磊,《揮寫天地 洞悉人生——陳凱歌電影的命運主題》,《當代電影》2006年第1期,第61頁。
參考文獻:
[1][法]雅克·德里達,書寫與差異[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
[2]胡繼華,延異[J].外國文學,2004(4).
[3]蘇七七,喧嘩與騷動——2006中國電影漫評[J].文藝爭鳴,2007(1).
[4]王泉,朱巖巖,解構主義[J].外國文學,2004(3).
[5]王一川,從《無極》看中國電影與文化的悖逆[J].當代電影,2006(1).
[6]陳凱歌,倪震,俞李華,《無極》:中國新世紀的想象——陳凱歌訪談錄[J].當代電影,2006(1).
[7]賈磊磊,揮寫天地 洞悉人生——陳凱歌電影的命運主題[J].當代電影,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