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輝
歲月磨洗,彈指一揮間,慈母辭世已三十三年了。
母親生于一九二六年。父母親的婚姻有些傳奇色彩。父親插讀小學五六年級,畢業(yè)前寫了一首詩《操場步月》,名噪一時,我外公很是贊賞。是年全校考上化州中學的三人,父親名列其中,可惜家貧無錢供讀。若干年后外公便將女兒許配給父親。父母親一見鐘情,都說是詩為媒,姻緣天注定。
母親中等身材卻很有力氣,挑水劈柴干農(nóng)活兒不比一些男人遜色,還有俠女風范。一次,村中一對夫妻又爭吵起來,男人又拿木棍打女人。女人找上門向母親哭訴,要母親主持公道評評理。母親二話沒說,一陣風就找到那男人,說不管三七二十一,動手打人就是不對,君子動口不動手,好男不與女斗。那女人又來幫口,老公火上澆油,又拿起木棍打老婆。說時遲那時快,母親緊緊抱著那女的擋著,竟挨了兩棍。說也奇怪,打那以后,這對夫妻雖有爭吵,老公再也沒有打老婆了。此事傳開,母親征服了村中不少男人女人,令他們刮目相看。
我上小學單程要走三四公里,冬天早晨上學雙腳凍得通紅,母親十分心疼,不知從哪里弄來薄薄的鞋底,一針一線縫了一層又一層,給我縫了雙比我腳大得多的布鞋,穿起來總是脫跟。她風趣地說:明年你的腳長大了就合穿了。有段時間,母親向?qū)W校提出讓我去學校寄宿,學校答應(yīng)提供空架,床板自已解決。那時家里窮,哪有床板?母親毫不猶豫地將自已房間的一扇房門拆來,拿到學校當床板用。我夜里看書學習點的是小煤油燈,母親怕燈光太弱弄傷眼睛,竟給我買較大的煤油燈。當時煤油(火水)限量供應(yīng),我家每月這幾兩煤油幾乎全給我用,而母親夜里干活常常是估摸著動手的。
一九八五年,我?guī)矫摦a(chǎn)去廣州讀書,母親笑得合不攏嘴。母親一生對粵劇情有獨鐘,最大心愿就是看一場省粵劇團花旦、文武生的戲,要我在適當時帶她去廣州看粵劇。然而,母親心愿未了卻沉疴纏身。一天,我收到一封“母病重速返”的電報,一時蒙了,國慶節(jié)我返家時母親還是好好的,怎么十多天便病重了呢?我回到家,母親眼瞼發(fā)黃、腹脹,一看便知是肝腹水之類的病癥了。母親十多歲時得過肝炎,服藥后幾十年來一直無事,但竟忘了肝病忌狗肉,吃了幾次狗肉,潛伏的肝病發(fā)作加重了。我東挪西籌四處求醫(yī)問藥,中西醫(yī)并用,病情有了好轉(zhuǎn)。
時隔一個多月,我又接到母親病重的加急電報,返家后同樣是四處求醫(yī),卻總是搖頭嘆息。母親腹水更厲害了,躺在床上不能下地,自知不治,拒絕治療服藥。我跪在床前乞求,她才勉強吃藥。大概是回光返照吧,那兩天母親精神特別好,她大概早把生死看得很淡了,臉上沒有痛苦的表情。她反復(fù)對我說的話令我終生難忘。她說:我和你爸當年結(jié)婚時年齡相差十五歲,婚后平平淡淡過日子,我從沒有后悔過,我將陽壽轉(zhuǎn)給你爸,你爸一定長命百歲(我父親九十七歲才去世);你妹為了照料我的病荒了學業(yè),你要好好待她,將來幫她找個好夫婿;叫孫兒過來讓我多看幾眼,我就死得眼閉了。母親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帶著淡淡的淚痕,帶著一大堆牽掛上路了,那天正是公歷一九八六年一月二日。
我深知人死不能復(fù)生,至今最愧疚的就是當時沒有較多的錢讓她在較大的醫(yī)院接受治療。母親的勤勞儉樸、善良賢惠一直深深刻在我們的心中。(責任編輯 劉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