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佳
摘 ? ?要: 《愛瑪》是18世紀英國著名女性作家簡·奧斯汀的代表作之一,充分體現了簡·奧斯汀對語言的駕馭能力、對敘事技巧的把握和對人物的塑造能力。簡·奧斯汀通過海伯里小鎮幾戶人家的生活故事,對主人公愛瑪進行了精心的刻畫和描寫,展現了愛瑪的聰明伶俐、熱情善良、知錯就改等良好品質,使愛瑪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然而愛瑪勢利自私、缺乏自知之明、傲慢自負等性格缺陷卻被作者刻意掩蓋。本文以文本中的情節為出發點,以小說中另外兩位重要女性人物哈麗特、簡·菲爾費克斯和作者奧斯汀本人為參照人物,對比分析愛瑪的人物形象,探究簡·奧斯汀的思想局限性。
關鍵詞: 愛瑪 ? ?性格缺陷 ? ?對比分析 ? ?人物形象 ? ?思想局限性
《愛瑪》是簡·奧斯汀后期創作的作品,被譽為其在寫作手法上最成熟的作品。在這部小說中,簡·奧斯汀以細膩的筆法通過對19世紀英國鄉村生活的描寫、人物心理活動的展開及反諷手法的運用,成功塑造了三位性格迥異的年輕姑娘,分別是愛瑪、哈麗特和簡·菲爾費克斯。簡·奧斯汀對愛瑪這一人物的刻畫可以說是其作品中“塑造的最深刻的人物形象[1],也是奧斯汀作品中唯一以主人公的名字命名的[2],可見作者對這一人物的喜愛。然而當我們拋棄作者對愛瑪這一人物的明顯的偏愛,去除敘事中美化的濾鏡包括以愛瑪的視角講述主體情節和每次犯錯后內心自責的心理活動的描寫即“奧斯汀開創了連續不斷運用造成同情的內心觀察法”[3],會發現愛瑪身上性格缺陷明顯,自私自利,驕傲自負。
一、以哈麗特之真誠善良對比愛瑪的自私自利
在《愛瑪》中,主人公愛瑪熱衷于為他人做媒,并且認為家庭教師泰勒小姐能與威斯頓先生喜結連理,這其中她功不可沒。當泰勒小姐出嫁后,寂寞孤獨的愛瑪與哈麗特成為閨中密友。哈麗特是一位身世不明的私生女,未受過太高的教育,但是性格溫順乖巧、善良謙遜,她知道自己不能明辨事實的真相,缺乏主見,所以尊敬和欽佩愛瑪的聰明自信,一直聽從愛瑪的建議和指導。愛瑪一心想為哈麗特尋一位社會地位相對較高、舉止優雅的紳士作為婚姻伴侶。在19世紀,在女性只能以婚姻來作為未來生活保障的情況下,愛瑪看似關心和愛護哈麗特,一心為出身卑微的哈麗特的未來生活著想,然而只是為了滿足自身的支配欲和控制欲。
在哈麗特的感情之路中,愛瑪先是引導哈麗特拒絕馬丁的求婚,在原本哈麗特對馬丁富有好感的情況下,僅因愛瑪自身狹隘的階級觀念,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推測馬丁為粗魯無禮、毫無紳士風度的鄉村野夫,并且武斷地認為求愛信也是由他人代筆,一步步引導哈麗特拒絕馬丁的求婚。愛瑪并未考慮到哈麗特出身不明且沒有財產,在當時婚姻強調門當戶對的情況下,善良正直的馬丁是哈麗特最好的選擇,然而卻不顧奈特利先生的勸阻,一心想把哈麗特配給虛榮自私的埃爾頓。愛瑪將埃爾頓對自己的追求錯誤解讀成是對哈麗特的愛慕,并且不斷向哈麗特灌輸自己錯誤的推斷,導致哈麗特求愛被拒,身心受到巨大的打擊。當愛瑪犯錯時,哈麗特并沒有一味地責怪愛瑪,而是給予她充分的信任和友愛,原諒愛瑪的過失。
如果愛瑪這一系列的錯點鴛鴦譜的行為,尚且可以視為一個還未真正成熟長大,缺乏對社會的了解及對人際關系的洞察力姑娘的無心之失,那么愛瑪之后的種種行為將徹底暴露她自私自利的本性。
當溫順乖巧、沒有主見的哈麗特終于找回內心時,一直把愛瑪當做知己的哈麗特向其吐露出自己的心上人是睿智成熟的奈特利先生。本應該送上祝福的愛瑪,幡然醒悟到她的判斷再次錯誤,哈麗特并非一直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同時意識到自己也一直愛著奈特利。當哈麗特與愛瑪愛上了同一個男人時,愛瑪對哈麗特的評價開始急轉直下,認為出生卑微的哈麗特對奈特利先生的愛慕是癡心妄想,他倆的結合會是奈特利先生的一個污點,只有出生優越的自己才能與其相配,這段看似超越階級的友情展現出其脆弱性,愛瑪開始不斷后悔自己認識哈麗特,甚至認為原先討厭的簡·菲爾費克斯擁有智慧和教養,而哈麗特什么都不是[4]。
至此可以看出,愛瑪從未真心和平等地對待過哈麗特,并且擁有很強的階級觀念,只是溫順卑微的哈麗特愿意迎合和服從自大自負的愛瑪的安排。小說最后,哈麗特非但沒有記恨要嫁給奈特利的愛瑪和曾經愛瑪錯誤的指導,反而依然將愛瑪視為自己最親密的朋友,哈麗特的真誠善良與愛瑪的自私自利形成鮮明的對比。
二、以忍辱負重的新女性簡對比驕傲自負的舊女性愛瑪
在小說中還出現了另外一個重要的女性人物——簡·菲爾費克斯,她精通才藝,端莊賢淑被認為是傳統女性形象的典型代表。主人公愛瑪對看書學習沒有耐心,不精通才藝,并且聲稱自己永遠不結婚,這些特立獨行的表現被認為是對傳統女性美德和多才多藝的女性模式發出的挑戰。作者奧斯汀借奈特利先生之口指出簡蒼白而無生氣,從而對比愛瑪的聰明活潑和精力充沛,因此愛瑪與簡的形象也形成鮮明的對比[5]。然而筆者對于這兩位女性人物卻有不同的看法。
奈特利曾評價過愛瑪“從來對那些需要吃苦,又要忍耐的事不感興趣”,愛瑪家境優越,即使沒有飽讀詩書,沒有多才多藝的技能,也能找到好的歸宿,她說“我沒有一般女人結婚的理由”,即她不需要依靠婚姻保障未來的生活,她對才藝的藐視其實是對家中豐厚財產的自信,更加體現了她性格中的驕傲及中產階級世俗的價值觀。這一點在愛瑪對貝茨小姐的態度也能深深體現出來,貝茨小姐因為終生未婚沒有生活保障而過得貧窮潦倒,在與哈麗特的談話中,愛瑪認為貝茨小姐太丑陋、無聊、不思進取,不屑與其相提并論。在博克斯山郊游時,愛瑪對貝茨小姐尖酸刻薄的諷刺和挖苦,更是體現了愛瑪順從于當時的男權社會,對單身貧困的女性毫不仁慈的羞辱。愛瑪熱衷于為他人做媒,潛意識里已經表明她對婚姻的渴望,并且希望找一個比自己強的丈夫,更是體現了她對傳統男強女弱的婚姻搭配模式的服從和其保守的婚姻觀。
愛瑪所展現出的所謂反叛行為,并非是愛瑪的女性意識覺醒,勇于挑戰當時傳統女性形象“房間里的天使”[6],而是因為父親的寵溺和雄厚的經濟實力所形成的驕傲自負的性格,以及男權社會下中產階級世俗的價值觀強調財富所致。
簡·菲爾費克斯是小說中與愛瑪性格相差甚大的一位姑娘。她出生不幸是被寄養在亡父摯友家中的孤女。與愛瑪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人生相比,她從小寄人籬下,行事小心謹慎,卻與上層紳士弗蘭克墜入愛河,不顧雙方社會地位的懸殊差距,勇敢地與其私訂終身。面對因鋼琴帶來的流言蜚語,簡內心篤定堅強,從未解釋半分。簡珍惜自己受教育的機會,養成淑女的才情和優雅,在舞會上受到大家一致的贊美與欣賞,也因此被埃爾頓太太看中,給她介紹家庭女教師的職位,可以自力更生,擺脫像貝茨小姐那樣貧困,靠別人接濟的生活。在弗蘭克與愛瑪“調情”時,簡忍辱負重最終獲得婚姻的保障。最終大方坦誠地向愛瑪道歉,請求愛瑪原諒自己先前的虛偽和冷漠。相比愛瑪的順風順水,簡雖生處逆境,但是頑強地向命運抗爭,用自己的謀略和智慧贏得光明的未來,簡才是真正勇于斗爭的新女性形象。
三、從囿于現實的簡·奧斯汀對比隨心所欲的愛瑪
《愛瑪》一書中的海伯里小鎮是簡·奧斯汀所生活的社會的微觀縮影,有傳統的鄉紳富豪伍德豪斯先生,有新興商業資本家柯爾和農業資本家馬丁,有貧窮且終身未婚的貝茨小姐,有勢利庸俗的鄉村牧師埃爾頓夫婦,作者通過描述海伯里小鎮的這些代表性人物的生活瑣事,揭示了工業革命后英國19世紀社會的變遷。
小說中女主人公愛瑪正是簡·奧斯汀本人心目中的理想女性。簡·奧斯汀出生于中產階級,祖上顯赫,曾祖父曾在伊麗莎白一世時擔任倫敦市長一職,母親是貴族后裔,父親畢業于牛津大學享有很高的聲望和社會地位,在漢普郡從事鄉村牧師這一職業[7]。奧斯汀和小說主人公愛瑪雖然都屬于中產階級,但是處在這一階級中的不同位置。伍德豪斯一家年收入極高,超過三萬英鎊,可以說愛瑪處于海伯里的財富最頂層,擁有三位男性的追求,她可以和弗蘭克共同籌辦舞會宴請周圍的鄰居,并且柯爾一家舉辦舞會時也以能請到愛瑪參加為榮,在舞會上對其大肆贊賞和奉承,是本地交際圈中享有名望的風云人物。奧斯汀一家,在父親退休后,家庭收入微薄,經濟陷入窘迫,不僅沒有經費訂制禮服參加舞會,連吃飯也成了問題,處于這一階級的最底層,她的目光和思緒都被家中拮據的經濟所束縛。小說中風光無限的愛瑪和現實中郁郁寡歡的簡·奧斯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愛瑪和奈特利先生的結合也是奧斯汀理想的婚姻模式。聰明伶俐且富有的愛瑪高調聲稱自己將終生不結婚,是基于她的聰明才智和強大的經濟實力,是主動的選擇。作者奧斯汀的終生未婚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被動的選擇,從姐姐卡珊卓拉所繪的奧斯汀的畫像中,可以看出奧斯汀本人是一位長相普通平凡的女子,在早已將美貌非正式的列為嫁妝同時又強調門當戶對的過去,長相平平且家境普通的奧斯汀很難尋到如意郎君。成熟睿智的奈特利先生不斷地對愛瑪給予提醒和教導,使驕傲自大的愛瑪受到真誠有益的批評。奈特利先生不僅能在經濟與愛瑪相匹配,而且能和愛瑪成為精神伴侶,這樣理想的婚姻模式是未婚的奧斯汀心目中所期待和渴望的。
簡·奧斯汀生活在一個對單身貧困女性充斥著譏嘲挖苦的時代,她將自己的作品比喻為“一丁點的象牙(只有兩英尺寬),我卻用最好的刷子拂拭,如此辛苦的工作,效果卻并不卓著”[8],自我貶抑的奧斯汀將對生活的希望和信心安然的寄托在小說中的微小世界,為主人公愛瑪編織自己的“辛德瑞拉”之夢。奧斯汀對愛瑪的無意識偏愛是對自己理想人生的潛意識投射。
四、結語
愛瑪身上種種的性格缺陷,是由當時作者簡·奧斯汀所處的生活環境和歷史時代決定的。奧斯汀本人生活在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英國,人們按照家世和所處階層來進行社會交往[9]。奧斯汀作為一名中產階級的女性,由于缺乏跨階層的社會交往經驗,出于對社會地位的敏感和自身階層的維護,對同屬中產階級的愛瑪給予無限的包容,對出生下層的弱勢女性哈麗特未賦予足夠的同情和話語權,要求其一味地原諒出生高貴的小姐愛瑪所犯下的錯誤,導致愛瑪自私自利。
當時的英國社會,男性占據著絕對的權威和統治地位,女性的思想和行為仍然被牢牢禁錮著,女性是被視為低于男性的第二性。再加上父親是鄉村牧師,奧斯汀是一位非常虔誠的基督徒,所以社會接觸面狹窄,只是具有朦朧的女性意識,對女性主義缺乏深刻的認識。小說中的男性人物奈特利在小說中具有強大的理智和判斷力,對愛瑪諄諄教導,充當她人生導師的角色,在愛瑪屢次犯錯后,逐漸認識到奈特利的教導的正確性,遵從他的判斷,表明奧斯汀對男權社會無意識地認同。同時也反映出奧斯汀對女性的獨立有著較為狹隘的理解,認為擁有雄厚的經濟實力不依靠婚姻便是獨立自主如主人公愛瑪,卻沒意識到沒有思想的獨立就不是完全的人格獨立。簡·菲爾費克斯不僅通過自己的才華實現經濟獨立,而且思想獨立,懂得如何在與弗蘭克的感情中把握進退的分寸,爭取自己的幸福,這樣的女性卻沒有真正得到作者的賞識,體現了奧斯汀對女性主義認識尚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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