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化企業的性質:經濟學解釋

戚聿東,蔡呈偉

(1.北京師范大學經濟與工商管理學院,北京 100875;2.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工商管理學院,北京 100070)

一、引 言

在新古典微觀經濟學中，企業被抽象為“一種資源配置的機制”，通過這一機制實現整個社會經濟資源的優化配置，從而降低社會的交易成本。從這一視角切入研究數字經濟，就會得出Solow[1]當年的結論“似乎無處不在的數字經濟根本不存在”。這是因為忽略了作為數字經濟主要參與者的企業。在新古典微觀經濟學理論中，生產過程被視為“黑箱”，企業本身被抽象為追逐利潤最大化的“代表性個人”。在對企業的研究中，Coase[2]將企業定義為，企業是對市場進行某種程度替代的一種組織形式。借助于“交易費用”這一概念，可以將企業的邊界定義為企業內交易費用與市場內交易費用相等的邊界。Jensen和Meckling[3]進一步將企業視為各種生產要素所有者之間，以及他們和顧客之間的一系列契約集合，這些契約既可以是書面簽訂的也可以不是。在數字經濟中，企業內部的效率得到優化，企業邊界不斷擴大，企業與客戶之間的關系也被重新定義。唯有以企業為對象深入研究，才能揭示數字經濟的真諦。

二、數字化企業產生的背景

數字經濟最早由泰普斯科特等[4]提出，但數字經濟作為現象級熱詞在國內出現于2007年。2008年以來，基于移動互聯網的普及，數字經濟的機遇和挑戰無處不在。數據成為驅動經濟發展的關鍵生產要素，數字基礎設施成為新的基礎設施，數字素養成為對勞動者和消費者的新要求，供給和需求的界限日益模糊，數字經濟的特征為平臺化、數據化和普惠化[5]。在這一過程中，位于技術應用上游的互聯網企業首先轉化為數字化企業。但伴隨電子信息技術的深化，傳統企業不可避免地受到沖擊。面對這一沖擊，一部分企業選擇無視，另一部分企業選擇依靠互聯網思維實現華麗轉身。

數字經濟對于企業的直接影響便是產品的生命周期大幅度縮短。傳統經濟下的產品生命周期曲線更為平緩，銷售量上升與下降的速度更為緩慢。在數字經濟時代，電子技術的進步使得產品口碑裂變式傳播，人均收入上升使消費者形成新的消費習慣，信息穿透使市場信息更趨于透明和完全，企業跨界融合產生更多的創新，這四大因素使得產品的生命周期快速縮減。出現這種現象的具體解釋如下：

第一，電子技術進步帶來了更低的通訊價格、存儲價格和更快的運算速度，這些硬件上的創新支撐起軟件技術的變革，降低了一般社會生產成本，迫使企業采用新技術。首先，溝通與協作方式的變革。即時通訊APP(微信、qq、釘釘、Skype等)，以及傳統商業軟件(Word、WPS)所推出的協作功能支持多人在線共同編輯，降低了溝通成本。阿里云、百度云、騰訊云、亞馬遜云、微軟云等服務通過租賃存儲空間和算力的方式免除了獨立架設服務器的技術與固定投資門檻，降低了中小企業數字化的成本。其次，大數據技術的發展，能夠在消費端挖掘新需求，更好地滿足消費者；在生產端優化資源配置，提高生產效率。最后，智能化生產優化了企業的生產活動，將人從重復的勞動中解放，并擴張了價值鏈。傳統的機械化生產只能在流水線上完成一般性工作，而智能化則可以穿透生產、銷售和售后服務的全過程，再結合大數據技術實現按需定制、提前定制和快速反應。

第二，消費者需求變動導致企業所面對的市場可能萎縮甚至消失，為維持市場，企業不得不專注于隨時預測、獲得客戶需求數據并改良產品[6]。伴隨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人均收入穩步上升，消費者購物習慣也在發生變化。20世紀90年代之前出生的消費者喜歡追隨潮流，而新一代消費者更喜歡個性化的商品[7]。消費者的需求函數長尾變得更長、峰谷更低，這意味著雖然市場總規模在變大，細分市場卻在變小。同時，消費者的品牌忠誠度也在逐漸降低，明星企業和爆款產品更迭速度加快[8]。伴隨著信息穿透，消費者獲知其他相關商品信息更加容易，也更容易遷移到其他品牌。對于部分深耕于特定細分市場的企業而言，如果不能快速反應，跟上消費者偏好的變化速度，必然被淘汰。以凡客代表的快銷品牌在經歷2007—2011年爆炸式發展后，卻在數字經濟浪潮中快速倒下；與之相反，2013年后，小眾品牌、創意小鋪和網紅產品則蓬勃發展。

第三，信息穿透和信息透明導致競爭加劇，迫使企業更重視與消費者之間的聯系，也壓低了企業利潤，強化了企業削減成本的動機。由于信息在互聯網上可以迅速擴散，消費者能輕易獲取甚至是被動獲取商品信息，因而商品的口碑愈加重要，企業聲譽對企業來說攸關生死。由于價格信息和產品特征信息在市場上更加透明，在互聯網技術的幫助下，任一消費者都可以對同類商品進行價格與特性比較，因而企業難以通過傳統的價格歧視方式進行定價。

第四，數字技術的發展給予企業進入新市場和降低成本的機會。大數據分析技術、互聯網技術、人工智能、云系統等數字化技術能夠提高企業內部溝通效率、降低固定成本和可變成本、優化生產流程、削減組織層級等。這一系列變化降低了企業內部的交易費用，拓展了企業邊界。同時，數字技術也提供了將經驗凝聚為流程的方法，便于企業將自身的數字技術帶來的核心競爭力復制并推廣到新進入行業。新企業的進入能夠給原本的市場注入新的元素，爆發出更多的組合創新，跨界的數字化企業在新市場有可能實現彎道超車，對現有的市場主導企業模式實現顛覆，如滴滴打車對出租車行業的取代、微信對短信的取代。

三、數字化企業的解構

數字化企業的本質是收集數據、分析數據，并將數據應用于企業決策、生產和銷售流程之中，實現快速反應、科學決策、產銷一體，其核心是數據收集與處理。在這一過程中，企業的核心資產由物轉向人，投入要素由實際的原材料轉化為原材料+數據。簡單而言，數字化企業就是將數據收集和處理作為核心競爭力的企業。數字化企業并不是理論上的“新企業”，而是通過信息技術優化自身管理、生產、銷售和售后的傳統企業。企業的數字化過程可以分解為數字化技術、商業模式創新和企業文化創新三個維度，而數據則是聯系三個維度的核心。數字化企業的構成如圖1所示。

圖1 數字化企業的構成

數字化技術是數字化企業的構成基礎，數字化企業的商業模式創新和企業文化創新進一步提高了對數字化技術的需求，促使數字化技術向更高層次發展。而這三者之間通過數據構成的橋梁，有機結合成為一個相互促進、相互扶持的整體。三者所傳遞出的數據能夠在大數據技術下為管理者提供決策依據，減小決策的不確定性。

(一)數字化技術與大數據

1.數字化技術

數字化技術包含信息技術、大數據技術和互聯網技術。信息技術、大數據技術和互聯網技術是企業數字化的基礎。信息技術主要包括數據收集、數據傳輸、數據存儲、數據加工、數據表達等五個方面。伴隨硅晶體技術發展，數據收集、傳遞和存儲成本愈來愈低，大量的數據匯集在一起，達到了一個傳統信息技術無法處理的體量，對這些數據整體進行分析，而非抽樣研究的技術被稱為大數據技術。其主要特點是數據體量極其巨大、數據類型特別繁雜、數據價值密度低但商業價值高、數據更新快、時效性強。大數據技術和信息技術相組合，共同構成了數字化技術，數字化技術可以劃分為數據收集、數據存取、構建數據庫、數據處理、[注]數據處理是指由人來決定使用數據的目的和方向，這些決定先于數據挖掘技術，是具有決定影響的前置工作。統計分析、數據挖掘、模型預測和數據表達。互聯網技術則提供了將設備、人和組織聯系在一起的橋梁。對于數字化企業而言，收集并占有巨大體量的數據本身并不是最終目的，融合信息技術和大數據技術對數據實現快速追蹤和深度分析，從而創造價值才是企業的核心目標。

2.大數據中的信息與噪音

數據是數字化企業的核心，數字化企業的決策、生產和銷售都是圍繞數據進行的。數據包括通過觀察、實驗或計算得出的數值、聲音、圖像、地理位置等。這些數據不同于信息，包含了有效信息和噪音。數字化企業通過數字化技術對數據進行濾波，去除噪音，將之轉化成可以作為決策、生產和銷售參考的信息。大數據本身是數據的集合，不僅僅是信息的集合，也是噪音的集合。然而這里噪音和信息的角色并不固定，由于不同企業所需求的信息并不一致，因而同一組大數據對不同企業存在不同的價值。用戶出行數據中的用戶位置信息，對保險公司來說可能是無效噪音，而對滴滴和美團一類的公司來說則是安排配送人員的有效信息。

3.互聯網與大數據量

(二)數字化企業的技術驅動

伴隨信息技術和大數據技術的廣泛應用，企業實體面臨技術驅動的變革壓力。技術更新縮短了社會必要勞動時間，迫使企業采用數字化技術。數字化技術對企業的改變可以劃分為三個方面：首先，數字化技術改變了企業的規模、邊界與層級。信息技術和互聯網技術打破了地域限制，企業內部各個部門、子公司、同一部門上下級之間的溝通成本更低，聯系更加緊密，賦予了企業擴大規模、延伸企業邊界和縮減層級的可能。其次，數字化技術賦予企業新的生產決策方式。傳統企業以產定銷，在進行生產決策時面對巨大的不確定性。而數字化技術為每一位用戶提供了信息反饋渠道，企業既可以通過互聯網接收消費者反饋，也可以實現跟蹤式調研。[注]關于這種方式是否侵犯隱私存在很大爭議，現在的軟件應用一般會在收集敏感信息時提示消費者，但這種協議都十分專業且繁雜，且多數與相關服務綁定，因而導致消費者既沒有耐心詳細研究相關協議，也無法拒絕這種要求。最終削減不確定性，實現產銷一體。最后，數字化技術確保企業決策、生產和銷售的系統性。

數字化技術通過將企業活動整合，能夠促進企業進行“組合創新(又稱微創新)”。這種創新并非是直接發明某種產品或技術，而是將現有的技術整合，形成新的產品或技術。由于數字化技術將企業活動整合，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企業內不同部門、不同職位、不同產品線之間的聯系，降低了溝通成本，創造出更多的交流機會，因而激發了組合創新的出現，使其出現波浪式發展[9]。在互聯網金融領域，數字化技術激活信息技術累積的存量數據，將之轉化為可用的信息，降低授信成本和運營成本，削減組織內交易費用，構建了比傳統金融機構更有效率的金融服務。

(三)數字化企業的商業模式創新

商業模式是指企業創造價值的邏輯范式，即企業在一定的價值鏈或價值網絡中如何向客戶提供產品和服務、并獲取利潤。商業模式創新是改變企業價值創造的基本邏輯。既可能包括多個商業模式構成要素的變化，也可能包括要素間關系或動力機制的變化。

第一，數字化技術重新定義了企業和消費者的關系，將企業與消費者之間的關系從“買賣關系”升級成為“服務關系”。產品本身只是價值鏈條上的一環，所創造的利潤遠不如后續深度服務創造的利潤。如現在的“軟件服務”和“服務器租賃”，產品購入價格很低，甚至免費，但后續使用的技術支持費用極高。

第二，數字化技術重新定義了渠道。互聯網在加速信息流動、放大數據量的同時，也增大了信息量，很大程度上緩解了信息不對稱的問題，擠壓了渠道商的套利空間。由于互聯網的共有屬性和網絡連接屬性，消費者能夠迅速獲得其他企業和消費者傳遞的信息，價格信息和產品質量信息能夠透明化，消費者擁有了準確決策的信息基礎，傳統渠道商的作用和地位被削減，依賴于產品本身質量和服務的口碑式營銷的重要性日益增加。

第三，數字化技術重新定義了企業的價值鏈。智能化技術、信息技術和數字化技術賦予企業覆蓋長尾需求的能力，確保消費者與企業之間的連接，將產品型號和設計由一刀切變成了定制化、個性化。而在這一過程中，消費者需求數據本身就是價值鏈上的關鍵一環。企業的利潤不僅源自于產品，更源自于對消費者數據的進一步加工利用。現代企業熱衷于推廣免費服務和補貼不盈利的項目，實際上是為了獲取用戶流量，流量本身就是由數據構成，是價值鏈上的重要一環。

(四)數字化企業的企業文化創新

1.數字時代的職員特征

新世代職員生活在一個數字化的時代，與先進信息技術一起成長[10]。由于互聯網放大了數據量，加速了信息傳遞，對于每個節點上的個人來說，都擁有上一代人所無法想象的豐富信息。新世代職員更加早熟、眼界更加寬廣、更注重分享、自我實現、創新精神和個人自由，更愿意接受數字化技術。相對而言，他們更加自我、重視個性、關注工作是否與興趣愛好相一致等。傳統企業的企業文化難以讓新世代職員取得共鳴，必須因地制宜、因時制宜進行修改。

2.數字化企業的文化

一般意義上的企業文化由以下三個層次構成：表面層的物質文化(企業硬文化)，包括廠容廠貌，機械設備，產品的造型、外觀、質量等；制度文化，包括領導體制、部門關系、層級結構，以及各項規章制度和紀律等；核心層的精神文化(企業軟文化)，包括各種默認的行為規范、價值觀念、群體意識、職工素質等。

企業文化要迎接數字化技術的浸入。即時通訊技術、監控技術、數據庫技術和大數據技術降低了溝通中的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數字化技術提供了可追溯、即時、高效、便于信息穿透的通訊方式，確保整個溝通過程的系統性和完備性。同時，這種技術也顛覆了依賴于傳統多層級、嚴苛等級制度的信息傳遞模式，使得數字化企業內部層級減少、等級制度松動。

企業文化要面對新世代職員的挑戰。新世代職員注重自身價值的實現、興趣與工作的統一，更關注于有趣、寬松的工作。這些與傳統企業文化中的下級無條件服從上級、加班文化、薪酬獎勵制度等難以適配。數字化企業更重視平等溝通、知識拓展培訓、事業發展規劃等方式。促使企業的每個職工把自己的工作和行為都看成是實現企業目標的一個組成部分，對企業的成就產生榮譽感，從而把企業看成是自己利益的共同體和歸屬。

企業文化要面臨商業模式變革的挑戰。數字化企業的商業模式更重視快速反應與系統化服務。傳統企業文化中避免犯錯、中庸、決策權高度集中的特點導致企業經營決策緩慢，無法滿足新商業模式的要求。數字化企業中，數字化技術提供了完整而系統的監督反饋技術，在此基礎上能夠充分放權，允許快速決策、以迭代的方式快速更新產品和服務，滿足市場需求，實現新的商業模式。

四、數字化企業以數據為核心的生產過程

對數字化企業而言，數據是生產資料、勞動對象、生產活動的基礎。數據是數字化企業實現科學決策的依據與快速反應的基礎。數字化企業中的數據既來源于消費者，也源于企業。一方面，數字化技術能夠優化企業內部信息流動，降低溝通成本。數據在數字化企業中能夠更簡單、快捷、完整地流通，打通層級壁壘，避免選擇性誤差，向管理者提供詳實的決策依據，實現科學決策，優化企業內部資源配置，提升整體資源配置效率。另一方面，數字化技術能夠直接將生產端數據、消費端數據實時傳遞到管理層，也能夠將數據轉換為信息，幫助管理層和技術人員實現快速反應、改進生產工藝，在生產過程中實現生產與優化的同步進行，降低生產成本，提高生產效率。數據在企業內外的流動過程如圖2所示。

圖2 數據在數字化企業內外的流動過程

企業獲得消費者需求數據，決定生產的產品種類和生產數量，在生產過程中積累的生產數據反饋到決策層，利用反饋數據優化生產，降低生產成本。將產品在銷售過程中和銷售后產生的反饋數據作為進一步改進產品生產的決策依據，實現企業生產的動態過程。

(一)數字化企業生產端與需求端數據的關系

現代信息技術確保了企業有能力發現未發生的消費行為所包含的消費者信息。這部分信息來自于現代無處不在的電子購物、支付網絡。在信息技術尚未普及的時代，企業只能通過報紙、電視臺、廣播和印發傳單的方式推銷產品。在這一情景下，企業難以及時獲取消費者信息。即使通過問卷、訪談等方式去挖掘消費者潛在的消費偏好，也面臨著多重困難。而現代信息技術足以克服上述問題，將消費者的潛在偏好以數據的方式展現出來[11]。如消費者對某款產品的關注度——消費者多次點擊某一產品的廣告，但最后并沒有購買，這一行為被觀測并記錄，結合該消費者最終購買的產品特征和價格等相關數據，便可以粗略地獲得該消費者的潛在消費偏好，當該消費者在互聯網上留下足夠多的痕跡，產生了大量的數據后，通過對這些數據進行挖掘、分析、重組，便得出該消費者的消費偏好及預算約束。

(二)數字化企業生產與生產端數據的關系

數字化企業中數據的另一個來源是企業自身。受早期信息技術不足的限制，企業自身生產過程中產生的數據難以被實時觀測和記錄，由于缺乏記錄，無法以科學系統的方式對其進行整理歸納，無法提煉出標準流程化的信息和規則投入在生產過程中，以便改進生產過程，提高效率。在傳統企業中，這一部分數據中的大部分最后會耗散掉，剩余一小部分則通過干中學轉化為熟練勞動者的工作經驗。數據監測、傳輸與存儲系統、數據分析算法與機器人技術相結合，能夠回收更多的生產過程數據，相比于依賴于經驗積累，數字化的方式能夠更大限度地挖掘出機器與工藝、流水線的潛在生產能力。這一效應的直觀表現就是數字化企業的學習曲線與傳統企業的學習曲線[注]又稱經驗曲線，強調的數量(包括時間)累積后管理水平提高(經驗增加)引發的單位生產成本(單位生產時間)下降。之間的差異。

數字化企業的學習曲線與傳統企業不同，更為陡峭，且位于傳統企業的學習曲線之下。在相同情境下，數字化企業的單位生產時間縮減得更快。這也意味著數字化企業在進行大批量生產時，較傳統企業能夠更快地降低邊際成本。同時，相對于傳統企業，數字化企業的最優單位成本更低，在一定時期內所能達到的最低單位生產成本小于傳統企業[12]。

數字化提升了生產效率，數字化技術通過將原本抽象的、模糊的經驗積累過程具象化為具有操作性的具體數據、流程，提高了企業內部勞動人員和管理者的勞動效率，體現在學習曲線之中就是斜率更大。傳統企業對于生產數據的利用是極其低效的，數字化企業則通過監控存儲技術，將數據以可視化的直觀方式展現出來，由專業技術人員進行分析，并隨時按照分析結果調整生產。在這一過程之中，一線勞動人員的意見也會被不斷反饋，數據在企業內部會不斷增殖，由技術人員和一線勞動者共同挖掘其中的價值。最終形成具體改進方案和操作流程，提高企業生產效率。

五、數字化企業的邊界與跨界

經濟史學家錢德勒[13]認為，工業資本主義的原動力在于企業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數字化企業比傳統企業釋放了更多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帶來了紅利。數字化企業借助信息技術和大數據技術能夠更充分發揮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的正面效果，規避亦或減少兩者的負面效果，進一步釋放兩者的紅利。數字化企業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的擴張表現為日益模糊的企業邊界和頻繁的跨界行為。

(一)數字化技術與思維拓展了企業的邊界

數字化技術帶來兩方面的改變：溝通成本下降；監管成本下降。能夠提供更便捷、更快速、更便宜的溝通方式，確保信息在消費者和企業、企業各個部門、企業各個層級之間快速流動。同時，數字化技術帶來了存儲設備價格下降和監控設備價格下降，輔助以完善的數據管理軟件，從根本上降低了企業監控與追責的成本。一方面，數字化企業通過運用信息技術，能夠有效克服由地理位置、管理層級造成的信息傳遞困難和失真問題，也能實現遠程監督和快速反饋，實現資源整合，統一調配，降低協調成本，進而降低規模不經濟的影響。通過大數據技術，能夠有效預測行業發展和企業發展情況，并由產品驅動轉型為消費驅動，從而提升自身產品競爭力，確保企業不受或少受行業規模擴張帶來的負面影響。華為通過數字化轉型，以需求為導向，完成高端商務“華為”和時尚“榮耀”品牌的塑造，利用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大批量生產，攤薄研發成本和生產成本，實現產品多品類個性化，在2018年整體智能手機市場不景氣的情況下實現快速發展。另一方面，數字化企業的企業文化強調協同合作、允許試錯、積極開拓新市場、組合創新，與傳統企業相對保守、官僚化的思維方式不同，更適應數字經濟時代“產品生命周期縮短”帶來的挑戰，能更好地應用“數字化技術滲透”帶來的機遇，能夠容納更大的企業規模和更廣闊的業務范圍。數字化技術作為基礎，數字化企業文化是與之配套的思想工具，兩者相互依存，共同提高了企業的生產規模和業務范圍。

(二)數字化企業的跨界生態圈

數字化企業借助成熟的信息技術和大數據技術，優化傳統企業的決策、生產、銷售流程，深化企業與消費者的互動，以消費者為核心對企業進行重新打造。在這一過程中，數字化企業通過輸出自身的數字化思想、文化和技術，推動并購企業數字化轉型，對其產品進行賦能，強化其競爭力，并與自身核心業務融合，打造跨界生態圈，如美團收購摩拜單車、阿里收購餓了么、滴滴收購Uber等。在大數據技術的幫助下，傳統的外賣和出租車服務實現了整合，完成數字化轉型，成功降低了成本，優化了產品和服務，不僅在與傳統企業的競爭中取得了勝利，也成功提高了數字化企業核心業務的價值。更典型的案例是騰訊依托社交軟件進入支付和游戲業務領域。騰訊的社交軟件為騰訊公司帶來巨大的用戶數量和日均活動人數，而社交軟件的網絡效應進一步鎖定用戶，提高用戶粘性，這為騰訊帶來大量的流量，傳統的流量變現方式是通過廣告實現的。但由于頻繁出現的廣告會降低消費者體驗，騰訊則利用大數據技術實現廣告精準投放，試圖達到用戶體驗與盈利的平衡。然而精準投放的廣告依然是廣告，并受限于法律和技術，無法確定消費者是否真正需要推送的廣告信息，于是騰訊采用打造跨界生態圈的方式變現流量，通過展開支付業務，充分利用騰訊在社交軟件上的優勢，提供移動支付服務，通過收取服務費和資金滯留利息的方式將流量變現。此外，騰訊還通過拓展游戲業務實現流量變現。

(三)零邊際成本產品的定價和銷售模式

企業規模擴張能夠從專業化分工、學習效應與知識擴散、攤薄研發費用、統一采購生產要素與大宗采購帶來的談判力等方面降低成本，取得規模經濟。同時，也會因為企業規模擴張導致組織層級增加、協調費用上升，最終邊際成本上升，導致規模不經濟。而在信息時代，以軟件(代碼)為代表的智力產品，其復制和傳播極少受到生產設備的束縛，在研發成功后，單個拷貝的成本幾乎為零[9]。這一特性帶來了一條幾乎永遠單調遞減的邊際成本曲線。在這一時期，軟件和互聯網企業顯現出了強烈的“馬太效應”，強者愈強[14]，如微軟和雅虎。通過兼并和擴張業務領域，這兩大公司覆蓋并占據了幾乎整個辦公軟件市場和搜索廣告市場。然而伴隨互聯網技術進一步發展，信息復制和傳遞費用進一步降低，信息總量爆炸式增加，消費者處于一個信息過量而非信息不足的社會，消費者能夠獲得更多的關于同類軟件的信息，這一變化改變了原本軟件業的邊際成本構成[15]，進而也影響了軟件的定價模式和銷售模式。

在信息時代，軟件業的邊際成本來自于攤薄研發投入和推廣費用，而收入則來自于一次性買斷軟件使用權。Windows 98、Windows 2000、早期的殺毒軟件等均是一次性買斷終身使用，而版本更新后需要重新購買新版本，此時老版本依然可以使用，但失去對軟件漏洞的更新維護和產品技術支持的售后服務。信息爆炸給予消費者能夠試用和比較不同軟件之間差異的機會，更廣泛的信息也給予消費者選擇的可能性，信息技術的發展大幅度降低了軟件的學習成本。消費者會傾向于選擇更便宜、更適合自身需求的替代品，這給予新進入者機會。為了搶先進入這一新市場，新進入者無法承擔傳統軟件行業“瀑布式開發”[注]通過大量投入人力資源和資金，在實驗室內將軟件設計完成，并進行測試和修改，直到形成一個可以進行銷售的功能齊備的商業化軟件，而軟件銷售后的更新通常只是針對于漏洞的修正，而非功能加強。的高額沉沒成本，也無法負擔開發失敗帶來的風險，因而無法直接向用戶銷售完全版本。只能采用“迭代和快速反應”的方式，將軟件開發成本攤平到數個時段。[注]即最初僅提供一個只具有基礎功能的軟件版本，通過與客戶溝通，依據客戶使用后的反應進行快速改進，提供新版本，逐漸更新完善產品。因此，企業所承擔的風險被降低為當前投入的總成本，遠小于“瀑布式開發”的成本。在銷售軟件時，由于消費者不可能接受高價格的“未完成品”，無法采用一次性買斷策略，因而采用租賃方式，這一方式可以劃分為：按使用次數收費、按使用時間收費、按月或年收費、按使用容量收費等。通過租賃方式，消費者所承擔的風險成本也得以降低，因為整體買斷的方式意味著一旦消費者發現軟件不適用，將失去退換的可能。此外，消費者可能僅需要使用該軟件一段時間，而買斷制則提高了消費者的成本。

六、總 結

數字化企業是與數字經濟時代相適應的企業形態，利用大數據技術解決企業面臨的決策、生產和銷售三方面的問題，優化企業的生產經營活動，能夠更充分地實現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在短期實現降低成本、提高利潤，在長期實現企業穩定的高速增長。數字化企業是數字經濟最重要的組成部分，經濟新模式、新業態、新產業均需要落到企業層面才能夠實現。數字化企業與傳統企業相區別的部分特征如表1所示。

與傳統企業相比，數字化企業的一大特征就是平臺化。平臺化企業的基本特征就是提供平臺[16]，在這一平臺上歡迎外部生產者和消費者進行價值互動[17]。基于雙邊市場理論，在平臺中，消費者和生產者均能從對方數量和質量的增加中獲益。這一效應被稱為“交叉網絡效應”。首先，平臺化企業通過提供平臺并將消費者和其他生產者引入平臺，實現用戶價值的自我增值，平臺提供者收取服務費。其次，平臺具有部分市場特性，在平臺內的生產者和消費者之間的協商成本并不需要由平臺企業承擔，降低了平臺企業的管理成本和銷售成本。最后，平臺化企業在提供平臺的同時,獲取了大量關于生產者和消費者的數據，這些數據通過大數據技術的挖掘處理，能夠優化企業自身產品設計，最終提供更具競爭力的產品。傳統企業平臺化轉型并不是放棄自有產品，而是創造一個可以同時容納自身產品和外部生產者產品的平臺，如通用電氣的Predix平臺，蘋果公司的APP商店，京東、蘇寧、國美等電商均在自有平臺上同時銷售自有產品和外部產品。

表1 數字化企業的與傳統企業的部分區別

產銷一體化和快速反應。傳統企業的生產與銷售是割裂的，遵循先生產再銷售這一流程。而數字化企業則遵循產銷一體化模式。在設計、生產過程中就引入消費者意見，在收到反饋后快速調整，形成新一代產品再銷售，循環往復。由于信息傳遞和復制成本降低，原本處于總需求曲線長尾部分的消費者需求更易于被企業識別，通過產銷一體化和快速反應，擴大市場范圍。工業時代是大規模生產，信息時代是大規模定制，而數字經濟時代是個性化定制，如海爾的智能制造。

群體協作的思維與工作方式。互聯網改變了傳統企業的思考方式[18]，數字化企業繼承了這一點并將其進一步深化為工作方式的轉變。與傳統企業的層級分明不同，數字化企業更注重項目的群體協同工作。在工業時代，企業內各個部門、部門內部的信息交流依托于紙質說明和報告。在信息時代，伴隨ERP和財務電算化軟件的普及，在同一部門內，信息可以即時傳遞和透明化，但不同部門之間依然是割裂的。而在數字經濟時代，借助于信息技術提供的諸多協作工具，在數字化企業內，人、事、財、物之間的壁壘被打通，財務授權會同時反映到相關的人事部門，而對相關設備的申請也會同步傳遞給設備管理部門。整個企業形成了一個有機整體，每一部門的工作都能取得其他部門的即時反饋，極大地提高了決策和溝通效率。

“允許犯錯”的企業文化。傳統企業文化以層級結構為核心，在企業內傳遞“定時定點”“嚴格服從，堅決執行”和“不許失敗”的企業文化，而數字化企業則允許“失敗”，強調“嘗試”[19]。工業時代的生產離不開流水線，在流水線上每一個人的動作都是精確的，不協調的行動會對整條流水線的正常運轉造成威脅。數字化企業依托于人工智能技術和自動化技術，重復性生產工作可以交付給機器人，將人從一成不變的工作情境中解脫出來。此外，快速變化的用戶需求和技術更新使得企業改變僵化的運營方式，但快速反應不可避免會出現錯誤。試錯這一過程是數字化企業經營活動中重要的一環，也因此形成了寬容的企業文化。

創新型的公司治理制度。傳統企業中管理者的重要性遠小于數字化企業中的管理者，為確保執行創始人的決策權和管理層激勵，股權結構必然要進行創新。工業時代的企業面對的是“薩伊定律”所描繪的市場，消費者需求常年保持穩定，企業只要維持現有生產便可盈利。而數字經濟時代，伴隨信息獲取與傳播成本的下降，價格透明度上升；伴隨基礎建設的完善，物流成本下降。市場內競爭和來自于市場外進入者的威脅不斷上升，迫使企業需要隨時應對市場變化。此時，管理者，特別是CEO的角色變得更加重要。在很多獨角獸企業中，創始者自身對全局的把握是企業成功的核心，但要快速發展又必須引入資本，創始人和資本之間的博弈導致治理制度的不斷創新，衍生出阿里巴巴的“合伙人”制度，華為的“員工持股計劃”。在這些案例中，投票與分紅的權利相分離，通過契約的方式確保創始人團隊擁有絕對的決策權，也賦予員工獲得企業發展紅利的機會。

企業的目標不同。傳統企業追求利潤最大化，而數字化企業傾向于市值最大化。由于數字化企業的生態布局更加廣泛，因而其決策和戰略都更傾向于長期利益，表現為市值最大化。作為市場經濟的主體，企業是一切交易活動的發起者和參與者，由于市場中的企業處于數字換轉路徑中的不同位置，在宏觀上呈現出新舊模式、新老產業、新舊業態并存的局面，而且“新”的程度也不同，數字化轉型過程也是波浪式的,具體表現為數字化企業與傳統企業并存，數字化企業集中于互聯網、軟件設計、服務業，而制造業和農業，仍然以傳統企業為主，但實現數字化轉型的制造型企業在市場競爭中更具優勢，如華為、海爾。數字化企業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具有更高的效率，在一個運行良好的市場中，數字化企業必然是競爭的優勝者。在商業模式、產業和業態的新舊交替中，新模式更受青睞，中國當前市值最高的企業是科技服務業(阿里、騰訊)，領先于傳統強勢企業(中國移動和中國工商銀行)。數字化企業的核心是對數據的收集、存儲和處理，以及與之配套的數字化企業文化。對于傳統企業，只有引入數字化技術，引入并培養數字文化，構建標準的數據收集存儲和處理流程，并將之融入企業的整個生產銷售過程中，構建寬松、積極進取、以顧客為核心、以數據為基礎進行科學決策的企業文化，才能夠逐步實現數字化轉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