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鵬
(重慶市文化遺產研究院,重慶 400013)
2013年6月,南岸區文物管理所委托重慶市文化遺產研究院編制了《重慶市南岸區法國水師兵營舊址修繕方案》[1]。在獲得國家文物局的批復后,于2016年啟動了對地面文物的修繕工作。2017年3月16日,在修繕施工對中庭區(指主樓、副樓、耳房環伺圍合成的平臺區)的地面清理工作中,發現有磚筑的地下遺跡。重慶市文物局委派重慶市文化遺產研究院進行了現場實地踏查,確認該地下遺存位于法國水師兵營舊址保護范圍之內,在報清國家文物局批準后,開展了清理工作。
法國水師兵營舊址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同盟國駐渝外交機構遺址群”的重要組成部分,位于重慶市南岸區彈子石街道謙泰路142號。地處長江東岸的濱江路與謙泰路交匯處,與朝天門、江北嘴遙相對應,現存分布范圍西至南濱路,北到謙泰路,東、南為“長嘉匯”住宅小區。現占地面積653 m2,總建筑面積2 339 m2。地理坐標為東經106°34'49.5"、北緯29°34'56.0"。2000年9月,重慶市人民政府公布其為重慶市文物保護單位;2013年5月3日,國務院公布其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1890年,中英《煙臺條約續增專條》把重慶列為通商口岸[2]。1894年,法國官員到達重慶,考察設立領館事項;1896年2月,清政府與法國政府議定,允許法國在渝設立領事館,1896年3月26日,法國正式成立駐重慶總領事館。
1902年,接法國遠東艦隊司令波特爾的命令,法國海軍軍官虎爾斯特率領法國測量隊抵達重慶,并開始修建水師兵營。“法國水師兵營”原為大清北洋水師營務處,修建經費10萬法郎由印度支那總督杜梅爾捐款,兵營重建由“奧利”號艦長休斯特.南希負責,于1903年竣工。法國水師兵營又稱“奧當軍營”,為法國海軍軍官士兵提供了居住的營房、修理軍艦機械的車間、儲備生活物資的倉庫和后勤物資的補給站。當時,法國扮演著長江航道上的水上警察的角色,法國水師兵營也擔負著法國在長江中上游實際控制站的作用。
1940年法國戰敗于德國,國民政府承認了法國新成立的傀儡政府維希政府。1941年,因原維希政府駐渝領事館遭日機轟炸,國民政府同意其遷至奧當軍營辦公。1943年,國民政府承認由戴高樂將軍領導的自由法國民族委員會(自由法國),并斷絕與維希政府的外交關系,奧當軍營所有權轉歸自由法國民族委員會(自由法國)駐重慶大使館,但只保留一個無線電聯絡部、兩名操作人員,法國大使館主體遷回其原所在地渝中區領事巷。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重慶市房屋管理部門接收并管理了奧當軍營,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作為重慶糧油機械廠、面粉廠和重慶糧油加工廠使用。2002年,南岸區人民政府出面將奧當軍營最后一個使用單位重慶糧油加工廠遷出。2003年4月,南岸區房產管理局、南岸區文物管理所和重慶裕佳物業(集團)有限公司合作,對飽受歲月摧殘的法國水師兵營舊址進行了保護性修繕,在修繕后將其改為商業用途。
1.3.1 地面建筑現狀
法國水師兵營舊址現存建筑為一整組帶有回廊和內廷的圍合式庭院建筑[3]。現存地表由4部分建筑構成,包括主樓、副樓、耳房和牌樓(圖1)。
主樓為2層回廊式,采用磚石木混建結構,木構梁架與內外墻共同承重,其地上2層、半地下1層,外加頂部坡屋頂閣樓,層高較高,建筑高度約為12.4 m,建筑面積約為662 m2,主樓平面約為方形,附有3面圍合的外廊。
副樓為3層折廊式,采用磚石木混建結構,其地上2層、半地下1層,外加頂部坡屋頂閣樓,層高較高,建筑高度約為12.0 m,建筑面積約為753 m2,沿庭院內部設有一圈外走廊,平面呈L形。
耳房上部2層采用磚混結構,頂層坡屋頂采用磚木結構,建筑高度約為10.4 m,建筑面積約為250 m2,耳房平面呈長方形,沿外立面辟有一平臺,并可以直接通過庭院進入耳房一層。
牌樓為兩柱一間三重檐,采用磚石混合結構,面寬6.9 m,高為9.4 m。
1.3.2 歷次改建與變遷
據已有資料,法國水師兵營舊址經歷了數次改建、加減、修繕等活動,周邊文物環境也發生非常大的變化。
1903—1949年,原主體建筑依照山勢建立,選建在高闊的臺地之處,可俯視長江,與長江江面形成高差十幾米,對江面的情況一覽無遺。這一時期,建筑區除主樓、副樓、耳房與牌樓外,至少應包含主樓北部的平臺、主樓西側的圓形平臺、梯步自牌樓向外延伸至圓形平臺、從圓形平臺的中部以階梯下至江邊。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至2000年,糧油機械加工廠使用期間,謙泰路向南延伸,在水師兵營外修建了沿江公路,拆除了主樓西側的圓形平臺,占據了主樓北側的平臺區域。
2002年,南濱路由南向北延伸修建。出于防洪需要,南濱路抬高了地基,地表與牌樓大門幾乎處于同一水平面上。在同年的修繕工作中,為耳房加建一層。為了加強主樓、副樓和耳房的聯系,又在主樓與副樓的3層加建了連廊,副樓與耳房在2層與3層分別加建了連廊。
2009年起,周邊出現大規模的拆遷活動,東部、南部逐步建設為現代住宅小區。
為確保暴露的地下遺存得到有效保護,重慶市文化遺產研究院組織了由考古發掘、古建筑保護、現場文保、攝影、航拍以及測量測繪等專業人員組成的考古工作隊,于2017年3月20日啟動了搶救性發掘,至4月10日基本完成田野工作。共布設10 m×10 m探方1個、5 m×5 m探方1個、2.5 m×10 m探溝1個,合計完成考古發掘面積150 m2,先后發現并清理了地窖1座(J1)、水池4座(C1~C4)、房址2座(F1、F2)、灰坑1座(H1),這一批遺存的時代從清末延續至民國時期,填補了地下遺存考古發現的空白,進一步豐富了法國水師兵營舊址的文化內涵(圖2)。
系先開挖長方形土壙,在土壙內構筑本體。土壙長8.27 m、寬3.05 m,方向約170°。平面呈長方形,長6.9 m、寬2.4 m、高3.35 m。拱頂,以灰磚雙重橫向起券,券頂內、外面皆施一層白灰。四壁以條石錯縫平砌,厚0.24 m。條石不甚規整、大小不一,之間以白灰砂漿黏結。四壁下部四周覆一層水泥,底部水平,表面覆灰白色砂漿(圖3)。前部頂上開方形出口,四周以條石包邊,因施工破壞已殘,殘長0.85 m、寬0.75 m。出口下見有嵌于前壁石墻上的鐵質回形爬梯,現可見有梯步6個,從分布上看,中間有2步缺失。J1窖室內的前部、中部各見有磚砌方柱1個,二者間距3.5 m。頂部與券頂相接,方柱下以方石作為基礎。左后部券頂上存在一小型圓孔,圓孔正下方的窖室底部為一圓坑。前部左側壁可見有方孔與C2相連接,方孔內為豎向的鐵柵欄。
以上遺存雖都在J1內,但并非完全是共時關系,根據清理情況,可將J1內的遺跡現象分屬為早到晚3個階段:①J1土壙及建筑本體,以及前壁爬梯、頂部方形入口;②四壁下部敷設的水泥,左壁前部與C2相通的方孔,券頂后部的圓孔,圓孔正下方的窖室底部的圓坑;③窖室的兩座磚柱。
水池共有4座。C3和C4殘損嚴重,在此不做介紹。
C1:土壙開口于第1層下,打破生土。平面呈方形,以灰磚砌筑“37”墻,磚縫以灰色砂漿黏結。墻體殘,上部已不存,殘存4~5層磚。水池內部四角及南、北兩墻體中部砌筑有磚柱共6座。底部水平,表面施灰色水泥。寬2 m、殘高0.25 m。
C2:系先開挖長方形土壙,在土壙內構筑本體。土壙開口于第1層下,打破J1,被F1疊壓。土壙為長方形,本體平面呈“凸”字形(圖4),以灰磚梅花丁砌筑“24”墻,磚縫以砂漿黏結,墻體殘,上部已不存,方向270°,分為前、后兩個部分,中間以拱門相通。拱門底部高于水池底部,寬0.64 m、高0.84 m。前部平面呈長方形,長1 m、寬0.64 m、深1.7 m,距底部兩側壁上可見有磚砌突出,磚砌突出下部可見有較多的鵝卵石、細沙等(圖5)。前部前端底部正中可見有豎向鐵條構筑的鐵柵欄,與J1內部相通,寬0.48 m、高0.28 m。后部平面呈方形,底部水平,邊長2 m、深1.7 m。
房址共2座。F2殘損嚴重,在此不做介紹。
F1,現存7座磉墩,其中6座形成面闊2間,進深1間的柱網結構,間寬3.4~4.5 m、進深5.5 m。磉墩平面基本為方形,邊長0.75~0.9 m,厚約0.4 m。由長方形條石以灰漿黏結,分上、下2層。
在前述的3組遺存中,均缺少明確的年代證據。因此,可根據法國水師兵營的一批老照片初步推斷F1的時代。據搜集的關于法國水師兵營的老照片(圖6),可以看到中庭內已有至少1座房屋,為傳統中式普通建筑,“人”字頂,與水師兵營相比修建得相對簡陋,就其朝向來看,很有可能即為本次所發掘的F1。照片的拍攝時代不詳,從江面行使的蒸汽輪船來看,其時代可能在民國期間。從結構上看,該建筑較高,頂部已與副樓高度相近,至少應是個2層樓的建筑,特別是其地處法國水師兵營中庭核心位置,普通民眾即無財力也無能力修筑。因此,這一建筑最大可能為法國人在此增筑。
筆者注意到,在關于位于渝中區法國領事館的沿革記述中曾經提及:1940年,為躲避日機轟炸,法國領事館曾遷至水師兵營辦公。領事館雖為外交機構,但在戰爭期間也有保護與收容本國僑民的職責。因此,F1應是這一時期為滿足大量人口居住而臨時增建的建筑,其時代應在1940年后不久。
C2是一座“凸”字形的遺跡,有幾點現象值得注意:①C2與J1以鐵質柵欄相通,這種設計應是用于流通液體;②C2分為前、后兩部分,中間以拱門相通;③C2前部底部有大量的鵝卵石和細沙等。
根據以上3點可推測:C2的后、前部很有可能分別為沉淀(消毒)池、過濾池,過濾后的水通過鐵質柵欄流入J1內,J1則為經過凈化后的儲水池。值得注意的是,筆者在J1右側的頂部發現了圓形孔洞1處,孔洞正下方的窖室底部存在一個直徑約50 cm的圓坑,這些應當均與當時取水密切相關。因此,C2應是一處過濾、凈化水源的設施。
J1的時代早于C2。從觀察來看,J2作為C2的蓄水池,應是在修建C2時進行了功能上的改造。特別是J1前段頂部留有開口并以條石包邊,開口下在前壁上設置直達底部的爬梯,這種設計更多是為了滿足一種經常性的進出。因此,筆者認為J1在最初更加可能是一座地下儲藏室。值得注意的是,J1前壁爬梯損毀了2步,而未加修補,原損毀處與J1窖室內四壁下部一樣均敷上了一層水泥,這說明爬梯與水泥是一種早晚關系。水泥的應在J1已經使用較長時間后敷設,鑒于C2表面均敷設水泥,這個時間應當就是在修建C2時,J1已在此時改建為與C2相通的蓄水池。
于文物保護、服務于文化建設的大局上的獨特作用。通過發掘工作獲取了一批重要的地下遺存,特別是以實物為載體,印證了法國水師兵營的修建以及法國領事館搬遷等歷史事件,進一步豐富了該遺址的歷史變遷和文化內涵,有助于加強和深化目前關于該遺址的學術研究。此外,法國水師兵營舊址即將對外開放展示利用,通過考古工作,挖掘出一批具有良好展示價值的地下遺存,該遺址將成為重慶主城為數不多的既具備地面遺存,又具備地下遺存展示素材的重要文物保護單位之一。
法國水師兵營舊址是重慶地區較為典型的中西合璧式建筑,其整體歐洲中世紀城堡建筑之風格具有顯著而強烈的時代特征,折射出了重慶近代開埠時期的歷史風貌。本次考古發現該遺址的地下遺存與現存地面文物建筑共同構建了具有時間感、空間感的展示平臺,可采納如覆罩露明的展出方式,與重慶開埠文化、抗戰文化相結合,進行保護、展示與利用,具有獨特的展示價值。此外,本次工作以事實證明了考古在文物保護中的必要性,建議在地面文物保護規劃、修繕設計等工作中,應主動吸納考古的參與,形成一種常態化的工作機制。
(致謝:發掘工作和本文的撰寫均得到了重慶市文化遺產研究院鄒后曦研究館員的悉心指導,在此深表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