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圓記者 毛亞楠
女孩平江(化名)是四川省康定市檢察院檢察長鮮麗在瀘定工作時救助過的孩子,我到康定采訪鮮麗的時候,一個晚上,恰巧平江找鮮麗咨詢在康定買房事宜,我得以見到了她。
當時手機里正熱傳一則“小伙丟失20萬元人工耳蝸,找不到需做開顱手術”的新聞,引發了“全城大搜尋”,在這個過程中,人們開始關注人工耳蝸使用者這個群體。
而平江就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員。她是高中時因腦瘤壓迫神經導致的耳聾,戴過一段時間助聽器,但效果不佳,2017年的時候,畢業后的平江為了能找到工作,通過鮮麗及檢察干警們的幫忙資助,在四川做人工耳蝸最好的醫院做了右耳的人工耳蝸手術(因為費用太高,她沒做左耳)。
眼前的平江有著少女的靈氣可愛,娃娃臉,一雙大眼忽閃如星,額上的麻花短辮剛好蓋住左耳,而有著黑色耳蝸的右耳則安靜地躲在齊耳的黑發間。她看起來和其他姑娘沒什么不同,只有在對話的時候,你能感受到她在仔細盯著你的嘴唇,因為通過人工耳蝸,她聽到的聲音是一種經過解碼又重新編制的電信號,那并不是自然的聲音,耳蝸之外,她還想通過唇讀更準確地知道對方在說什么——這種認真實在惹人心疼。
雖然再次進入了有聲世界的大門,但對平江來說,大門之后的世界卻并沒有那么容易適應。她告訴我說,因為入職體檢的時候,自己帶有人工耳蝸的情況被寫進了檔案,所以特別怕丟了現在的工作。平日里,她總是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像普通人那樣自然且似乎不費力氣,但盡管如此,還是有不了解情況的人抱怨過她反應遲鈍的問題。
她應該在意這些抱怨的吧,我感覺她是敏感的孩子,那頓飯她吃得很少,說是在減肥,每次跟我對話時,她會在聽不清楚時保持適當的沉默,禮貌地微笑,不會多問,也不會多答。鮮檢說她是個很怕麻煩別人的人,讀高中時失聰后,她擔心自己跟不上身邊人的節奏,堅持在無聲狀態下完成高中及大學時期的學業,上課聽不到老師的講解,她就靠看書自學,或者借同學筆記。好不容易完成學業,卻卡在找工作這關上,這幾乎是所有耳蝸植入者的困境。
平江所學的專業是中醫按摩,大學畢業后,她去過洗腳城、中醫院、在縣醫院的地下室做過醫療器械的消毒、在藥店負責抓藥,總之,在不斷嘗試。現在的這份工作她干得時間最久,也最珍惜,但也怕出什么差錯,再次失業。她顯得比同齡人更成熟多慮些,近期想著要在康定安個自己的小家,貸款買套房子,緣分來的話,談個戀愛也好。
聽我說起有人丟失耳蝸的那個新聞,她說她很能理解那份著急。她右耳上的那個小小零件就是她與這個世界的連接,一旦沒了,“就像再次跌入深海”。平日里,她會在洗頭、睡覺的時候仔細地收好耳蝸,“跟近視眼離不了眼鏡差不多”。但她清楚,作為一種高科技電子產品,人工耳蝸在使用過程中升級換代是難免的,“它不能跟我一輩子”。所以她一直關注耳聾治療領域里的好消息,“我聽說美國人已經在聽力受損的小老鼠身上實現了感音毛細胞再生治療耳聾”,語氣間可辨其希冀。
那晚回去的路上,我們一起沿著康定的折多河多走了一段,河水湍急,像是著急奔赴什么,平江和我談到了“憂愁”,她問我,“‘能聽到和‘聽不到,你覺得哪個憂愁會多些。”我望著遠處跑馬山上閃閃發亮的人造星星想了想說,“我自己的憂愁也不少,或許咱倆的憂愁是等量的呢,區別在于各自的消解吧”。她聽了,笑著和我說再見,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