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辰芳

摘 ? ?要: 《爾雅·釋詁》是用當時的雅正之言訓釋古籍中較難理解的詞語,采用以一釋眾的訓釋方式。本文著重對《爾雅·釋詁》篇的一詞多義情況進行了整理,探究了一詞多義現象的產生原因,以及義項之間的關系類別和特點,以便更直觀地了解《釋詁》中的一詞多義的情況,更符合后世辭書的編撰習慣,同時也為我們研究詞義的發展變化提供了較為豐富的材料。
關鍵詞: 《爾雅·釋詁》 ? ?一詞多義 ? ?分類研究
《爾雅》一直被認為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詞典。書中前三篇《釋詁》《釋言》和《釋訓》所釋的普通詞語都以同義歸類的方式編排,對于一個意義之下有多少相近詞語可以一目了然,卻難以直接看出一個詞語究竟包含多少個義項。同樣的意義可以用不同的詞語形式表達,反之同一個詞也可以包含多個義項。本文將《釋詁》篇中的一詞多義情況進行了歸納,從而可以較為清晰地把握其中所收詞的本義、引申義和假借義的演變情況及詞義的構成情況。
一、《釋詁》中一詞多義現象的原因
(一)由語言的屬性和發展規律決定
語言是用來表詞達意的交際工具,在語言發展過程中,詞義為適應交際需要始終處于動態變化的過程中,詞義的變化直接體現為義項的增減。例如,“蠢,動也”本義指蟲子蠕動,意義范疇擴大之后泛指“動”,后又有了“愚蠢”之義,這就造成了一詞多義的現象。
詞語的使用要遵循經濟高效的原則,世間事物千千萬萬,若要將每一個具體或抽象的事物都分別用一個詞表示出來,勢必會造成詞匯系統的龐雜,語言具有符號性,一個語言符號在不影響正常交際的前提下,能夠承擔越多的意義,詞匯的使用就變得更高效。因此,一詞多義是語言的合理現象。
(二)受成書年代和作者的影響
關于《爾雅》的作者和成書年代這一問題,從西漢至今一直爭論不休。經過對《爾雅》原文內容和體例的客觀分析,多數學者傾向于它的成書并非出自一人之手,認為《爾雅》大約成書于戰國時期,后代不斷增益,至西漢初期,基本定型。由此可見,隨著時代發展,詞義不斷衍變,后人不斷修改增補前人,致使《爾雅》中的一詞多義現象非常多。
(三)受《釋詁》篇所釋詞的特點的影響
“詁”意為“古言”,“釋詁”篇名的意義是以當時規范的雅正之言訓釋那些因時代久遠而難以理解的古籍中的詞語。然而,細致分析《釋詁》中的詞語,不難發現,所釋詞語并非單純古語,而有許多是方言詞,郭璞注《爾雅·釋詁》“始也”條時就說道:“此所以釋古今之異言,通方俗之殊語。”除了俗語詞和方言詞外,《釋詁》中的多數詞語實為常用詞,準確地說,這些被釋詞是表示抽象事物概念的詞,既然是表示抽象概念,那么它們就不同于名物詞的一詞對一物的情況了,因此一詞多義現象十分普遍。
二、《釋詁》中一詞多義的義項類別
《爾雅·釋詁》所收被釋詞中存在一詞多義情況,即有兩個或兩個以上意義的詞約一百四十多個,它們的詞義類型主要是詞的本義、引申義和假借義。
(一)義項中包含本義和引申義的詞
義項中既有本義又有引申義的詞主要是指《釋詁》篇中收錄了被釋詞兩個或兩個以上的義項,這些義項當中同時包含被釋詞的本義和引申義。如“悠”,《釋詁》中有“思也”、“遠也”和“遐也”三個義項。《說文》:“悠,憂也。”《詩·周南·關雎》:“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毛傳:“悠,思也。”悠的本義為憂思,而郝疏曰:“悠為遠之思。”由綿長悠遠的思念引申出長遠,因此“悠”又有“遠”之義,指遙遠長久。又郭璞注曰:“遐,亦遠也。”因此,“悠”的三個義項是具有緊密引申關系的。
《釋詁》中給出的這些詞的釋義,有些詞的本義和引申義的關系看起來比較順理成章,有些引申關系似乎不夠明顯,需要進一步解釋,如下:
懷——思也、止也、至也。《說文》:“懷,念思也,”本義為思念、懷念。人心之所思即為人心歸止,則有“止也”之義,如《詩·齊風·南山》:“既曰歸止,曷又懷止?”鄭玄箋:“懷,來也。”“來也”“止也”又與“至也”意義相近。
省——察也、善也。《說文》:“省,視也。”省字從目,本義是視察、查看。“察也”為“省”之本義,郝疏:“省者,察之善也,明察審視,故又訓善。”通過視察查看而使事物更加完善,因而有了“善也”這個引申義。
允——信也、佞也。《說文》:“允,信也。”本義為誠實可信,郝疏:“《逸周書·寶典篇》:‘展允為信。蓋展允雖訓信,亦容有信不近義者,故曰干信,是允又為佞矣。”這就是說“允”又有巧言取信于人的意思,又訓為“佞也”。
(二)義項中僅包含引申義的詞
義項中僅包含引申義的詞在《釋詁》中并沒有記錄它們的本義,多數是引申義,義項之間多是相互關聯的引申關系,或是直接引申義,或是間接引申義。如:
延——長也、陳也、進也、間也。延字從字形看應是從彳、從止的會意字,本義和行走有關。《說文》:“延,長行也。”段玉裁注:“本義訓長行,引申則專訓長。”“長也”是直接引申義,進而引出“伸長、延長”之義,《左傳·成公十三年》:“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獻穆。”又引申出“引進、引導”之義,《禮記·曲禮上》:“主人延客祭,祭食,祭所先進。”李善注引鄭玄《禮記注》:“延,導也。”由“引進”義不難引申至“連及、蔓延”之義,《書·大禹謨》:“罰弗及嗣,賞延于世。”孔傳:“延,及也。”“蔓延”義如《荀子·議兵》:“故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延則若莫邪之長刃,嬰之則斷;兌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則潰。”由此義進而引申既有“布陳,遍布”之義,《國語·晉語七》:“使張老延君譽于四方。”韋昭注:“延,陳也陳君之稱譽于四方。”由此可見,由本義“長行”引申出了“長也”“進也”和“陳也”之義。“間也”之義與以上幾個義項不構成引申關系,是指“間斷、間隙”之義,王引之《述聞》:“延者,間也,息也。《書·大誥》‘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
崇——高也、充也、重也。《說文》:“崇,嵬高也。”本義指山高而大,段注:“崇之引申,為凡高之稱。”泛指高,《詩經·周頌·良耜》:“積之栗栗,其崇如墉。”鄭箋:“言積之高大。”由此積累如山之高、如山之大的意思不難引申出“充也”和“重也”之義,“充也”指充滿、盛滿,《儀禮·鄉飲酒禮》:“主人坐,奠爵于序端,阼階上北面再拜,崇酒。”鄭注:“崇,充也,”“重也”指重、大、多,《書·盤庚中》:“高后丕乃崇降罪及。”孔傳:“崇,重也。”
績——繼也、事也、業也、功也、成也。《說文》:“績,緝也。”從字形看,績是從糸責聲的形聲字,本義是指把麻析成細縷捻接起來。如《詩·陳風·東門之枌》:“不績其麻,市也婆娑。”引申為繼續,如《左傳·昭公元年》:“子盍亦遠績禹功而大庇民乎。”再引申出功業、事業之義,如《書·堯典》:“允厘百工,庶績咸熙。”又如《詩·大雅·文王有聲》:“豐水東注,維禹之績。”
(三)義項中包含假借義的詞
一些詞的某個義項是假借而來的,“是一個字通過它的通假字獲得的,通假是指本來就有一個本字或正字,卻寫成了與之音同或音近的另外一個字,因而這個字就具備了它的通假字的義項”。這樣的情況如:
“哉”通“才”,始也,《說文》:“才,草木之初也。”才的本義是草木初生,引申有初生、開始之義。“哉”與“才”音近,通過借用通假字“才”的意義而有了開始之義,如《書·武成》:“厥四月,哉生明。”
“肇”通“肁”,始也,《說文》:“肁,始開也。”肁,從戶從聿,會以手開門之義,引申為開始,如《書·舜典》:“肁十有二州。”
“繇”通“由”,于也,介詞,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孚部》:“假借為由”;通“愮”,又有“憂也”義,憂懼;通“猷”,又有“道也”義,道理、道術;通“嗂”又有“喜也”義,郝疏:“繇者,嗂之假音也,《說文》云:“嗂,喜也。”因此“繇”有了憂懼、道理、喜悅等意義。
此外,《釋詁》中還有許多類似情況,如“亮”通“諒”,信也,誠信之義;“愉”通“瘉”,勞也,勞困而病之義;“咨”通“茲”,此也,指示代詞;“茂”通“懋”,勉也,勉勵、鼓勵之義;“薦”通“洊”,臻也,屢次、接連之義;“介”通“價”,善也,善良之義;“假”通“格”,已也,到、止;“來”通“勑”,勤也,勤勉之義;“如”謀也,通“茹”,忖度之義;“儀”通“檥”,干也,《說文》:“檥,干也,”立木以表物之義。“在”通“載”,終也,終盡之義等。
(四)一詞多義的其他情況
1.一個詞兼備實詞意義和虛詞意義
一個詞同時具備實詞意義和虛詞意義兩種意義。如“侯,君也”“侯,乃也”和“伊、維,侯也”此三條,“侯”可以指“君王”,這是它的實詞意義,如《詩·大雅·抑》:“謹爾侯度,用戒不虞。”鄭玄箋:“侯,君也。”“乃也”相當于連詞“于是”,如《詩·大雅·文王》:“上帝既命,侯于周也。”“伊維”則多用于發語詞,如《詩·周頌·載芟》:“千耦其耘,徂隰徂畛,侯主侯伯,侯亞侯旅,侯彊侯以。”高亨注:“侯,發語詞。”后兩種則是“侯”的虛詞用法。
又如“言,我也”“話、猷、載、行、訛,言也”和“言,間也”此三條,“言”相當于第一人稱“我”,用作人稱代詞,如《莊子·山木》:“仲尼曰:‘饑渴寒暑,窮桎不行,天地之行也,運物之泄也,言與之偕逝之謂也。”“話,猷,載,行,訛”是指各種各樣的言語話語;“間也”則是虛詞用法,用作句中助詞,如《詩·邶風·柏舟》:“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2.一個詞兼備兩個意義相反的義項
這是由于反訓造成的。反訓就是一個詞的意義系統內含有相對相反的義項,因此以反義詞訓釋的一種特殊現象。如《釋詁》中“徂”有“往也”“存也”“死也”三個意義,徂字從辵,“往、到”應是本義。而釋“徂”為“存也”,郭璞注:“以徂為存,猶以亂為治、以曩為曏、以故為今。此皆詁訓,義有反覆旁通,美惡不嫌同名。”“徂”的兩個義項“存也”和“死也”是截然相反的意義,卻為一詞共有。
又如上文提到的“繇”,因與“愮”和“嗂”二字的通假關系,使其具備“憂也”和“喜也”兩個意義相反的假借義。
3.一個詞既作被釋詞又作訓釋詞
《釋詁》中許多詞作為被釋詞的同時又作為訓釋詞,同樣可反映出一詞多義的情況,統計詳見下表:
以上這些詞用作訓釋詞時,要具備意義簡明、為人們常用等特點,如“隕、磒、湮、下、降、墜、摽、蘦”都具有“落下”之義,而在“落”作為被釋詞時則給出另外兩個意義“始也”和“死也”。也就是說當作訓釋詞時,使用的多是這個詞的普通常用義,而作為被釋詞時,所釋的意義多數是生僻晦澀的,恰好印證了《釋詁》解釋通曉古語和方俗之言的作用。
《釋沽》的訓釋特點是以一釋眾,而通過以上整理和探討,我們可以更加直觀了解《釋詁》中的一詞多義的情況,不僅更加符合后世辭書的編撰習慣,而且為我們研究詞義的發展變化提供較為豐富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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