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云寺佛傳壁畫內容辨識及特點研究

□ 杜海軍 侯慧明

大云寺位于山西武鄉縣，“在縣西故城鎮”[1]，何時修建今已無從考證。據北齊河清四年《故城大云寺造像碑》：“唯大齊河清四年正月八日，邑子六十人等……敬造祇桓（園）精舍一區。”河清四年時，邑子等六十人曾在此造像建廟，可見大云寺最早于北齊河清四年（565年）時已存在。初名巖凈院，宋治平元年更名大云寺。據治平元年《宋敕封大云寺碟》：“威勝將軍準敕勘會到武鄉縣巖凈寺，系帳存留乞賜名額碟，敕旨取到祠部狀系得文帳碟奉，敕宜賜‘大云寺’”；另考道光元年《新修大云寺記》載“大云寺者……舊名巖凈，易今名者，宋治平元年時也。”清嘉慶25年又進行重修。現存主體建筑為金代原建筑，面闊五間，進深三間，單檐懸山頂式。大雄寶殿東西墻壁上有珍貴的明代壁畫，情節豐富，構思獨特。

一、大云寺佛傳壁畫創作年代及內容

大云寺佛傳壁畫具體創作年代不詳，但不早于洪熙元年（1425年）。《釋氏源流》由明代南京大報恩寺僧人釋寶成于永樂十二年所著，刊登于洪熙元年，其以圖文相配合的形式，開創了佛傳壁畫四字題記的先河，一改以往佛傳壁畫較為冗長的題記。顯然，大云寺佛傳壁畫受到《釋氏源流》影響，采用四字題記簡述佛傳壁畫內容，故其創作年代應于洪熙元年（1425年）之后。

大云寺佛傳壁畫繪制于大雄寶殿東西北壁上，北壁壁畫早已漫漶不清，現僅存于東西墻壁上，東西壁壁畫也有部分不清。壁畫采用連環畫布局方式，畫與畫之間運用黑色細線條分割成一個個長方形畫面，題記以四字概括，紅底墨書，簡述佛傳壁畫內容。東西兩壁壁畫各分4 隔斷，第一二隔斷各13 幅，第三四隔斷各8 幅，單壁壁畫42幅，共84 幅。東西兩壁壁畫以中軸線對稱，單壁壁畫呈不規則“凸”字形。佛傳故事從東壁第一隔斷開始，自東向西、從下到上、逆時針排列。

大云寺佛傳壁畫基本情節包括太子宮中生活、出家學道、林中修道、樹下成佛、涅槃成道等。東壁壁畫主要包含太子宮中生活、出城游玩、林中修行等情節，較為清晰或完全清晰的有十九幅。西壁壁畫側重描繪太子成道之后因緣教化以及涅槃前后的情節，較為清晰的或完全清晰的有十一幅。東西兩壁壁畫均有題記，東壁壁畫題記位于壁畫左上角，西壁壁畫題記位于壁畫右上角。另外東壁壁畫中有雙題記，情節“太子還宮”題記處于畫面左上角，左下角另有題記“□□□施”。東西壁壁畫題記簡圖如下：

二、大云寺佛傳壁畫題記辨識

大云寺壁畫題記由于年代久遠，部分題記早已剝蝕不清。在東壁壁畫中，情節“太子□宮”，畫中太子著紅衣，騎駿馬，身旁三侍臣，二人執儀杖，一人騎馬，三人回首望向太子，此情節應為“太子還宮”。另有情節“五□太子”，畫面為一山間草地中，太子著紅色寬袖長袍，束發包巾，坐于椅上，左側案桌后四人，二人雙手持華蓋，一人雙手合十拜見太子，一人凝視太子，此情節應為“五欲太子”。據《過去現在因果經》載：“太子今者，不樂在世受于五欲……時王又復選諸女，聰明智慧，顏容端正，善于歌舞，能惑人者；種種裝飾，光麗悅目，皆悉往給侍太子。”[2]太子出游四門后，生棄家學道之意，凈飯王擔心太子出家學道，設五欲阻止太子，故此情節應為“五欲太子”。另有“□母思兒”情節，此處或為“佛母思兒”，或為“姨母思兒”，太子降生七日，摩耶夫人即逝世，之后便由太子姨母養育，“凈飯王即將太子，付囑姨母摩訶波阇波提……如是童子，應當養育。”[3]，太子由姨母撫養長大，太子棄家學道，姨母思念，所以此處應為“姨母思兒”。另有“□□還朝”、“□母啼哭”、“君□悲痛”情節，在情節“□□還朝”中，畫中山林間，一王著黃色寬袖長袍，戴黑色冠帽，坐于案桌前，身旁二侍臣，手持寶蓋，下方跪拜一人，雙手持物，跪拜人應為車匿。太子放棄宮中生活，出家學道，于林中修行，遣車匿攜帶隨身寶物回宮稟告，車匿將寶物上呈凈飯王及姨母摩訶波阇波提，“摩訶波阇波提，見瓔珞已，倍增悲絕”；“爾時白凈王，悶絕始醒，勅喚車匿……車匿聞已，生大恐怖……即以寶冠及髻中明珠，置王足下，王見諸物，倍增悲絕。”[4]因此，“□□還朝”應為“車匿還朝”，“□母啼哭”應為“姨母啼哭”，“君□悲痛”應為“君王悲痛”。再者有情節“佛母□衣”，畫中太子著紅衣，戴冠帽于林間玩樂，摩耶夫人坐于案桌后，注視太子，身旁二侍臣，手執寶蓋，此畫面應為“佛母獻衣”。

在西壁壁畫中，情節“如來悟□”，山林間，佛陀結跏趺坐于蓮花座上，著紅色袒胸袈裟，黃色頭光，右手于胸前作說法狀，二童子裸身坐于蓮花中，拜向佛陀。壁畫描述釋迦牟尼雙林樹下悟道成佛，諸天賀贊的情節，應為“如來悟道”。情節“□商奉食”，畫中佛陀內著黃色僧祇支，外著紅色坦胸袈裟，結跏趺坐于蓮花座之上，身旁站立二弟子，右側二人，一人跪地、雙手合十禮佛，一人跪拜禮佛。再考《過去現在因果經》：“爾時有五百商人，二人為主……見如來威相莊嚴，又見諸天前后圍繞，倍生歡喜；即以蜜麨，而奉上佛。”可見“□商奉食”應為“二商奉食”，空缺處應為“二”。另有“二王□缽”，畫中佛陀結跏趺坐于蓮花方座之上，內著黃色僧祇支，外著紅色袒胸袈裟，黃色頭光，身旁站立二弟子。左側二天人，身形魁梧，雙手持缽，此情節應為“二王獻缽”。但考佛教經典，“時四天王，知佛心念，各持一缽，來至佛所，而以奉上。”“二王獻缽”應為“四王獻缽”。再者，如“□□□利”應為“均分舍利”，壁畫中央一立佛，黃色頭光，著黃色僧服，另有一僧，著紅色藍邊僧服，手中持物，此畫面描述釋迦牟尼涅槃后，僧人均分舍利的畫面，此處應為“均分舍利”。

三、大云寺佛傳壁畫內容特點

大云寺佛傳壁畫有如下幾個特點。第一，內容上多選取一些常人所熟知的佛傳故事，題記選用四字詞語，簡潔明了，更富文學性。題記中多包含佛傳故事主人公及其他人物名，如“太子”、“梵王”、“仙人”、“十僧”、“如來”等；動物名字有“獼猴”、“野鹿”等；地名有“雪山”等，諸如此類，多達31 幅，壁畫題記現存57 幅，占比達六成。

第二，大云寺佛傳壁畫在情節的選擇上，參照了《釋氏源流》，卻依然保持了自身極大的獨立性。壁畫中出現大量情節與《釋氏源流》相同，如“五欲太子”、“地神作證”、“雪山修行”、“金刀落發”、“禪河沐浴”、“遠餉資糧”、“為王說法”、“地神作證”、“二商獻食”、“二王獻缽”、“十僧哭佛”、“結集法藏”、“升天報母”、“金棺自現”共十四幅。此外，存在題記不同但表達內容卻相似的壁畫，如“如來還老”、“感嘆病人”、“太子嘆苦”、“如來悟道”、“五鬼扯瓶”、“拈花□眾”共六幅。出游四門情節對于太子出家學道具有重大意義，對于太子出游四門情節的描述，用“如來還老”代指太子出游東門見老者；“感嘆病人”情節代指太子出游西門見病者；“太子嘆苦”代指太子出游南門見死者。如情節“如來還老”，畫中背景于城門外，太子著紅色長服，騎白駿馬，右側一老者，身形佝僂，拄杖而立，此畫面跟《釋氏源流》中描述太子出游東門見老者如出一轍。另外，在“五鬼扯瓶”情節上，則是參照了《釋氏源流》中“魔眾拽瓶”一情節，并將魔眾簡化成五鬼，據《雜寶藏經》載：“爾時如來在菩提樹下巍然端坐，惡魔波旬將八十億眾欲來壞佛……佛語波旬汝今先能動此澡瓶，然后可能擲我海外，爾時波旬及八十億眾，不能令動。”[4]“如來悟道”情節描述釋迦牟尼樹下成道，接近《釋氏源流》中“成等正覺”[7]情節。情節“拈花□眾”中，畫面背景山林間，一仙人著紅衣，披帛，側身而立，手中鮮花，正傳與信眾。此畫面借鑒《釋氏源流》中“法傳迦葉”[5]，世尊拈花示眾，告誡迦葉，將佛法永傳。可見，大云寺佛傳壁畫是以《釋氏源流》為粉本，在選擇性參考的基礎上，仍然極具創新性。

第三，大云寺壁畫中新增了許多特殊的佛傳情節，如“太子別父”、“太子遠行”、“太子還宮”等，將太子出游豐富化。此外新增佛本生情節，如“舍身喂虎”、“割肉喂鸚”。“割肉喂鸚”情節中，“鸚”應為“鷹”，在《賢愚經》中，為考驗毗尸王求道之心，帝釋天與毗首羯摩化作鷹與鴿，鷹欲食鴿，毗尸王救鴿，遂割肉喂鷹。此外，加入富有祥瑞的情節，如“猿猴獻果”，“野鹿啣花”。猴在民間信仰中寓意“封侯”、“好時候”等，而鹿在文化寓意中象征“福祿”。另有部分壁畫情節，將封建倫理綱常關系加入其中，如“佛母思兒”、“姨母啼哭”、“君王悲痛”等情節，將傳統家庭觀念加入其中，這體映出佛教開始走向世俗化。

第四，大云寺部分佛傳壁畫題記相較于《釋氏源流》中題記而言，個別字體存在書寫差異。如在情節“梵王應喚”中，“梵王”應為“飯王”，“凈飯王”是悉達多太子的父親，迦毗羅衛國的國王。另有“猿猴現果”，“現”應為“獻”；“野鹿啣花”中，“啣”應為“銜”；另外，情節“生天報母”應為“升天報母”，意為釋迦牟尼涅槃之后，報答其母摩耶夫人；“捨身喂虎”，“捨”應為“舍”；“割肉喂鸚”中，“鸚”應為“鷹”；“□□捏槃”中，“捏”應為“涅”；“□□□垥”、“初建兒垥”中，“垥”應為“塔”，為釋迦牟尼涅槃之后，僧人建塔；“結集法倉”，“倉”應為“藏”，“結集法藏”意為釋迦牟尼涅槃后，弟子迦葉召集全天下阿羅漢，聚集在一起傾聽佛法的微言大義。題記之中出現此類情形，主要是因為民間畫師在創作壁畫時，只知其形、其音，不知其意，以致出現書寫不同，這實際上也反映出佛教于明朝時期開始走向衰落，佛教在民間的影響力開始弱化。

四、大云寺佛傳壁畫藝術特點

大云寺佛傳壁畫采用全景式布局方式，山石、樹木作為襯景存在。部分壁畫順序并未嚴格按照佛傳故事的發展進行排列，更加靈活自由。如情節“結集法藏”，依《釋氏源流》為參照對象，應排在“升天報母”之后，而壁畫中卻排在其前面。構圖上，多采用中心式及對角線構圖。中心式構圖，即佛傳人物居于畫面正中央，使得主次分明，構圖均衡；而對角線構圖，天人多居于畫面上角，其余人物多居于畫面下角，凸顯佛傳人物尊卑關系。設色上，主要以朱紅、石青、石綠、土黃為主，色彩搭配上，表現出理性與和諧，兼顧宗教用色及作畫需求。線條上，采用鐵線描和混描來勾勒人物造型，畫面簡潔樸素。相較于太原崇善寺佛傳壁畫中人物眾多，場景宏大的宮廷畫而言，大云寺佛傳壁畫則為典型的民間畫，人物相對較少，裝飾較為簡單，畫面質樸，整個壁畫空間顯得十分寬廣，畫面格調清新雅致。

總之，大云寺佛傳壁畫構圖疏朗，山石、樹木平遠，建筑、人物簡潔，盡顯鄉村氣息。佛傳故事表達生動，內容獨樹一幟，是研究明代佛傳壁畫藝術和佛教思想文化珍貴的資料。

[1][清]白鶴立修，史長元纂《武鄉縣志》成文出版社[M].1929年。

[2][北宋]求那跋陀羅譯《過去現在因果經》，《大正藏》，第3 冊，新文豐出版社，1973年。

[3][隋]阇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大正藏》，第3 冊，1973年。

[4][元魏]吉迦葉、曇曜譯《雜寶藏經》《大正藏》，第4冊，新文豐出版社，1973年。

[5][明]釋寶成著《釋氏源流》，中國書店出版社，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