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延安
華巖(1682—1756),一作華嵒,字德嵩,更字秋岳,號白沙道人、新羅山人、東園生、布衣生、離垢居士等,老年自喻“飄篷者”,福建上杭蛟洋華佳(家)人(原白砂里人),后寓杭州。工畫人物、山水、花鳥、草蟲,脫去時習,力追古法,寫動物尤佳。善書,能詩,時稱“三絕”,為清代杰出繪畫大家,“揚州畫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邊塞行旅是華巖最愛表現的題材之一,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寒駝殘雪圖》(圖1)和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天山積雪圖》(圖2),就像兩姐妹,雖然內容相似,細究卻不同,讓大寒意蘊豐富。
《寒駝殘雪圖》,紙本設色,規格139.7×58.4厘米,畫的是天寒地凍、曉月高懸的雪夜,一旅者與駱駝露宿山路的情景。畫中,雪如棉花似臃腫,讓山已沒有棱角,讓樹只剩下一把骨頭。這是一年中最冷的雪,就連樹旁的帳篷也似乎被映白了。也許因為大寒的夜太冷了,反而高懸夜空的牙月變成了黑色。一只枯瘦的駱駝正低頭嚙雪,不經意地觸碰了帳篷,驚得宿在帳篷里的胡人,裹著棉被探出腦袋一查究竟。這個瞬間情景如拍照般,被華巖入畫。
整幅畫以對角線分割,左上自題:“老駝寒齧三更月,殘雪新開一雁天。乾隆丙寅春朝新羅山人寫于晴香暖翠之閣并題句。”右下為畫主體人與駝。畫中,作者用淡墨染底雪夜陰霾,濃墨勾出一彎殘月與孤雁,與下部留白的殘雪形成對照。寥寥幾筆線條,讓支在嚴冬野外的帳篷躍然紙上,讓高鼻、卷發、胡須濃密的胡人對雪駝的關切之情全部展現。這充分顯示出華巖簡筆畫的深厚功力,以及駕馭畫面的高超能力,讓大寒的孤寂之夜一下子變得幽默而又富有情趣起來。特別是月亮,一般畫作均用留白的方式來畫,而華巖反其道而行之,以直接描畫的方式畫成黑色,不僅創新、隨性,而且盡顯其風格。
在華巖七十四歲時,他又畫了一幅《天山積雪圖》,紙本設色,規格159.1×52.8厘米,畫的是一人牽一駱駝行于天山腳下的情景。畫中,山如裹了一條雪被隱匿了萬物,路如灑了鹽般潔白,一個腰系寶劍、胡須濃密的旅人身披大紅斗篷,手牽一匹駱駝,艱難地行走于雪地中。晦暗陰霾的天如秋天的草地,張牙舞爪地醞釀著新的風雪。大地蒼茫,白雪皚皚,空曠寂寥中,一只孤雁哀鳴著掠過空中,驚得行人與駱駝仰頭觀望。整個故事由此定格。畫中右下角自識:“天山積雪。乙亥春,新羅山人寫于講聲書舍,時年七十有四”。
畫中情景交融,意境含蓄。狹長的畫面構圖,逼仄之中似乎又延展出無限的空間,造成天高地迥的視覺效果,以襯托人物孤寂的內心世界。作品介于工筆與寫意之間,取景單純,構圖簡潔大膽,設色對比強烈。不僅展現了古代傳統畫中很少涉及的天山雪域風光,將山水、人物及走獸等題材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具有很強的可讀性,而且以人物身上的紅披風,點綴了天山黑白的單調,冷暖色調的對比,極大地增強了畫面的沖擊力,讓大寒意境更加深遠。
兩幅畫都是一人與一駝行走于冰天雪地,于荒涼孤寂中“有情”,盡顯大寒之絕美。《寒駝殘雪圖》中,駱駝向主人撒嬌與主人怕冷而縮在帳篷內,彼此的眼神互相凝視的姿態,讓人產生無限想象。《天山積雪圖》中,人與駝,均歇腳站立微傾抬頭,姿態表情如出一轍,盡顯滑稽之感。自然、坦率,有時又令人有些啼笑皆非,這就是華巖式的幽默,以簡單的構圖表達豐富的故事情節,以表現人物鮮明的個性和內在的神韻取勝。
大自然永遠是可以療傷和治愈心靈創傷的避風港,讓人們用耐心、毅力和希望去接受氣候的惡劣和人生的起伏。在華巖的兩幅畫中,我們不僅看到了人與駱駝的“物以類聚”,也獲得了一味“勵志”補藥,當我們經歷難以忍受的嚴寒時,其實就是走在迎接美麗春天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