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一家企業的身份謎團

◎ 文 《法人》記者 彭飛

3月末的昆明，風和日麗。

站在滇池觀光湖堤上，對岸起伏的山峰和蒸騰的云霧一覽無遺?！翱?，那就是我的廠子?！表樦踉莆涫种傅姆较?，記者看到遠處山腳下，一片低矮的廠區若隱若現。

現年63歲的王云武，是地道的云南人，他提到的“廠子”，全稱叫昆明市硅酸鹽制品廠（下稱“硅酸鹽廠”），該廠原為昆明市重化工業局下屬的全民所有制企業，坐落于滇池西北角，背山面水，占地70余畝。

王云武具有豐富的硅酸鹽企業生產經驗，15年前接下硅酸鹽廠，曾舉債帶領這家企業渡過最難捱的時期，但一個心病，卻困擾了他十幾年，至今不能釋懷。

十多年都辦不下的工商執照

據王云武回憶，2000年以前，昆明市硅酸鹽廠因無資金、產品、無收入，被政府多個部門聯合下文認定為特困企業，連續多年需要財政撥款，以維持200多名職工的基本工資。

2003年，在國企改制背景下，昆明市國資委開始著手對下屬國有企業進行改制，硅酸鹽廠被公開掛牌出售，卻無人問津。

王云武原是云南水泥廠的中層干部，也是廠里出了名的技術骨干。眼見得硅酸鹽廠難以為繼，原昆明市重化工業局有關部門力促王云武個人出資“接盤”硅酸鹽廠。

王云武告訴《法人》記者：“當時，昆明市政府辦公廳、市企改辦、市化建協會多位主要領導，包括主管工業的副市長都找我談過話，希望我發揮專業技術優勢，接下企業，為政府分憂解難?！?/p>

王云武期待自己的廠子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2004年6月，王云武與昆明市深化國有企業改革試點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下稱企改辦）簽下《國有資產轉讓合同》，由王云武按照改制要求，安置分流職工，使國有資產完全退出硅酸鹽廠。

廠子接過來了，錢也投進去了，但是幾年過后，硅酸鹽廠的工商變更、土地受讓等手續卻遲遲未能辦下來。

在王云武看來，這完全是人為因素造成的，“我去工商局，他們讓找當時負責改制的部門領導簽字，但經過幾年，改制小組人員早就不齊了，去哪個部門都說再等等?！?/p>

就這樣，王云武帶領“身份不明”的企業渡過了“不明不白”的五年時光。2009年底，昆明市工業和信息化委員會（下稱“工信委“）正式成立。硅酸鹽廠的主管單位重化工業局并入化學建材工業協會（簡稱化建協會），包括化建協會在內的6家單位撤銷并入工信委。

王云武原以為工信委成立后會有轉機，但一樣還是吃了閉門羹。“工信委回應我說，我們（硅酸鹽廠）是民營企業，工信委沒有為民營企業辦理營業執照變更的權限，還說‘誰賣給你的，你找誰去?！碧崞疬@件鬧心事，王云武眉頭緊鎖。

如今距離轉讓合同簽訂十多年過去了， 王云武不僅沒有辦下來工商執照，連企業都“丟了”。

工信委被指造假辦理新證照

從2013年5月8日起，王云武多年的硅酸鹽廠“主人”身份開始受到正式挑戰。

這一天，昆明市工信委下文免去了王云武的法定代表人資格，并向昆明市西山區人民法院起訴，要求王云武返還企業印鑒、證照等，但被法院駁回起訴。

其實，事情早已露出端倪。

王云武告訴記者，昆明市工信委有一段時間承認硅酸鹽廠是民營企業，就是不給辦證，但是大概從2012年底，口風就開始變了。原工信委主任陳某（現為昆明市國資委主任）開始派人找他談話，希望把廠子轉出去，但他沒同意?！耙皇瞧髽I本來就是我的，我沒理由賣給別人。另外，他們報了價錢，只給200萬，我前后在里面投的就有上千萬?！?/p>

根據云南知達會計師事務所2017年11月做出的審計報告，自2003年10月至2017年6月，王云武在硅酸鹽廠的累計投入達1800萬余元。

“陳某告訴我，算了不要頂了，做生意嘛，有贏有虧，輸一點就輸一點?！蓖踉莆浞Q，這中間也有其他人過來找他談，最多給到600萬，其中不乏有領導親屬，但他都一一拒絕了。

針對王云武的說法，記者在昆明市國資委采訪時，通過辦公室試圖找陳某（原工信委主任）了解情況，工作人員稱其出去開會了。之后記者再次致電國資委辦公室希望轉接陳某，工作人員稱幫記者問下，但截止發稿未獲回復。發稿前夕，記者再次致電國資委辦公室，讓轉達陳某，仍未回應。

三年之后的2016年11月，王云武的“主人”身份再次受到挑戰。只是這一次，昆明工信委不僅再次下文任命了新的法定代表人，還以公章丟失為由向公安補辦印章，并向工商局變更執照。而事實是，硅酸鹽廠的印章和營業執照一直保管在王云武手里。

眼見自己的工廠不保，王云武決定拿起法律武器維權，一口氣打了多場官司。他先向西山區人民法院起訴要求撤銷變更企業法定代表人的工商登記，但法院以超過訴訟時效為由駁回。

王云武還曾向昆明市中級人民法院起訴昆明市政府，向昆明市呈貢區人民法院分別起訴昆明市國資委、昆明市工信委，經兩級法院，最終均以“國有企業改制問題，屬于國家政策調整，不屬于行政訴訟的受案范圍”為由不予立案。

硅酸鹽廠究竟姓公還是姓私

“治滇護池”，幾乎是上世紀80年代以來，每一位主政云南昆明的官員的一項重要政治任務。如今，環滇周邊風光旖旎，游人如織，周邊房價、地價不斷躍升。

昆明市硅酸鹽廠地理位置優渥，距離滇池不過三公里，出門即是車家壁地鐵站，門前春雨路八車道正在火熱施工，不久即將投用的渝昆高鐵昆明西站也距此不遠。

2019年3月底的一天，老王開著他的老“全順”，又一次奔波在他熟悉的幾個部門之間。因為昆明市硅酸鹽廠改制手續問題，王云武與昆明市各部門糾葛了十余年。

他始終想不明白，身為黨員的自己，為了響應組織號召，不惜舉債賣房挽救舉步維艱的老舊國企，幫助上百職工順利安置分流，合同簽了，資金投了，苦心經營十余年，為何工信委一紙文件自己就出局了？

昆明市硅酸鹽廠廠區

今年兩會期間，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明確強調，政府要帶頭講誠信、守契約，決不能“新官不理舊賬”。昆明市工信委的一紙文件換了王云武，卻對15年前形成的那份《國有資產轉讓合同》沒有給予任何說法。

王云武找過昆明市國資委，國資委向王云武出具了一份《昆明市國資監管企業名錄》，其中列明了昆明市的所有24家國資監管企業，硅酸鹽廠并不在此列。

既然不是國有企業，是不是就應該是民營企業？2019年3月29日上午，《法人》記者來到昆明市國資委，國資委政策法規處處長甘虹告訴記者：“硅酸鹽廠是未完成改制的企業，不屬于國資委下屬企業，屬于市工信委下屬企業。”

甘虹還告訴記者，2018年9月19日昆明市委市政府辦公廳聯合印發《關于推進市級黨政機關（事業單位）所屬企業經營性國有資產集中統一監管的實施意見》的通知，其中規定，企業經營性國有資產由市政府統一授權市國資委履行出資人職責，其他市級黨政機關（事業單位）不再履行企業國有資產出資人職責。

照此規定，昆明市工信委目前也應不符合硅酸鹽廠出資人的要求。既然工信委不符合出資人要求，國資委也不承認是下屬國企，昆明市硅酸鹽廠究竟姓“公”還是姓“私”？

2019年3月29日上午，記者還前往昆明市工信委采訪，以了解目前的硅酸鹽廠的產權屬性，工信委企服部主任告訴記者：“本案正在訴訟中，不接受采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