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與太平洋島國共建“一帶一路”的價值、瓶頸與舉措

陳曉晨 常玉迪

摘要：南太平洋是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三大方向之一。本文旨在研究中國與太平洋島國共建“一帶一路”南太平洋方向的重要性與價值，分析目前面臨的困難與瓶頸，提出可行的建設路徑與舉措。本文認為，太平洋島國的資源、市場、戰略區位價值與未來潛力，在全球治理、中美關系、兩岸關系等問題上的重要地位，以及在我國建設海洋強國、航天強國和網絡強國中的戰略價值與潛力正在得到越來越多的認可;然而，目前與太平洋島國共建“一帶一路”尚存在基礎設施瓶頸、能源利用瓶頸、生態環境瓶頸、“中國印象”瓶頸和發展意識瓶頸;為此，我國需要著力綠色發展合作，聚焦藍色經濟合作，合作推進“一帶一路”南太平洋方向建設。

2019年4月27日，第二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舉行，37位國家領導人與會，其中包括來自太平洋島國的巴布亞新幾內亞總理彼得·奧尼爾（Peter ONeill）。這標志著我國與太平洋島國共建“一帶一路”南太平洋方向邁出了新的一步。

由太平洋島國組成的南太平洋地區（簡稱“南太”）屬于我國外交“大周邊”。從2015年3月起，南太平洋正式被中國政府納入“一帶一路”的主要方向之一。2017年5月，中國政府明確太平洋島國是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南向延伸地區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與太平洋島國之間的外交、貿易、投資、旅游、人文交流等越來越密切，中國業已成為南太平洋地區秩序的重要域外因素。為了規劃共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南太平洋方向的建設路徑、制定具體措施，需要充分研究我國與太平洋島國共建“一帶一路”的價值、瓶頸與舉措。2018年11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同建交太平洋島國領導人舉行集體會晤時表示，“雙方應以簽署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為契機，深化各領域務實合作”，這更是給政策研究提出了明確課題。

重要性與價值

與太平洋島國共建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南太平洋方向具有地緣、資源、大國關系、兩岸關系、全球治理等方面的突出價值。 約3000萬平方公里的海域，重要的戰略區位與資源價值，以及在全球治理中發揮的與其國力遠不相稱的重要作用，是南太平洋地區在當下世界政治中的現實價值，也是我國與太平洋島國共建“一帶一路”的意義所在。

首先，太平洋島國雖距離我國遙遠，但卻是海上通航的“十字路口”。原中聯部副部長于洪君是這樣概括其戰略區位價值的：“西北與東南亞相鄰，西連澳大利亞，東靠美洲，向南越過新西蘭與南極大陸相望……連接著太平洋和印度洋，扼守美洲至亞洲的太平洋運輸線，占據北半球通往南半球乃至南極的國際海運航線，是東西、南北兩大戰略通道的交匯處?！碧窖髰u國在亞太海上貿易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中轉站”職能，是國際交通重要樞紐，在全球航運線和航空線上占據著十分重要的戰略位置。該地區一些港口具備發展為天然深水良港的得天獨厚的條件，發展港口經濟存在優勢。

其次，該地區具有較高的資源價值。第一，海洋礦產資源極為豐富。例如，庫克群島和基里巴斯的鳳凰群島海域分布著密集的金屬結核。馬紹爾群島海域有豐富的熱液硫化物。第二，南太地區的深?；茉磧α控S富，風能、太陽能具有優勢，海洋、地熱能源利用空間大，還具備生物質能的開發潛力。第三，海洋生物資源極為豐富。南太平洋國家憑借其地理和區位優勢在海洋環境保護、海洋資源開發和海洋漁業等方面的國際合作中占有一席之地。中國與太平洋島國在海洋生態環境保護、海洋微生物資源開發、漁業資源可持續發展、海洋環境監測等方面有著巨大的合作潛力，優勢互補明顯。第四，富有獨特的海洋旅游資源。南太平洋的自然稟賦十分適合發展特色旅游，而旅游業的發展又會帶動餐飲業、住宿業、交通運輸業、游覽業、娛樂業、零售業等諸多行業，對有效利用南太資源稟賦、實現本地區經濟創新發展有重要作用。

此外，太平洋島國是經略大洋洋底、航天、宇宙空間探索、網絡空間等“新疆域”得天獨厚的地區。太平洋島國擁有廣袤的大洋樣底，也具有臨近赤道、人口極為稀疏、海域廣闊的航天優勢，在太平洋島國建立觀測基地或中間站，還是海底光纜的重要目的地和途經地，在新型數字經濟中也占據一席之地，對我國建設航天強國和網絡強國具有戰略潛力。

太平洋島國在我國外交全局中的地位愈發突出。近年來，該地區“已經成為世界各大國和新興國家戰略博弈的競技場”。從權力結構上看，美國通過與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軍事同盟以及在關島等地的軍事部署維持著在南太平洋的優勢地位。同時，美國也一直在對南太島國進行社會和經濟發展援助。澳大利亞、新西蘭和法國也對南太地區擁有傳統的影響力。近年來，日本、印度、俄羅斯等大國和歐盟都尋求加強在南太的存在。太平洋島國對域外國家的參與總體持較為務實的態度，希望獲得經濟上的利益。中國也可借助南太平洋地區的開放機遇，在亞太的博弈中爭取更廣闊的機動空間。

太平洋島國是當前我們與“臺獨”勢力斗爭的前沿地帶。首先，臺灣當局通過持續對太平洋島國的經濟援助，增加與其互動，而個別島國則給臺灣當局提供國際助力。其次，臺灣當局數十年來一直與太平洋島國的華人華僑有密切聯系，在不少島國影響頗為深厚。再次，臺灣當局在南太推進“人種臺獨”，通過加強與該地區的聯系而“去中國化”，借助“南島民族”來重構臺灣與島國之間的相互認同，妄圖對祖國統一進行觀念上的“釜底抽薪”。近期，蔡英文的“新南向政策”加大了臺灣當局在南太地區的政治經濟投入，誘發個別島國逆潮流而動，掀起敵視中國的外交事件。

太平洋島國還在全球治理中具有票數優勢。由于地理上的臨近性和文化上的相似性，出于在氣候變化、環境、漁業與可持續發展等方面的共同利益，太平洋島國在聯合國等國際組織中一旦做到一致對外發聲，勢必會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因此形成了全球治理中的“南太票倉”現象，使太平洋島國成為域外大國爭奪的焦點。近年來，由所有太平洋島國聯合組成的太平洋小島嶼發展中國家集團（PSIDS）已經成為聯合國機制下的一個投票集團，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隨著我國在全球治理中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與太平洋島國開展全球治理合作協調成為了當前我國參與全球治理所面臨的緊要課題。

與太平洋島國共建“一帶一路”是最能體現開放包容的絲路精神的代表之一。共建“一帶一路”是所有國家共同參與的合作，體現了“一帶一路”各參與國的利益。而中國與太平洋島國的合作最能體現中國一貫堅持的國家不分大小、強弱、貧富一律平等的外交政策。作為發展中國家南南合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共建“一帶一路”為太平洋島國加快自身發展創造了新的機遇。更重要的是，太平洋島國代表著一種“海洋文化”。當傳統視線局限在歐亞大陸的時候，我們不應忘記，有一個面積約1.8億平方公里、比三個歐亞大陸還大的太平洋。這種“海洋意識”或“海洋視角”是我們中華民族發展到21世紀尤其需要的。

困難與瓶頸

總體上看，與太平洋島國共建“一帶一路”南太平洋方向意義重大、前景廣闊，業已取得了諸多進展。但是，也面臨著諸多風險與困難，具體表現為“五大瓶頸”——基礎設施瓶頸、能源利用瓶頸、生態環境瓶頸、“中國印象”瓶頸和發展意識瓶頸。

——基礎設施瓶頸。太平洋島國均為發展中國家，其中大部分是小島嶼發展中國家（SIDCs），有的是最不發達國家（LDCs），大部分還是“超小型國家”（microstates）或“迷你國家”（mini-states）?？紤]到海島地區的自然地理特征，基礎設施本應是最需要改善的領域，然而長期以來西方國家主導的域外發展援助并沒有對此予以足夠重視，太平洋島國自身又欠缺資金、技術、管理等，不足以自行開展足夠的基礎設施建設。這使得域內基礎設施嚴重不足、碎片化且分布不均，難以對域內資源起到有效的整合與集成。太平洋島國漁業資源豐富，但受制于落后的基礎設施條件，當地漁業經營規模零散，并沒有把漁業收益更多地留在當地。許多島嶼有成為世界頂級休閑度假海島的潛質，極具旅游開發潛力，但基礎設施的限制使旅游資源無法有效利用。因此，基礎設施互聯互通是太平洋島國經濟發展的瓶頸;共建“一帶一路”南太平洋方向，首先需要解決礎設施互聯互通問題，借助互聯互通網絡推進南太地區的資源利用與集成共享。

——能源利用瓶頸?；A設施方面的制約限制了南太能源的出口，這主要體現在對能源運輸的限制。南太地區能源運輸還面臨著多頭領導的管理架構造成的標準不統一與內部航運競爭問題。此外，太平洋島國當地能源開發能力較弱，雖然能源資源富集，但本地能源資源利用率較低，也成為本地區發展的阻力。

——生態環境瓶頸。太平洋島國深受氣候變化之苦。甚至可以說，氣候變化是一些太平洋島國最大的國家生存與安全問題。由于全球氣候變化導致海平面上升，一些低海拔小島國甚至面臨被淹沒的危險。這也就是為什么作為美國自由聯系國的帕勞總統小湯米·雷門格紹（Thomas Esang Remengesau）2017年罕見地多次表達了對美國總統特朗普的氣候變化政策的嚴重不滿——美國自由聯系國領導人對美國總統本人直接表達不滿，可見氣候變化之于太平洋島國的極端重要性。氣候變化對島國的影響還體現在方方面面，例如氣象災害加劇、國土資源流失加速、糧食供應缺乏等。海洋氣候變化加劇了南太平洋地區的熱帶颶風，而超過一半的太平洋島國人口居住在距離海岸線1.5公里的范圍內，極易遭受自然災害的影響。由于蒸發效應加劇，一些小型島嶼內部河流干涸，海水倒灌，土地鹽堿化，又引發嚴重的糧食安全與健康問題——由于缺乏新鮮蔬菜等維生素攝入，瑙魯等國肥胖率近100%就是明證。

——“中國印象”瓶頸。南太平洋地區傳統上一直是各西方大國的殖民地，深受西方思想影響，國際政治情況復雜，但長期以來是被我們忽視的“盲區”。太平洋島國民眾對新加入的域外大國在內心里抱有一定的抵制心理。加之諸多復雜原因，南太平洋地區一直存在著對“中國印象”的認知誤區。一些涉華事件很容易被炒作為針對中國的反華輿論，而中方的解釋說明與辟謠往往得不到充分報道。在知識界中，太平洋島國對中國的誤解也比比皆是。

——發展意識瓶頸。太平洋島國雖然文化多樣性很強，但有一個共同點：缺乏現代化與發展意識，具體表現為不喜歡工作、不喜歡儲蓄、不喜歡投資教育、不愿意服從管理、辦事節奏緩慢、效率較低、缺乏精細化語言等，宏觀表現為這些國家普遍缺乏自我規劃與發展意識，“等靠要”思想嚴重。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高溫高濕氣候以及極為豐富且易得的食物資源是最基礎的原因。筆者課題組在薩摩亞調研期間，常聽到的一句諺語就是：“一個成年薩摩亞人花1小時種10棵面包樹就可以吃一輩子”——意思是說“凡事都不用擔心”。島國普遍的基督教信仰固化了這種文化。近年來，從各國和國際組織得到的援助，特別是西方國家與主流國際組織對援助使用方式的主導，也讓島國及民眾進一步形成了“等靠要”的習慣。

總之，太平洋島國的主客觀環境復雜，必須做好地區研究，以應對建設“一帶一路”過程中可能面臨的多種挑戰。

著力綠色發展 聚焦藍色經濟 共建“一帶一路”

“一帶一路”建設領域眾多，該如何規劃建設路徑，尤其是如何選擇重點領域和抓手？筆者認為，應當從南太平洋地區的特點、重要性與價值出發，從本文前述的“五大瓶頸”出發予以考察。綠色發展與藍色經濟符合南太平洋地區的特點，能夠解決太平洋島國的“痛點”，因此應作為“一帶一路”南太平洋方向建設的重點合作領域，厚植“綠色絲綢之路”，共建“藍色絲綢之路”。

太平洋島國蘊含豐富的海洋生物資源，應充分合作利用，共走綠色發展之路。可開展海洋微生物資源研究與利用，特別是開發海洋活性物質，如活性海藻寡糖、海洋生物原蛋白多肽等?？沙浞帧⑸钊氲睾献鏖_發太平洋島國豐富的海洋生物資源，積極開展金槍魚的深加工與深入研究，開拓海洋生物醫藥等新的合作方式與領域。加快我國熱帶農業科技成果向南太平洋地區的轉移轉化，進一步促進境外農業合作示范項目落地并順利實施，打造面向南太平洋島國的熱帶農業技術轉移、人才培訓、產業孵化基地。應積極研究氣候變化、海平面上升對島國農作物的影響，趨利避害。可充分利用已有機構或機制，例如中國援建的薩摩亞國立大學海洋學院，實地開展海洋生物前沿一線研究。

太平洋島國深受氣候變化之苦，因此要高度重視氣候變化議題在“一帶一路”南太平洋方向建設中的優先性，加大資源支持，加大援助扶持，加大投資力度。另一方面，要探尋創新發展模式，利用綠色金融應對氣候變化、帶動島國經濟發展，開展海洋藍色碳匯（“藍碳”）國際合作，將藍碳國際合作納入我國綠色金融體系的有機組成部分。這些都有助于緩解太平洋島國面臨的生態環境瓶頸。

太平洋島國的經濟結構在總體上具有非常鮮明的海洋特色。聚焦藍色經濟是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南太平洋方向的必然要求，也是重中之重。要積極構建藍色伙伴關系，以海洋資源合作開發為抓手，提升海洋產業合作水平，積極推動海上互聯互通建設，切實促進海運便利化，穩步推進跨海信息聯通，打通太平洋島國發展面臨的基礎設施瓶頸。可協同推進海洋礦產資源合作和跨海能源合作。要著力推進可持續漁業，提升與南太地區漁業資源富集國家之間合作形式的多樣化，積極參與南太地區漁業資源可持續管理合作，支持太平洋島國發展漁業加工業和海水養殖業，為太平洋島國創造高附加值并提供就業。要推動開發海洋旅游業，以高端特色海島旅游業為突破口，積極合作建設旅游基礎設施，促進旅游便利化。此外，下一步可考慮以我國的資金和技術優勢結合當地的資源與區位優勢，向海底、航天、宇宙空間探索、網絡與數字經濟等屬于21世紀的“新疆域”進軍，共建“未來絲綢之路”。

考慮到“中國印象”瓶頸，“民心相通”是我國與太平洋島國共建“一帶一路”的弱點、難點，也是當前與今后工作的重點、關鍵點。我國需要強化多個管理機構之間的配合聯動，在太平洋島國開展民間交往，積極發揮非政府機構和志愿者的作用，尊重當地風俗與文化，提升當地民眾對中國的正確認知，使中華文化與太平洋島國文化相識、相知、相融。

在建設“一帶一路”南太平洋方向過程中，尤其要高度重視華人華僑的積極作用，廣泛加強和島國華人華僑的聯系。與其他地區相比，應更重視華人華僑在中國與島國關系中的媒介橋梁作用。要積極支持太平洋島國的兩岸統一組織，但要采取融入當地、服務當地的姿態，以獲得支持、擴大影響力。要善于借助國家力量保護當地僑胞的正當權益，重點做好僑領工作，動員新老華僑一道參與“一帶一路”建設。

結語

在“一帶一路”的眾多戰略走向中，南太平洋方向具有戰略性、前瞻性、創新性和獨特性，意義重大，是我國應對國際形勢新變化的突破口和全方位對外開放的“先手棋”。推進“一帶一路”南太平洋方向建設，不僅關乎現在，而且著眼未來。我們應從戰略高度充分認識與太平洋島國共建“一帶一路”的重要性，加大對解決難點與重點問題的研究與投入力度，共謀發展，譜寫“一帶一路”建設新篇章。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