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歸塵

黃子譯

房間里點了盞油燈，火苗搖擺著，把床邊升起的一縷縷煙也照了進去，四壁更是昏昏暗，只堪堪瞧見床上那年輕人的衣裳。深棕色的長衫，料子平平，包裹著的身體很瘦，身量并不長，顯出一段纖細的腰身來。

這大概是個少年。天邊忽而閃過一道驚雷，照得屋內宛如白晝。那人的臉也清晰地現了出來。然而只是一瞬。窗外的風愈發狂躁起來，夾著沙土不斷沖撞著玻璃窗。不久雨就到了，少見的大雨傾盆。“還是癱在床上最巴適。”一聲低嘆響起，一大團煙霧又籠在油燈周圍。

敲門聲響起。“少爺，老爺喊你回去一趟。”說話間，門已推開了。門外亮堂些的燈光照了進來。一個穿著深灰色長衫的男子站在門口。

嘖，床上的少爺挑起眉，深陷的眼窩里滿是不耐煩。“不是說去江縣收貨了，啷個那么快就回來了？”話是這么說，但他到底還是坐了起來，嘴里嘀咕著還剩半個斗都沒抽，眼睛卻悄悄看著門口的男子。剛剛進來幾個陪客，還好他給趕走了。

老陳在雨下大之前從江縣趕了回來，自己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想到江縣，他心中嘆了口氣，低問道：“江縣那邊粥棚辦了沒有？”“我們走的時候留了人，跟那邊打了招呼的，應該已經辦起來了。”

他微微點點頭，還待說什么，只聽得前院傳來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便大概猜到是誰回來了。旁邊的管家早知道他的意思，默默退了下去。

雨勢正大，就是雨衣備全了，陳塵回來的時候也不免淋了不少雨。抬頭一看，十幾米外的前廳還亮著光，便知道今兒個是躲不過的了。

“曉得回來了？”陳塵的腳甫一沾上前廳的門檻，聽得自家老漢這一問，便心虛起來。“也沒去幾天嘛。我還以為你過幾天才回來。”

這是怪他回來得早了？老陳瞇起眼睛，看著自家兒子那混不吝的樣子，真是小時候打得少了。“再晚幾天，你老漢回都回不來了。”

陳塵面色微變，覺得有什么不對，剛要問，便聽到老漢撂下一句話，“我在江縣給你定了親，姑娘我已經帶回來了，下個月就成親。”“老漢，你這是封建婚姻！我死都不同意！”陳塵哪還去想什么，登時炸了毛。

“好啊，不成親你就自立門戶，看看能活幾天。”老陳腳步不停，面上一片從容，他娃兒他還不曉得，就是婆娘早走了慣壞了，肯定還是得乖乖成親。

老陳走得遠了，先前一直站在檐下的男子才開口，“少爺，江縣那邊地震了。聽說回來的路都塌了方。”依舊是燈芯飄搖。

這屋里似乎長年都是這樣昏暗，不同的人躺在炕上，最終都吹出一縷縷的煙。只是今日不同。遠處傳來震天的禮炮聲，車站前的呼喊似乎要穿過大半個城，把這玻璃窗給震碎。“塵哥，城東那邊送軍呢。你不去看看？”

少年緩緩吹出一口氣，在墻上投下飄搖的影子，斜躺在榻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有什么好看的。”著淺綠色小褂的女子正把窗簾拉開，陰天的光投了進來。她轉身瞧了一眼，少年俊秀而消瘦的臉顯得白森森的，倒笑起來，“也是，你向來是不管這些事的。”她又轉身，把窗簾拉上了，溫柔地輕嘆。

前些日子首都那邊發了電報，要全面抗戰，人們又何嘗沒有那滿腔熱血？總是要走的。知屋漏者總在宇下。到底是公子哥兒，她怎么能求他也抱一腔熱血。她卻不知，飄搖昏暗之中，那少年的臉上閃過少許熱切。半晌，他起身，“阿月，走，跟我一起去見識見識。”（責任編輯 王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