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

四月的風，暖暖的，帶著泥土的芬芳。通往單位的水泥路兩旁一叢一叢的都是丁香樹，此時正值花期，空氣中氤氳著一股略帶苦澀的幽香。那一串串紫色的小花開滿了枝頭，自上而下、由深至淺一層層渲染，像串串風鈴在風中搖曳，招來了成群的蜜蜂和蝴蝶在花間流連。上班的人們行色匆匆，丁香花的綻放并沒有留住他們的目光，誰都不曾在意，也無心駐足觀賞。或許，這里不是他們心中的風景。而我卻總是喜歡慢行其間，嗅聞它苦澀的花香，觸碰它迎著陽光綻放的弱小花瓣，我希望指尖能沾染了它的氣息，讓它的花香透過的肌膚沁入我的心底。

每當丁香花盛開，我便想起在師范學校上學時校園里的那些丁香花，它們不僅是花，還是我的一個青春夢，一段懵懂的心事。

十六歲離家求學，生活拮據的歲月里交通不便，幾百里的距離仿佛是天涯，只有寒暑假才能回一次家，年幼無知的我總是要孤獨地去面對一切。于是，總喜歡一個人找個角落，對著花草樹木把所有的心事都說給它們聽。大自然的一草一木都成了我的知音，我的傾訴對象，它們熟悉我的味道，我了解它們的品性。

我最喜歡的就是校園里的那幾叢丁香樹。春季伊始，它便開始萌出芽苞，漸漸地，破芽吐綠，心形的葉子，片片都閃著光亮。在枝梢頂端與葉芽一同萌發的還有一串串花苞，起初像一堆小米粒，過不了幾天，它就伸展開了花穗，一個個泡泡似的花骨朵飽脹欲裂。它綻開只在一夜之間，你看那無數個小喇叭像聽了誰的集結號似的齊刷刷地一起吹響。十字形的四片花瓣規規矩矩地排列著，是那么小巧玲瓏，像欲飛的蝶張開翅膀，在綠葉的襯托下典雅而俏麗。它淡淡的紫色帶著一分憂郁，仿佛有傷感的心事等著向誰訴說。簇簇花蕾隨風而動、搖曳生姿，像綠樹上浮動的云。它沒有鮮艷的色彩，也沒有奇麗的花朵，更沒有甜美的花香。所以，很多人忽略了它的存在，它不為人所注目，甚至有人討厭它的香氣，總是掩鼻繞行。而我卻偏偏就喜歡它的這份素雅和內斂。

丁香花是家鄉常見的花，無須人們精心照料，也能茁壯成長。路邊和溝塘常能看到它們的身影。記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小學堂辦公室門口的那棵丁香樹。不曉得它活了多少年，壇子粗的樹干滿是皸裂的傷口，它有幾米高，旁逸斜出的枝干形成了龐大的樹冠，夏天時能投下一大片陰影，孩子們都喜歡在樹下玩耍。花盛開時，把這棵老樹打扮得格外漂亮，微風一過，飄飛的花瓣像雪花一樣姍然而落。樹杈上掛著一口鐵鐘，上課下課，工友就會拎著鐵錘當當當地敲響它，那棵樹那口鐘成了校園的一張名片，一道風景。有一年春天，學校危房改建，這棵樹便被砍了，扔在了校外的一塊荒地上。幾場春雨過后，我和幾個小伙伴去那片荒地上挖菜，忽然發現，那棵被人遺棄的丁香樹竟然長出了花穗，開了花，雖然花串短小，沒有了往年的生氣與蓬勃，但我仍然驚訝于它生命力的神奇。它已沒了根基，失去了土壤，只有這幾場雨水的滋潤，竟能爆發出如此巨大的力量，它是怎樣凝聚了全身的養分與精華，才讓這些花萌發綻放，炫出生命最后一頁華彩的樂章？它的綻放不是炫耀給誰看，而是生命的最后告白。我把這件奇異的事告訴了父親，父親說丁香不僅生命力頑強，還能入藥，可醫治牙痛和胃痛。從那時起，我便對丁香花肅然起敬，喜歡它，愛上它。每當我想家的時候，就會悄悄地躲在樹下，撫摸它光滑而瑩亮的葉片，嗅聞它的馥郁花香，讓它聆聽我的心事，撫慰我的思鄉之情，它一定會懂我的憂愁、我的思念。

畢業那年初夏，我隨同學去了她的家鄉，那是一個美麗的小山村，青山連綿，溪水環繞，田間一片蔥郁，還有那倒映著藍天白云的一汪湖水，簡直就是我家鄉的翻版，雖是初見卻一點不覺得陌生，感覺如此親切，如此熟悉。每日里同我們一起玩耍，徜徉于天地間的還有一位鄰家男孩，他是同學的表弟，中學畢業后沒再讀書，而是去學汽車修理部當了一名小學徒。認識的第一天就被他一米八的大個兒和帥氣陽光的笑臉征服了。他會大方地給我們講他上學時的那些趣事，我們一起去河里撈魚，一起坐在丁香樹下唱歌，在月光下的夜晚一起聽田野里的風……在他身邊有一種安全感，還有一種莫名的心動。我不敢表達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喜歡，用假裝正經的嚴肅來掩飾內心的那份驛動，因為沒有勇氣開啟一段戀愛去面對無法預知的未來。只要跟他在一起，那份開心和快樂就會在心底蔓延，我不敢去猜想他是否喜歡我，他的陽光與微笑能融化任何人。我知道，我已是他的俘虜，卻不得不違心地去當一個逃兵。短暫的相逢之后是別離，車輪啟動，丁香樹旁，他招手告別的身影成了我心中永遠無法逝去的風景。

一別之后，遙遙無期，也許此生不再相遇，沒人知道，那個初夏，一個害羞的女孩有了懵懂的心事。但校園的丁香花知道，那個夏天，我看過校園里的每一朵丁香花，因為有人告訴我，在繁茂的四瓣丁香樹上，若能找出一朵五瓣丁香花，就會得到好運和幸福。那時我才知道，丁香花代表著初戀，寓意著愛情和暗結同心的希望。于是我細細尋覓，讓每一朵花都在手中穿梭一遍，怕自己的疏忽而丟失了幸運。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我找到了一朵五瓣的丁香花，站在樹下，我小心而虔誠地許下心愿。然后，我把它摘下，夾入日記本中，我要把我的心事連同這份幸福永遠珍藏。

四月的陽光下，傾聽花開的聲音。流逝的歲月里，那夢一樣傷感的情懷已隨風消散，那小小的心事如同被折棄的花，不曾開放便已枯萎，所有的花事都將遠去。今日的我，仍舊會站在丁香樹下尋覓那一朵五瓣的丁香花，許下心愿，愿你一切安好。人生若只如初見，不知這世間是否還會有輪回，一轉身，還會遇見你。

作者簡介：耿志霞，筆名竹韻。系中華精短文學學會會員，吉林省詩詞協會會員，遼源市作家協會會員，有作品發表在《參花》《精短小說》《大渡河》《作家文苑》《關東周末》《作家周刊》《長白山日報》《雞西礦工報》《北方時報》等報刊上。

（責任編輯 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