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燦興
(廣西財經學院圖書館 南寧 530003)
自從2005年10月, 《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十一五”規劃的建議》將文化事業發展的戰略目標調整為“逐步形成覆蓋全社會的比較完備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1]以來,圖書館與公共文化的論題逐漸成為熱點。在2006年之前,有關圖書館與公共文化論題的核心詞匯還是“公共文化設施”,此后,圖書館界的討論逐漸聚焦到“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上。圖書館服務特別是公共圖書館服務,從發達國家的經驗看,是政府投資的公共文化服務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從技術標準制定的角度上看,甚至是最重要的部分[2]。想要厘清和理解圖書館與公共文化的關系,我們首先要對兩者有充分的認識。
筆者于2019年3月中旬在CNKI進行相關文獻檢索,主題中包含“圖書館”與“公共文化”的論文為4 326篇,其中,含有“公共文化”主題的242篇。筆者瀏覽了這些論文的題錄,只能選出4篇近似從公共文化角度討論圖書館的論文。在這4篇論文中,有3篇論文使用的“公共文化”的定義,其實是“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同義詞。比如黃威的《農村公共文化——“農家書屋”可持續發展研究》一文所使用的“公共文化”,被定義為:“由政府主導、社會參與形成的普及文化知識、傳播先進文化、提供精神食糧,滿足人民群眾文化需求,保障人民群眾基本文化權益的各種公益性文化機構和服務的總和”[3]。其余2篇引用的“公共文化”的含義為:“公共文化是包括公共文化設施、文化場所、文化活動在內的概念, 具有文化性、公益性、社會性、民族性和地域性。”[4]萬林艷認為:“在外延方面,公共文化主要指具有群體性、共享性等外在公共性特征的文化,其特點是以文化站、群眾藝術館等公共文化場所為依托,借助公共圖書館、公共博物館等公共文化資源,發展群眾參與性、資源共享性的文化。在內涵方面,公共文化是在文化的精神品質上具有整體性、公開性、公益性、一致性等內在公共性特征的文化,它培養人們的群體意識、公共觀念以及文化價值觀念上的群體認同感和社會歸屬感,追求文化的和諧發展與文化整合。”[5]可見,國內這兩種對“公共文化”最早的定義,都將公共文化等同于公共文化服務體系。萬林燕在《公共文化及其在當代中國的發展》中所主張的“公共文化”,雖然是從哈貝馬斯的研究延伸出來的,但其對公共文化特性的闡發,實際上是沒有經過論證的,跟哈貝馬斯的主張差異很大。圖書館界在引用其論時,卻也不求甚解地接受了。
在CNKI上能查到的最早討論圖書館與公共文化建設相關的論文,是王翠竹于2006年在浙江省圖書館學會第十次學術研討會上發表的論文《 強化公共文化建設 促進和諧社會發展》。文中引用的是李軍鵬對公共文化的定義:“‘公共文化’包括‘公民基本文化權利’以及由此產生的‘公共文化需求’和滿足公共文化需求的‘公共文化產品與服務’。”[6]顯然,此定義也與上文關于公共文化的定義類似。至于討論圖書館公共文化服務與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文獻,對公共文化的含義有兩種處理方式,一種是不提“公共文化”的含義,只提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另一種方式則與上述類似。不管采用何種方式,都是將“公共文化”等同于“公共文化服務體系”。
在上述提到的從公共文化角度討論圖書館的僅有的4篇文章中,只有《清末民初長沙城市公共文化發展初探(1895-1924)》一文根據阿倫特和哈貝馬斯的“公共文化”研究。文章討論了長沙市在清末民初如何在進步人士的引領下,通過創建民間社團及其活動場所,通過在“城市社會中引入了人與人之間公平、開放的社會互動方式,并在國家與社會之間構建出一條通道和緩沖帶”,移風易俗,解放女性,促進市民精神生活的現代轉向,帶動新式文化體育休閑和文化娛樂方式的興起,也促使“各類新思潮的涌現和傳播,促進了市民對政治的了解和參與程度”,從而使得“長沙城市公共文化在各個領域、各個方面,都在慢慢實現由傳統到現代、由封閉到開放、由私人到公共、由等級到平等的轉變”[7]。在這個過程中,各種民間學會的藏書處和當時湖南巡撫端方建立的第一家省立圖書館——湖南圖書館,都對當時長沙公共領域的發展作出了貢獻。由此可見,發展公共文化并不僅僅是提供公共服務產品,更在于啟迪民智,促進公共領域的發展,實現社會的良治。公共文化的發展離不開公共領域的發展。
綜上所述,在當前圖書館界,認為公共文化即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看法占據絕對主流地位。在過去10余年間,圖書館學對公共文化服務及其體系的研究經歷了兩個階段:2011年之前,集中于政策解讀、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圖書館與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等基礎研究;2011年之后逐漸向各類圖書館的作用、地位以及服務延伸、保障機制、制度改革、體制創新、體制構建等論題擴展[8]。這些研究都基于服務體系,而不是從公共文化的內涵出發,探索圖書館服務創新的可能性。
圖書館界對公共文化與公共文化服務關系認識的混亂,源于國內對公共文化、公共文化服務及兩者之間的關系缺乏清晰的認識。
王磊在《當前我國公共文化服務的理論基礎、概念界定與價值取向》中旗幟鮮明地從公共行政學角度解釋公共文化服務。該文從“公共服務及其理論來源”入手,認為發展我國的公共文化服務應該“ 把基層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作為核心, 全力保障最廣大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文化需求”[8]。全文并未提及“公共文化”的概念,只提及了“公共服務”“公共文化服務”。由此可知,文中的公共文化服務只是具有文化性的公共服務,其觀點要不是認為公共文化跟公共文化服務及其體系無關,就是忽視“公共文化”的存在。類似的理解角度也包括來自公共經濟學基于公共文化產品、公民文化權益等視角的研究[9],其所指的公共文化服務都是一種具有文化性的公共供給,其中并無“公共文化”的概念。
另一種對公共文化服務的解釋,則是認為公共文化服務是面向公共文化發展的服務,而公共文化則是具有“公共性”的文化。其中,“公共性”一詞,主要來自公共領域的研究。比如,蔣淑媛在借鑒國外公共領域合理化論點的基礎上,從滿足社會公眾文化需求的角度出發,指出賦予基層文化站點公共文化領域的定位和功能、扶持引導多種類型公共文化領域的形成、增強公共文化服務的適用性、創新體制機制、提升現代公共文化服務的治理能力,是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主要途徑和理性選擇[10]。
高丙中則認為:“文化的公共事業本來只是政府的事情,只有這個事業所傳播的內容為民眾所接受,成為民眾公共生活的內容,才成為‘公共文化’;社會中的文化如果沒有得到政治或行政程序的認可,是不具備在公共領域大肆活動的正當性的,還只是民間文化,經過代表國家的機構認可之后,才成為‘公共文化’。”[11]這可視為上述兩種觀點的調和,即一方面強調公共文化服務主要是政府的事情,另一方面,又強調政府傳播的文化需要得到民眾接受,才能稱為公共文化。
上述三種對公共文化與公共文化服務關系的認識,實際上都是近幾年才清晰起來的。之前國內有關公共文化的研究,主要是前兩種看法,談到公共文化時,有人會引用公共領域的研究;但一到公共文化服務領域,即使談到公共領域,一般也只是“虛引”,并沒有理順公共領域與公共文化的關系。這樣,當圖書館界引用這些成果時,自然很難獲得新的認識。所以,要認識公共文化與公共文化服務的關系,關鍵還在于厘清公共領域、公共文化與公共文化服務之間的關系。
關于公共領域,業界一般認為其概念源自阿倫特,而后又由哈貝馬斯加以發展。阿倫特認為公共領域是公民為解決共同問題而采取的共同行動,但同時又提出,呈現于公眾之前的都是公共的,都是有公共性的[12]。哈貝馬斯認為,公共領域是指公共意見得以形成的社交場合,強調的是在公民自組織活動中公共意見的產生、討論、傳播,并不特別強調活動的場所[13]。可見,公共性在兩人看來有三種意蘊:①呈現在公共場合;②公眾認為是共同事務;③公眾自發產生。可見,這三條確認“公共性”的標準,有其現實而深刻的依據,道出了現實生活中公共事件發生和表現的共性。哈貝馬斯認為公共領域的演進,從個人心靈開始,有公共文化領域、公共輿論領域、公共政治領域等三個層次[13]。建立在 “公共性”內涵之上的現象劃分,確實具備了完整解釋現實生活中這些現象層次的能力。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文化定義為:“文化是一套體系,涵蓋精神、物質 、知識和情感特征,使一個社會或社群得以自我認同。文化不單包括文學和藝術,也包括生活方式 、基本人權觀念、價值觀體系、傳統與信仰。”[14]這個定義所包含的意義復雜且寬泛。不同學者在將“公共”和“文化”這兩個詞匯組合成為“公共文化”一詞時,會有不同的結論。比如,陳亮認為“公共文化是包括公共文化設施、文化場所、文化活動在內的概念”[4],幾乎把精神的內容抹掉了;萬林艷從“整體性、公開性、公益性、一致性”等性質去定義公共文化的內涵[5],把文化必然存在的差異性和復雜性也抹掉了;而高丙中對公共文化的定義,則是直接取公共由國家來定義、文化由公眾接受來定義的交集[11]。這幾種關于公共文化的觀點,實際上都沒有很好地繼承公共領域研究中對公共性的認識。對于圖書館學研究來說,盡管這些看法也有其可取之處,但并不利于圖書館學開拓理論視野和指導實踐創新。
如果忠實于“公共性”的意蘊,那么,具有兩種公共性意蘊的文化事件,就可以稱之為公共文化。這其實也是“公共文化”一詞最普遍的用法,以此將文化中呈現在公共視野中的文化行為與不見于公共視野的行為區分開來。比如,21世紀我國大眾文化自主性的凸顯,首見于2005年湖南衛視舉辦的“超級女聲”的全國選秀[15]。一個人喜不喜歡某個歌手,純屬私人事務,“超級女聲”選秀也是商業行為,不是公共事務。但是,誰都不能否認當年的“超級女聲”選秀是公共文化事件。再如,有序排隊、不亂扔垃圾等通常發生在公共場合的行為,也屬于文化行為。然而,按照王磊和高丙中等人的定義,這些既有公共性又有文化性的事件并不屬于公共文化。這種經不起事實反駁和詞義分析的定義,既不符合語言哲學關于語言中“用法決定意義”的通則,也割裂了公共領域、公共性與公共文化的內在聯系,顯然不足為訓。
本文認為,公共文化,是公共領域中的文化部分,是具有在公共場合呈現、公眾認為是共同事務和公眾自發產生之中兩個及以上特征的文化行為。因此,公共文化無法通過建立服務體系而建立起來。既然如此,當前所指的公共文化服務又是什么呢?實際上,公共文化服務指的是專門的公共文化設施及其服務,是以公共文化設施為主體的服務活動,而不是公共文化本身;基于公共文化設施而進行的文化活動,也不等于全部公共文化。將政府許可和支持作為公共文化的定義要素,同時又將公共文化定義為社會或者社群整體的、一致的行為,很容易導致國家話語或者市場話語將文化工具化[16]。事實上,公共文化一詞確實有被工具化的嫌疑,至少在學術研究上表現得相當明顯。然而,這種做法并不容易得到社會實踐的認同。近幾年國內對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調查和反思,提出了公共文化建設的大力投入與服務效能不足之間存在反差的問題。如2015年一項涉及北京、昆明、東莞、無錫、榆林等16個城市的社區公共文化服務問卷調查表明,城鎮居民經常光顧社區活動中心的比例不到四分之一,而光顧較多的是開放的公共空間(公園、廣場)[11]。學者對這一問題的形成原因及解決辦法的探討,都不約而同引入公共領域的研究,指出這是由國家主導而缺少群眾自發需求的結果,呼吁重視民眾在公共文化中的主體地位。任琚總結了當前公共文化發展中的誤區,值得圖書館界警醒:“其一、……較少關注公共領域內核心價值的共識及公共利益的整合……當前仍以單向宣傳灌輸為主,未形成良好的互動溝通模式。其二、公共文化資源較多集中在各級文化管理部門及其下屬機構中,公民的文化參與實踐以動員性參與及‘給定的’為主,公眾主動參與的深度與廣度都不夠,尚未形成社會多元文化治理結構,文化支配關系固化、文化資源的供給渠道也缺乏多樣性。其三、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保障的文化公民權還僅僅體現為讀寫能力、基本公共文化產品的獲得和基本公共文化生活的參與等方面,有關公民文化能力成長等深層次的發展問題較少涉及。……其四、由于把對文化公共性的理解僅僅局限在文化資源的公共性方面,故各地較為強調(設施、活動、參與人數等)數量上的積累和外在的文化福利均等化目標,忽視了文化主體公共價值觀念(如自律、自治、參與、合作、信任、奉獻、責任精神等)的培育,以及公共文化的集體意識、公共精神、公共倫理等內在的文化公共性內涵。”[16]
公眾從來都是公共文化的主體。國家是公共文化設施及其服務的主體,但是,對于公眾精神領域的公共文化建設,只是輔助角色。
當我們將公共文化等同于公共文化服務時,從理論上說,就會忽視對公共領域意義上的公共文化的研究,忽視公眾自組織對公共文化發展的推動。
要深入認識圖書館在公共文化建設中的作用,我們需要討論公共文化的類型。筆者在CNKI中以“圖書館”為主題,檢索全文中包含“公共文化類型”或“公共文化的類型”,結果為0;以全文是否包含“公共文化類型”“公共文化的類型”“公共文化分類”“公共文化的分類”中的任一詞匯進行檢索,得到的相關論文依然為0。這表明國內學界,包括圖書館界對公共文化的討論,并沒有進行細分。這也從另一個側面印證了上文引用的任琚的判斷,所謂的公共文化研究,其實只是公共文化的服務研究,并不涉及公共文化本身,也不是公共文化原意所指的領域。
對于公共文化服務的類型,姜涵提出了一個城市公共文化服務的分類框架,從服務供給方式和服務對象兩個維度劃分城市公共文化服務的類型,其中服務供給方式又細分為產品和服務維度、供給層次、供給主體等層面,服務對象也細分為年齡、職業、弱勢群體等更小維度[17]。該文使用的是萬艷林對公共文化的定義,提供了一個公立公共空間的分類框架。但目前業界的相關研究尚缺乏對公共文化的分類,特別是對適用于圖書館認識公共文化,為發展自身服務提供參考的公共文化分類。
本文試圖按照人們在日常活動中對公共性感知的程度,對公共文化進行分類。之所以使用這樣一個標準,是由于人們對日常活動的公共性感知越強,通常意味著來自公共規范的壓力就越大,越需要人們特別付出精力去應對,相應的文化活動可能得到的社會資源支持也就越大。
公共休閑文化。休閑是指在非勞動及非工作時間內以各種“玩”的方式求得身心的調節與放松,達到生命保健、體能恢復、身心愉悅目的的一種業余生活[17]。從休閑的意義看,工作是對精力的消耗,而休閑則是讓精力重生。休閑包括了人在業余時間進行的一切非必須的活動。在業余時間進行的必須活動,比如飲食、沐浴、睡眠等,仍被視為生存的范疇。當這些活動以一定的形式表現到公共空間時,就成為了公共休閑文化。比如,晨練、廣場舞、逛公園、夜跑、逛夜市、泡咖啡吧等等,都是公共休閑形式。公共休閑是一切公共領域的源頭。因為,人們有了休閑時間才得以進行交流和活動,形成公共領域。人們休閑產生的經濟活動,則構成了休閑經濟。按照Ian Wilson的看法:“休閑經濟是包含旅游、餐飲住宿、電影院(劇院)、圖書館(博物館)、電視和家庭娛樂等子行業的經濟形態。”[18]其中的公共休閑產業幾乎涵蓋了所有公共空間,見圖1[18]。人們對休閑公共性的感知相對來說是最弱的。通常,當人們參與休閑經濟活動形成了潮流甚至成為一種生活習慣時,才被視為公共休閑文化。

圖1 公共休閑產業的具體構成
公眾節慶文化。“節慶活動是在固定或不固定的日期內,以特定主題活動方式,約定俗成、世代相傳的一種社會活動。”[19]節慶可分為傳統節慶和現代節慶。從文化對人們行為的影響看,傳統節慶的文化性很強。比如,我國的春節,各地都有很多習俗規范人們的言語、衣著、飲食、交往、行為等等。傳統節慶的文化公共性為人所熟知,是人們生活的一部分。現代公共節日的公共性較弱,通常通過公共儀式去強化人們的意識。一些商業節慶因為吸引了大量客流關注而具有公共性,比如淘寶的雙十一購物節和各種假日經濟。
公共娛樂文化。“現代娛樂可被看作是一種通過表現喜怒哀樂或自己和他人的技巧而使與受者喜悅、放松,并帶有一定啟發性的活動。很顯然,這種定義是廣泛的,它包含了悲喜劇、各種比賽和游戲、音樂舞蹈表演和欣賞等等。……娛樂的一般定義是需要有觀看者可見的表演提供者。……不同的娛樂帶給他們的共通點就是暫時脫離現實一下。”[20]一般而言,人們參與公共娛樂的機會并不固定,而且,通常都需要付出一定成本,與特定的群體出現在固定的場域,進入暫時脫離現實的情景。因此,人們對參加娛樂活動的公共性感知要強烈一些。娛樂活動通常是日常生活中使人對公共性有明確意識的活動。
公共閱讀文化。為公眾提供各種知識的公共空間,比如圖書館、檔案館、博物館、展覽館、書店等,都有公共閱讀空間的屬性。但是,人們通常只會將圖書館、檔案館和書店視為反映公共閱讀文化的場所,也僅將社會在消費各種作品、特別是文字作品時的集中傾向,作為反映公共閱讀文化的指征。這是因為人類的智慧成果基本上都記載在基于文字的作品中。由于文字的存在,人得以突破時間和空間的限制,獲得了同類在不同歷史階段和地點中形成的知識經驗和獲得的信息,從而大大加快了改造世界的步伐。由于文字是近六千年來才出現的發明,人的大腦“進化沒有為閱讀預先設置好區域。……我們的大腦再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方法使視覺皮層中最適合的區域去執行識別字詞的新任務”[21]。可見,通過閱讀文字符號獲取知識的能力,并非與生俱來。要從閱讀材料中獲取其內容信息,不但需要熟練地運用相應的文字系統,還需要具備相應的背景知識。因此,需要閱讀者專注地投入閱讀。這使得閱讀作為一種活動,與其他的休閑、娛樂和節慶活動相比,會面臨更多困難,需要投入更多精力。這也意味著除非能從閱讀中獲取足夠的收益,比如美感享受、獲取新知的快樂或者現實利益,否則,堅持閱讀,甚至將閱讀作為一種生活方式,是一件相對困難的事情,閱讀也因此存在著不同的層次。處于不同閱讀層次,出于不同閱讀目的的人們組成不同的閱讀交流團體。各種閱讀團體對閱讀知識和體驗的宣傳和交流,是公共閱讀文化的主要構成部分。
公共討論文化。對于平鋪直敘的寫作,人們只需按字面意思解讀,就能理解作者所要表達的思想。當作品使用了比較隱晦的修辭手法或者可以按照不同的價值觀解讀時,就可能出現不同的理解。人們就自己對作品的理解在公共場合交換意見,交換意見的內容以及人們在交換意見時遵守的規則,共同構成了公共討論文化。這是公共輿論的母體。一個人參與任何人都能發表評論的公共場合中的討論時,他本身就是公共性的一部分。在公共文化中,公共討論的公共性最為強烈。這也意味著公共討論能否產生,并不僅僅是個人的選擇,還有一個感知環境是否許可的問題。一般來說,只有言論風險小、可信任度高的環境,才容易激發人們加入公共討論。平和交流的原則,是保證公共討論持續進行,形成公共討論文化的關鍵。
在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譜系中,由私人領域開始,分別是公共文化領域、公共輿論領域和公共政治領域。顯然,圖書館的活動主要處于公共文化領域之中。圖書館是公共交流與私域交流的樞紐。對于公共交流來說,公共話題的公共性由話題的內容性質和交流的場合共同決定[22]。話題內容的私密性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問題視角的轉換而有所變化,盡管這種變化也有其局限性。比如,一個人由于某方面技能的欠缺而羞于啟齒,那么他可能最多只與密友交流,這種交流就只是私域交流。如果轉換一下視角,將問題去掉個人色彩,在知識層面進行探討,它就有可能成為一個公共交流話題。這樣的轉換,就為圖書館在公共文化中實現其職業價值,提供了廣闊空間。
在公共休閑中,人們的活動通常看起來與閱讀有些距離。不過,圖書館可以通過跨界融合來實現雙贏。圖書館與博物館、書店的跨界合作已有不少案例,與公園和廣場管理方的合作尚少見。目前國內城市相當重視公園建設,開辟了大片綠地作為城市公園。反觀公共圖書館的活動,特別是社區圖書館的活動,常常受到場地受限的困擾。如果圖書館在公園和廣場等休閑人群聚集之地,通過和管理方的合作開展圖書借閱服務,應該大有可為。
在公共娛樂中,經常會形成一些熱點事件。比如,《哈利波特與魔法石》《魔戒》《權力的游戲》等系列影視作品的播出,都曾經成為公共娛樂文化的熱點。圖書館可以順勢而上,進行相關主題文獻的閱讀推廣。
不管是公共休閑還是公共娛樂,都需要一定的場地,如何將公眾在這些場地的交流發展成為公共交流,是圖書館應該思考的問題。公共交流會催生公眾更多的知識需求,滿足公眾的知識需求是圖書館的立身之本。從這個角度,我們就不難理解位于芬蘭首都赫爾辛基市中心的頌歌圖書館的做法:“孩子們進去是為了打網絡游戲,大人們進去可以做衣服、打毛衣、玩樂器,甚至還能做飯”;可以外借的東西“除了書、唱片和DVD這些傳統圖書館藏品之外,還有“桌游游戲、電腦游戲,手提電腦、iPad、攝像機、耳機、鍵盤、掃描儀,甚至還有溜冰鞋、滑雪板、網球、啞鈴、飛碟等體育用品”和各種樂器,甚至還有“血壓儀、老花鏡、指南針、雨傘、充電器、頭盔、電鉆、讀卡器……”[23]。為公共交流提供更多可能性,圖書館才有永恒的價值。
閱讀社會是指有很大一部分人將閱讀作為生活方式的社會,這應該是圖書館生存的理想環境。如前所述,要人們自主選擇這樣一種生活方式,有很多天然的困難。幫助人們認識和克服這些困難,是圖書館社會責任的一種延伸。只有讓更多人克服閱讀的困難,才會有更多人喜歡閱讀,圖書館的館藏才能夠得到更大程度的利用。從形成公共閱讀文化的角度看,絕對的主角只能是讀者和閱讀團體。當然,圖書館在其中可以提供知識、閱讀資源和活動空間的支持,也可以作為主辦方發起不同類型的閱讀體驗和交流活動。但是,如果圖書館無法促進閱讀團體的成長,僅靠一己之力很難改變社區的閱讀面貌。如果說家庭是社會的細胞,那么,各種社會團體就是社會的器官。只有眾多社會團體都來倡導閱讀、支持閱讀,才可能形成公共閱讀文化。
圖書館對社區來說,通常是一個公共部門。圖書館的治理、社區閱讀活動的開展等,都可以成為圖書館進行公共討論的內容。展示知識的分歧和爭論,是促進知識交流與進化的必由之路,也是促使讀者正視思維沖突、推動思想爭鳴的良好方式。特別是結合社會熱點的討論活動,應該對活躍社群思想、擴大圖書館在社區的影響有所裨益,也是圖書館成為社區公共話題一部分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