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婷,王愛華
(1.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2.生態環境部對外合作中心,北京 100035)
自從工業化前時代起,人為溫室氣體排放已經使大氣中的CO2、CH4和N2O濃度大幅增加。IPCC第五次評估報告(AR5)指出,1750~2011年間,人為排放到大氣中的CO2已累積為2040±310 GtCO2(1 Gt=109t);1970~2010年期間,人為溫室氣體排放總量持續增加,為作為溫室氣體排放的主要來源,來自化石燃料燃燒和工業生產過程的CO2排放占全球溫室氣體排放增量的約78%。
2004~2014年間,全球來自化石燃料和工業生產的CO2排放量保持約2.3%的年均增長率;而在2014~2016年間則幾乎沒有增長、趨于穩定,這一跡象一度另科學家和政策制定者們樂觀的預計全球CO2排放可能迎來達峰,然而2017年排放的恢復增長打破了這一想象。UNEP最新發布的2018年《排放差距報告》[1]顯示,2017年全球的溫室氣體排放依然并顯示達峰的跡象,全球來自能源和工業的CO2排放恢復增長。包含來自土地利用、土地利用變化及森林(LULUCF)的溫室氣體排放再創新高達到53.5 Gt CO2當量,比2016年增長了0.7 Gt CO2當量。若不包含LULUCF部門的排放,則溫室氣體排放達到49.2 Gt CO2當量,較2016年增長1.1%。
全球溫室氣體和CO2排放的持續增長及潛在趨勢說明,世界各國還需要繼續提升減排力度,嚴格的向低碳發展路徑轉變。作為全球主要經濟體的G20國家集團,其GDP占全球總量的85%、排放總量約占全球排放的3/4,評估G20國家的減排承諾與行動落實,將在較大程度上反映出全球的排放和行動現實,并為其他國家的減排帶來積極影響。
通過評估G20成員國家在推進實現2020年坎昆承諾和2030年NDC目標的行動努力、對比排放差距,從而可更加清晰地了解到減排的現實緊迫性和必要性。表1綜合匯總了G20國家的2020年和2030年承諾目標、當期進展和全球排放份額等信息。

表1 UNEP 2018年《排放差距報告》
2020年標志著以《巴黎協定》為核心原則的新型氣候治理的起點,是關乎實現《巴黎協定》目標、減緩氣候變化影響的關鍵基礎。因而,加大2020年前的減排行動力度,提升各國兌現坎昆承諾的可能性,將為2020年后國家自主貢獻的實施提供堅實的基礎,并為向實現2 ℃溫控目標的最低成本減排軌跡轉變提供支持。
G20成員國家中,有13個國家作出了到2020年的減排承諾,3個國家(阿根廷、沙特阿拉伯和土耳其)沒有具體表態。根據各個國家向《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FCCC)提交的2020坎昆承諾,在評估現有執行政策的基礎上,氣候行動跟蹤組織(CAT)[2]對G20國家在推進執行承諾進行了評估。評估主要基于以下三個情景:①坎昆承諾(基于官方表述或數據),②執行當前政策路徑(基于國家官方數據),③執行當前政策路徑(獨立分析,主要來自CAT和PBL分析數據所得)。
整體來看,G20成員國正在向實現2020年承諾目標推進。CAT評估顯示,根據已有的預估數據,7個G20成員(澳大利亞、巴西、中國、歐盟、印度,日本和俄羅斯)正在向著減排承諾邁進;5個國家(加拿大、墨西哥、韓國、南非和美國)有可能需要加強減排行動或通過購買補償排放量作為補充實現承諾。還有一些國家的數據并不足夠作出評估判斷,比如印度尼西亞。需要注意的是,評估的預期取決于與宏觀經濟趨勢相關的不確定因素,比如GDP的變化和人口發展趨勢,以及各國氣候政策行動的影響等。主要國家表現為以下方面。
中國的2020年目標是實現國內單位國內生產總值CO2排放比2005年下降40%~45%。已有研究認為中國正在向該目標前進,并已經實現了至少42%的強度減排目標。2017年,中國單位GDPCO2排放比2005年下降了46%,已經超過到2020年碳強度下降40%~45%的上限目標。中國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比重已達13.8%。2017年底,中國可再生能源發電裝機容量已達到6.5億kW,其中風電裝機已完成2020年規劃目標的76%,太陽能裝機已提前完成2020年目標,有望實現到2020年非化石能源比重達到15%的目標。
歐盟承諾到2020年溫室氣體排放在1990年基礎上減少20%。歐洲環境署(EEA)于2017年11月更新的數據顯示[3],2015年歐盟28國整體排放較前一年減少0.5%并預計2016年將減少0.7%,當前減排在1990年水平基礎上已減少23%,提前完成2020年目標。根據當前減排情景預測,到2020年歐盟整體將在1990年基礎上減排26%。政策表現上,歐盟在2017年成為全球最大的綠色債券發行主體,達到760億美元,其中法國因發行107億美元的主權綠色債券,成為全球第二大發行人。歐盟碳排放交易體系繼續發揮穩定作用;歐盟繼續要求其成員國在2020年淘汰對化石能源的補貼,并在2018年停止對硬煤開采的補貼等,但缺乏對這些舉措的跟蹤和評估。
印度承諾到2020年,國內生產總值碳排放強度在2005年基礎上降低20%~25%(不含農業)。根據CAT預測,在當前政策情境下,印度可以勉強實現該目標。在不計算由LULUCF引起的CO2排放到情形下,CAT預計在執行當前政策的情境[4]下,印度在2020年的溫室氣體排放為32~33 億t CO2當量,雖然在2010年的排放水平上增加了53%~57%,但符合2020年的碳強度減排目標。當然,印度的減排成效也將取決于經濟對實際發展水平和人口增長水平。
美國提交的2020年承諾是在2005年溫室氣體排放水平上減少17%,即在1990年水平上減少0~5%(不含LULUCF),達到59.5~62.4億t CO2當量排放水平[5]。如果根據美國國務院2016年提交的報告[6]進行評估,美國當時的減排政策及執行效果可以確保實現2020年目標,即到2020年溫室氣體排放(不含LULUCF)在54.5~56億t CO2當量范圍。然而自特朗普政府宣布退出《巴黎協定》后,原奧巴馬政府推行的減排政策,如清潔電力規劃等將被推翻或替代,美國能否順利實現2020年目標將存在很大問號。
其他G20國家中,加拿大距離實現2020年目標仍有差距。2016年宣布的《泛加拿大清潔增長與氣候變化框架》是加拿大實施溫室氣體減排的全經濟綱領性文件。根據該框架下的執行政策進行評估,加拿大到2020年的溫室氣體排放(不含LULUCF)將在1990年水平上提高16%~22%,很有可能錯過17%的承諾目標。其必須加強現有政策的執行或采取額外措施,才能實現減排目標。另外一些國家,比如韓國,其最新修訂的綠色增長戰略弱化了2020年目標,進而被2030年NDC目標所取代。而印度尼西亞因為缺少足夠的支撐信息和數據,而很難評估其目標執行情況。
《巴黎協定》明確了將21世紀末全球平均溫升控制在不超過工業化前2 ℃并努力控制在1.5 ℃內的長期目標。為了促進目標的實現,截至2017 年底,全球已有超過180 個國家和地區基于自身國情和發展階段提交了面向2030 年的自主減排目標。而評估和比較各國國家自主貢獻(NDC)減排力度,不僅是2023年全球盤點的主要內容之一,也對于促進各國提振自主減排力度進而彌補與2 ℃ 甚至1.5 ℃的排放差距具有重要價值。
2.2.1 2030年全球溫室氣體排放差距
UNEP自2016年開始在基于以下6個預估情景(表2)對全球168家(截至2017年10月)的國家自主貢獻目標進行分析,并以此對比評估全球碳排放差距。最新的2018年報告顯示,如果采取與實現2 ℃(高于66%可能性)目標相一致的最低成本減排路徑,預計2030年全球溫室氣體排放總量在400億t CO2當量,這一估計比2017年減少了20億t,但仍在合理的不確定性范圍內。而若實現1.5 ℃目標,則預計2030年的溫室氣體排放水平需在240億t CO2當量水平,較2017年報告預估的360億t整整降低了120億t CO2當量,這主要是由于在最新的研究中,都降低了對大規模負排放的依賴,因此需要未來幾十年進行更大力度的減排。
詳細來說,在最低成本路徑下,到2030年完全執行無條件和有條件的NDC與實現2 ℃目標所需的排放間差距分別是150億t和130億t CO2當量,與實現1.5 ℃目標間的差距分別是320億t CO2當量和290億t CO2當量。如果完全執行當前無條件的NDC,到2100年全球地表溫度較工業化前將升高約3.2 ℃,并預計2100年后繼續升高。而完全執行有條件的NDC,溫度也將升高約3 ℃,這與2017年報告的預計結果相一致。總而言之,當前的減排形勢變得更加嚴峻。NDC目標的實現只比當前政策軌跡最多減排60億t CO2當量,全球需要提高2~3倍的減排努力才可達到2 ℃目標所要求的排放水平,而對于1.5 ℃目標則需要甚至5倍的努力。

表2 UNEP《碳排放差距》報告使用的的6個典型分析情景
可見,國家自主貢獻完全實施后,全球溫室氣體排放的增長趨勢并未出現根本性逆轉,距離實現《巴黎協定》的長期溫度目標仍有很大差距。提高和更新國家自主貢獻的目標和執行力度是加速全球減排的重要抓手和必要開端。
2.2.2 G20國家的排放差距
考慮到G20國家在全球排放中所扮演的角色,評估G20成員國家的NDC執行情況,將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全球的減排進程,具有重要參考價值(圖2)。

數據來源:CAT
注:*1:美國的自主國家貢獻為2025年;*2:歐盟(28國)為統一整體(含法國、德國、意大利和英國)
圖2G20成員國家2030年溫室氣體排放趨勢(NDC與當前政策情景)
如圖2所示,對于一些國家來說,實施NDC能夠實現比當前政策情景更低的排放,也就是說,這些國家需要實施額外的政策才能達到NDC目標。而另外一些國家,NDC是高于當前政策情景的,即這些國家是可以更為容易的提升其NDC目標。根據CAT的預估,中國、印度和俄羅斯是較有可能在現有政策情景下超額或正在向實現NDC目標前進;而如美國、歐盟、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亞等有較大可能需要額外的政策措施才能實現NDC要求。另外,G20國家在減排效果上也表現不一。其中有10個國家在基于當前政策情景下的2030年排放持繼續增長態勢,高于2010年排放水平。歐盟呈現較為明顯的下降趨勢,而日本、加拿大則持平或略微有所下降。主要國家表現為以下方面。
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7年中國的煤炭消費小幅提升0.4%,結束了連續三年的下降趨勢。同期,清潔能源(包含可再生能源和天然氣)在能源消費比重升高至20.8%,其中風力和太陽能發電量分別增長了21.4%和38%,距離2030年左右CO2排放達峰、單位國內生產總值CO2排放比2005年下降60%~65%、以及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費比重達到20%左右等國家自主貢獻目標更進一步。
CAT數據顯示,在過去五年中(2013~2017年),中國CO2排放同比增長率都低于2%,2016年首次出現排放較2015年下降0.2%的情況。2017年,CO2排放達到了117.4億t,較上一年增長了1.8%,這對應著2.13億t的排放量增加。很多學者認為,中國的煤炭消費量在2013年已經達到了近些年的高點。雖然2017年煤炭消費量出現了近5年的首次反彈,但只是小幅增加0.4%。為此CAT預估,在當前《能源發展戰略行動計劃》將2020年煤炭消費總量控制在42億t的優先戰略下,中國將很有可能提早實現NDC中設定的2030年碳排放達峰的承諾。
歐盟正在努力實現其到2030年將溫室氣體排放量較1990年減少40%的目標。根據歐盟委員會的《巴黎氣候峰會結束兩年--歐盟的氣候承諾取得了進展》報告[7]顯示,1990~2016年,歐盟溫室氣體排放減少了23%,而同時經濟增長了53%,這也進而進一步向經濟發展脫碳化的目標前進。當前的政策水平有望幫助歐盟實現2020年目標,但最新的研究也提醒,歐盟似乎在當前政策下難以實現2030年的減排目標。2018年歐盟采取了3個關鍵措施,提升2030年達標的可能性,包括改革2021~2030年歐盟排放交易體系(ETS),設置ETS外國家行業排放目標和在歐盟減排框架下整合土地利用、土地利用變化和林業行業等。
印度在國家自主貢獻中承諾,到2030年單位國內生產總值碳排放強度比2005年下降30%~35%、非化石燃料發電在總裝機容量占比將提高至40%。2017年印度公布了第三份《國家電力規劃》規定,在2027年前,可再生能源、核電、水電等非化石燃料發電占印度發電總裝機容量的一半以上(56.5%);同時,考慮到目前已有50 GW煤電項目在建,為實現2022年可再生能源發電裝機175 GW的目標(該目標與印度的NDC承諾相一致),印度在2027年前將無需新建任何煤電產能。為此,如果印度能夠按照既定規劃和時間實現目標,那么到2024年左右,印度可再生能源發電總裝機將超過煤電[8]。CAT也估計,在當前政策水平下,印度將可以實現其NDC承諾,并預計到2030年非化石能源占發電總裝機容量占比在60%~65%,碳排放強度在2005年基礎上下降50%。
美國在2015年提交的INDC中提出,到2025年溫室氣體排放較2005年下降26%~28%,并努力實現28%的目標上限。2017年6月,特朗普宣布美國將退出《巴黎協定》,并將停止國家自主貢獻的實施和向綠色氣候基金(GCF)捐資。考慮到美國程序性正式退出需到2022年才可生效,現有研究預計在當前政策水平下,美國不太可能實現其2025年目標,并且2025年排放將預計比NDC目標多出約8~19億t CO2當量。美國能源信息署在最新的《國際能源展望2018》[9]預測,未來可再生能源和天然氣將逐步取代煤炭,這將有利于電力行業的減排。但由于政策上的不確定性,美國是否可以如期實現2030年目標仍是未知。
其他國家,如作為全球五大排放國之一的俄羅斯目前仍沒有正式批準《巴黎協定》,根據其國家自主貢獻預案目標,到2030年將溫室氣體排放量在1990年水平上減少25%~30%。但根據CAT的評估,俄羅斯的目標以1990年為基準年,將允許其排放至2030年期間一直保持增長,毫無挑戰。而對于日本到2030年將溫室氣體排放量較2013年減少26%的目標,其當前的政策情景就很可能促成該目標的實現,而不確定性主要來未來核能、煤炭和可再生能源的發展情況。
雖然,當前G20國家在實現2020年承諾目標時均有所進展,但總體緩慢。其在當前政策情境下的預估排放,遠遠沒有達到為實現《巴黎協定》所要求的2030年排放水平而相一致的2020年排放。而如果想要在2020年伊始爭取更好的開端,各國必須提高2020年前的氣候目標和實施行動(表3)。這不僅可以為實現2020年后的最低成本減排路徑提供基礎支撐,也可能是實現全球在2100年1.5 ℃增幅目標的最后機會。

表3 “使命2020” 的六大氣候行動計劃
2018年召開的塔拉諾阿對話是2020年前行動關鍵之一。根據《巴黎協定》要求,各締約國將在2018年對各自行動的總體進展進行評估,以判斷如何在2020年提升/更新國家自主貢獻目標。這一過程被稱為促進性對話(Facilitative Dialogue),其后在斐濟擔任COP23主席國時改稱為塔拉諾阿對話。可以說,2018年促進性對話是《巴黎協定》生效后檢驗其能否推動各國提升實現目標雄心的“初試”。如能產生積極成果,可以為2023年全球盤點的開展奠定堅實基礎,促進各國持續提升NDC目標的氣候決心。
除了國家行動以外,很多非國家政府的參與方都已開展氣候治理行動,如私營企業、區域和城市等地方性參與方等。這些非國家行動可能很難在國家自主貢獻中進行評估,但一些分析已經表明其累積行動仍然可觀,可以使2030年排放至少減少幾十億t。很多非國家行動包含的融資、技術和能力建設等議題,對于國家減排有著重要的間接影響。這些行動可以與國家行動之間相互加強,共同打造一個不斷提升目標的良性循環。
總之,在全球溫室氣體排放仍在穩步增加的背景下,雖然《巴黎協定》彰顯了各國采取減排行動的決心,但目標和行動仍不足以滿足全球踏上既定的減排軌跡。當前各國的NDC目標距離21世紀末將全球升溫控制在2 ℃甚至1.5 ℃的目標所要求減排力度仍有很大差距。這些差距要求各國必須盡早地加大行動力度,削減中長期排放量;同時,也需要制度或政策創新,與透明機制、全球盤點等共同作用,推動各國行動的落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