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豎視頻講好新聞故事：基于眼動實驗的新聞報道呈現方式研究

閆玉榮 陳梓鑫 劉柯瑾

【摘要】隨著以手機為代表的移動設備的發展，豎視頻被越來越多地運用在新聞報道和廣告中，這既是屏幕尺寸、格式要求的創新，更是傳播理念的創新，會影響文本的表達和接收者的認知模式。通過眼動實驗對比被試觀看橫視頻和豎視頻內容的視覺運動軌跡，分析不同形式視頻下的注視特征，探索豎視頻環境下新聞報道的表現方式發現，在人物報道呈現訪談畫面時，豎視頻能夠收到與橫視頻同等的注視效果，但在介紹受訪者的背景信息時，豎視頻更容易將受眾注意力持續聚焦到受訪者身上，從而產生更大的感染力;在新聞事件報道上，豎屏限制了受眾對現場信息豐富性的需求，這要求電視新聞工作者在前期拍攝及后期制作時，適應豎屏的信息呈現特點，調整鏡頭運用方式，并通過后期制作的彌補，使畫面呈現符合受眾的心理期待與相應的視線轉移習慣，從而為移動傳播時代的媒體人講好新聞故事、傳遞新聞信息提供實踐啟示。

【關鍵詞】豎視頻;橫視頻;眼動實驗;新聞報道

一、引言

隨著以手機為代表的移動設備的發展，不同于電影和電視寬屏格式的高度大于寬度的垂直視頻（Vertical Video）形式（又名豎視頻）進入人們的視野。例如快手、抖音、美拍等平臺的作品即多以豎形呈現，并且擁有較大的用戶基礎;2017年騰訊推出人物訪談節目《和陌生人說話》，優酷也與多家主流媒體合作推出豎屏資訊。與短視頻軟件上用戶的原創內容相比，這些傳統視頻網站的作品在品質上有很大提升。

相比國內，豎視頻在國外已經與直播游戲、音樂MV、電影等多種業態成功嫁接，應用相對廣泛，然而它的發展也命運多舛。2012年6月，YouTube上一支名為《對豎視頻說不》的MV來勢洶洶，上傳者借用布偶卡通形象詼諧地表達了“豎視頻是錯誤的”主題，認為電影、電視、電腦屏幕，甚至人眼結構都是水平模式，沒有垂直觀看影像的習慣;并且垂直觀看視頻時手機屏幕上下方會產生惱人的黑色邊框，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觀影體驗，此論一經發布，便獲得了800萬點擊量[1]。然而3年后，豎視頻引領社交媒體革命，Snapchat率先推出適合豎視頻錄制及播放的格式，僅一年時間視頻日瀏覽量從20億增長到100億[2];Instagram、Facebook、Twitter等紛紛就各自平臺進行改造升級[3];2010—2015年，網絡豎視頻的觀看人數比例實現了從5%到29%的強勢增長[4]。隨后，BBC、《華盛頓郵報》、美國國家廣播公司等在內容資源與制作經驗上擁有一定優勢的主流新聞媒體也積極開發豎視頻，例如，BBC組建專門的團隊制作有別于寬屏內容和風格的作品在豎視頻專區播放，以吸引年輕受眾的注意[5]。

豎視頻的興起與技術帶來的用戶習慣的改變有關，來自Mobile Overview的研究報告顯示，智能手機用戶在94%的時間內豎向持有手機，當視頻在垂直屏幕中可以正常觀看時，很少有人會將手機翻轉、點擊擴展按鈕至橫屏。對此盡管質疑之聲始終存在，但是也有支持者認為豎視頻在吸引受眾注意力、營造沉浸式體驗方面具有優勢，并且適合人物與品牌宣傳推廣[6]。然而，于受眾而言，橫視頻與豎視頻在觀看體驗上究竟有何不同，并無相關實證研究。

眼球運動反映了視覺注意力的分配（Rayner，1998）[7]，眼動追蹤技術能夠提供關于視覺注意力接近實時分布的精確信息（Scheiter&Van Gog，2009）[8]，在心理語言學、場景感知、視覺注意等許多領域得到應用（Kennedy，2016）[9]，本研究將運用該方法對受眾在觀看不同形式視頻時的注視情況予以對比分析。考慮到人物采訪和事件報道在新聞呈現上有著不同的敘事風格和側重，同時也是業界在討論橫、豎視頻優劣時的聚焦點之一，研究對兩類新聞報道進行了區分，希望克服豎屏形式對傳播效果的限制，從而為移動傳播時代的媒體人發揮豎視頻的敘事優勢，利用其更好地傳遞新聞信息、講好新聞故事提供實踐啟示。

二、實驗設計

（一）被試、實驗材料與實驗目標

參與實驗的被試者一共20人（男性5人，女性15人），年齡分布在24—38歲之間，被試無視力缺陷，觀看數據能夠被正常采集。

本研究采用組內設計，每個被試都需要觀看三組視頻，每組包含橫屏和豎屏兩種形式。第一組素材為人物采訪，用于比較被試者在不同屏幕條件下對人物主體的聚焦程度差異。第二組和第三組素材為事件報道，分別是有出鏡記者的現場報道和展示事件環境的空鏡頭，用于比較被試者在不同屏幕條件下對表現空間、時間以及場景變化的信息的注視差異。

第一組實驗素材剪輯自騰訊出品的《和陌生人說話》欄目，畫面包含訪談對象、主持人以及人物背景介紹，由于該欄目并未就相同內容制作橫、豎兩種形式的視頻，因而豎屏實驗素材來自《和世界紀錄較勁的倔老頭》一期，橫屏實驗素材來自《明日之子特別節目之毛不易》一期，視頻時長均為5分鐘。兩個實驗素材整體風格統一，例如橫屏和豎屏中訪談場景的環境區域色調都保持了簡潔、單一，出鏡人物都限于主持人和唯一的受訪者，這些構圖要素上的一致點均有利于控制畫面干擾因素，提升實驗效果。

第二組豎屏視頻剪輯自優酷與四川廣電聯合出品的《汶川地震十年》欄目中《張泉靈：地震十年見證者》一期，鏡頭語言多樣，具有代表性;橫屏實驗素材包含上述豎屏內容的原始素材——張泉靈在2008年赴汶川發回的救災報道為橫屏實驗內容，時長均為1.5分鐘。相同的畫面信息為逐幀對比提供了便利，使得研究能夠在控制畫面空間大小和畫面信息內容的情況下，對比因視頻呈現形式不同而帶來的被試視覺差異。

第三組的豎屏視頻同樣來自《汶川地震十年》欄目中《航拍青川的十年巨變》一期，橫屏視頻來自騰訊視頻《航拍四川：青川縣城航拍》一期，時長均為1分鐘。橫屏和豎屏畫面均包括青川縣向陽茶山、雙創空間、縣城、高鐵站、青溪古城、智慧島等標志性場景的展示，有助于實驗在畫面構圖上進行控制。

（二）實驗流程

實驗按照以下步驟進行：首先在Experiment Center平臺依次導入人物采訪橫屏、豎屏和事件報道橫屏、豎屏素材，不同素材之間用持續5—8秒的圖片作為間隔;接著，向被試者講解操作流程，并進行眼動校準;然后，為被試者播放視頻，采用德國SMI公司iView X RED儀器采集眼動數據，采樣頻率60Hz;最后，通過BeGaze軟件對數據進行預處理，并分析被試者的注視軌跡;將被試者在劃定興趣區上的注視時間、注視次數等數據指標導入到Excel整理，并在SPSS.22做進一步統計分析。

（三）眼動分析指標

眼動追蹤技術將被試者視線在目標上停留時間超過100ms的停留點稱為注視點。分析人物采訪時，本實驗主要分析注視時間和注視次數兩種眼動參數，并且關注被試者在人物區域的所有注視時間之和，以及在人物區域的注視次數之和。一般來說，在眼動實驗中，注視時間越長，注視次數越多，表明被試者對該區域越關注（喻國明等，2007）[10]。在兩個原始指標的基礎上，研究還納入相對注視指標（Borsboom，et al，2002）[11]，以在人物區域的注視時間占總注視時間的比例和在人物區域的注視次數占總注視次數的比例，即以相對注視時間和相對注視次數反映被試者對人物和背景區域的注視比例。

分析事件報道時，研究主要使用熱圖（Heat map）呈現被試者的注視情況，顏色暖色度越高，被試者注視該區域的時間越長，表明對該部分的興趣度越高。

三、實驗結果

（一）人物采訪實驗結果

研究借鑒（Justice，Meier&Walpole，2005）[12]的操作，在訪談對象/主持人頭像與肢體邊緣1cm處劃定人物興趣區域，人物區域外的其他區域為背景區域。研究首先用注意力工具的可用性模塊選擇訪談畫面和人物背景介紹的畫面分析片段，訪談畫面以訪談對象和主持人的人物呈現為主，人物背景介紹畫面為對訪談對象個人經歷的介紹，多為畫面元素復雜的外景。

研究計算片段中各區域面積占全部視頻面積的比例（劉寶根，2011）[13]如表1所示。訪談場景中，橫屏中的人物區域占總面積的37.9%～43.8%，豎屏中的人物區域占總面積的60.5%～70.2%，較橫屏環境下的人物占據更多的畫面空間，因而更容易吸引注意力;在介紹人物背景時，橫屏中的人物區域占總面積的27.1%～34.8%，豎屏中的人物區域占總面積的34.3%～47.7%，后者在凸顯人物上仍然具有一定優勢。

具體而言，每個被訪者在人物主體興趣區的注視水平，以及不同屏幕條件下的總體注視水平（Suvorov，2015）[14]如表2所示。可以看出，被試者在豎屏條件下在人物主體興趣區的注視時間顯著高于橫屏（t=2.08，Sig=0.044），就注視次數、相對注視時間以及相對注視次數而言，豎屏的注視水平高于橫屏，但二者并無顯著差異;但被試者在豎視頻條件下觀看人物背景介紹畫面時，各項注視水平均顯著高于橫視頻條件，即在動態的環境中，被試者的注意力更容易集中到人物主體，而不被周邊信息分散。

面部表情、姿勢動作是情緒情感傳遞的重要渠道（Du，Fan&Feng，2011）[15]，能在訪談過程中將訪談對象立體化，拉近受眾與訪談對象的心理距離，促使其移情于訪談對象。一般認為，相比于豎屏，橫屏的采訪便于在畫面中同時呈現主持人與訪談對象。然而研究發現，在橫視頻的對談畫面中，被試者注視軌跡為“字幕—畫面中部—訪談人物臉部”，在此過程中，被試者更多的是了解場景信息，對訪談對象的面部表情、姿勢、動作等的感知較少，在采訪過程中發揮的作用有限。

（二）事件報道實驗結果

1.豎視頻中的空間信息呈現

與橫視頻相比，因畫幅結構導致的水平視域窄化是豎視頻被質疑的主要問題之一，由此帶來的是部分畫面被切割，無法滿足受眾需求。同時，研究發現，豎視頻的空間信息呈現的缺陷還體現在新聞報道各元素分配布置的形式上。如畫面中加入了文字文本，并以小標題的形式加以強調，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這樣以文本替代畫面的方式，在保全事件信息完整度的同時，也將情境呈現轉變成了故事陳述。這一處理方式不符合新媒體時代受眾接受信息碎片化、媒體審美感性化（宮承波&田園，2014）[16]的特點，而且還難以滿足受眾對自主沉浸畫面信息的需求，削弱情緒情感的刺激。

針對豎視頻的上述缺陷，除調整平衡各報道元素的比例外，豎視頻還可以在新聞報道中通過畫面重構，豐富信息表達，以克服豎屏對傳播效果的限制，發揮其敘事優勢。例如，豎視頻中的新聞事件報道可以通過同時增加畫面窗口，圍繞敘事主題補充信息。

2.豎視頻中的時間信息表達

不同屏幕中呈現的內容均可以依據自身畫幅的特點進行表達，與橫視頻相比，豎視頻縱向的空間能夠呈現更多信息，同時也可以根據受眾對時間過程的縱向感知來呈現時間信息。心理學研究發現，相對于水平呈現的信息，人們獲取垂直呈現的信息所用時間更短（Backs，Walrath&Hancock，1987）[17]，并且受到流暢性感知的影響，人們對容易加工的信息有較多偏好（Palmer，Schloss&Sammartino，2013）[18]，因而豎視頻在呈現時間信息時更符合受眾的心理特征。

3.豎視頻中的場景畫面表達

場景呈現是事件報道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同屏幕呈現畫面的特點存在差異，從而影響新聞場景呈現時畫面鏡頭的運用。由于豎視頻中新的信息是在垂直方向出現，因而畫面拉開時，受眾的視線垂直移動;而橫視頻中新的信息在水平方向上出現在屏幕中，畫面拉開時，受眾的視線在水平方向上移動。以橫視頻中表現“雙創空間”的鏡頭為例，橫向視頻中使用鏡頭拉開的方法擴張場景視野。相對于橫視頻，豎視頻橫向擴展存在局限，但可以從其他角度擴張場景。因此，在開闊畫面視野上，不同于橫屏視頻鏡頭后退擴張場景視野的切換方式，豎屏視頻以畫面中線或者固定角度的構圖線索為中軸進行旋轉環繞，以追求全視角方式拓展視域，從而維持和引導觀眾注意力。而在強調畫面元素時或引導注意軌跡上，兩種視頻都可以使用由遠至近或沿著某個線索推進鏡頭的方式。

四、討論與結論

以手機為代表的移動媒體傳播條件下的一次次技術革新，正影響著受眾的行為習慣，反過來，受眾新的行為習慣又要求與之相適應的內容產品。豎視頻是屏幕尺寸，是格式要求，更是創新理念。目前來看，豎視頻仍在發展的初級階段，打破陳規、轉換思路是進步的必然選擇，如何利用智能手機的技術創新，創造移動時代的審美體驗（Ryan，2018）[19]，如何在豎屏上講好新聞故事值得探索。除依據日常實踐積累、做出經驗判斷外，研究不同形式的屏幕條件下受眾的觀看體驗，借助客觀的用戶數據分析豎視頻對新聞報道呈現的影響對實踐也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本研究即通過對比受眾在觀看橫視頻與豎視頻內容時的視覺運動軌跡，研究受眾的注視特征和心理需求，從而探索豎視頻環境下新聞報道的表現方式。

畫面是新聞內容具象化的重要手段，它直接訴諸受眾的感官系統，滿足人們的感官需要，使受眾直接參與傳播者的感性觀察過程，更容易被受眾接受（楊保軍&周世林，2013）[20]。研究發現，在人物報道呈現訪談畫面時，豎視頻能夠收到與橫視頻同等的注視效果，但在呈現訪談人物的背景信息時，豎視頻更容易將受眾注意力聚焦到被采訪人物上，被試者的注意力不容易分散于周邊環境區域;橫視頻善于表現主持人與被訪談者的對談畫面，對被試者的作用在于獲得場景中的信息，而在感知訪談人物情感上作用有限。因此，相對而言，豎視頻在人物采訪報道時，能夠將受眾的視線聚焦于受訪者的姿態表情，傾訴感、交流感更強，更有感染力。

在新聞事件報道中，雖然豎視頻所傳遞的信息在水平畫面上有所局限，但仍然可以依據其特征重構畫面，特別是充分利用縱向空間展現相關信息;即便是在畫面空間受限，制約信息呈現的情況下，豎屏形式下的新聞報道在調度各種信息元素時，也要給予畫面足夠的重視，避免切割重要畫面。在時間信息表達上，豎視頻可以配合受眾對時間過程的縱向感知來呈現信息，在上下切換畫面的過程中凸顯其流暢性，并且更符合受眾的心理特征。此外，豎視頻中的場景畫面呈現及切換方式應當綜合受眾的注視特征和傳播意圖進行考量，運用旋轉環繞的鏡頭可以將受眾視線聚焦于特定人物或景物上，反之，通過在垂直方向上搖動或移動鏡頭，可以實現轉移受眾視線的目的，使受眾注意力在橫向空間擴展。

相對而言，豎視頻在國外已經有較多的應用，目前電視新聞專業人士仍依靠他們從新聞學院學習到的專業知識以及工作中積累的經驗來維持其職業習慣。隨著越來越多的消費者通過支持豎視頻格式的移動應用拍攝和分享視頻，他們應該擁抱豎視頻帶來的具有創造性的可能性實踐（Canella，2018）[21]。因而本研究對橫視頻與豎視頻環境下被試者眼動數據的對比，不在于區分孰優孰劣，更希望找到在豎視頻上呈現新聞人物采訪以及事件報道的恰當表達方式。

總的來看，本研究在以下兩個方面存在一定的局限：第一，在實驗素材上，雖然研究對素材的畫面元素進行了部分控制，但對比的橫視頻與豎視頻內容并非完全一致，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對比效果。第二，在實驗儀器上，研究采用桌面式眼動儀，對被試者在移動媒體環境下觀看豎視頻的體驗測試有所偏差。因此，未來可以在更精準更廣闊的范圍研究，例如嘗試編輯同一內容的橫視頻和豎視頻素材進行對比，也可對豎視頻時長、類型以及構圖等進行多方面的研究。此外，眼鏡式眼動儀的使用也應更加貼近豎視頻的觀看情境，便于進行豎視頻的可用性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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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玉榮為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博士生;陳梓鑫為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碩士生;劉柯瑾為中國傳媒大學文化產業研究院博士生）

編校：王 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