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俠 牛君霞
關鍵詞:臺灣地區;“大學法”;研究生教育;研究所
我國臺灣地區的研究生教育,于日據時期的臺北帝國大學時已開始培養博士。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本投降,臺灣回歸祖國懷抱,臺北帝國大學改名為臺灣大學,且繼續培育研究生。1949年底國民黨政權敗退臺灣地區,并在1950年代參照1940年代所定的教育法規基礎上,陸續在臺灣政治大學、臺灣“清華”大學、臺灣交通大學等校成立各種研究所,擴大研究生教育,由是拉開了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發展的歷史帷幕。自此,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走過了近70年的歷程。學界關于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已有一定的探討,較早關注此問題的成果,主要集中在1980年前后①及2013年②。但相對而言,既有研究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的文字,都是就當下現實問題展開討論,缺少對較長時間段的歷史審視。大陸學者對臺灣地區高教研究居多,對研究生教育的研究則主要集中在本世紀以來,而且大部分成果從宏觀的視角去概括分析研究生教育的特征、現狀或發展趨勢,當然也有學者就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某一方面進行探討。③綜合觀之,可以發現兩岸既有的學術成果,缺少從法律修正視角窺探或解析研究生教育整體變遷發展的研究。有鑒于此,本文在全面解讀歷年《“立法院”公報》及其他一手法規文獻的基礎上,挖掘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的最上位法律“大學法”對研究生教育的規定和變革情形,企望從制度層面揭示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的變遷規律。
臺灣地區與研究生教育相關的教育法律,主要是“大學法”“學位授予法”等以及它們的“施行細則”。“大學法”作為最上位的法律,從制度層面保障著研究生教育的有序發展。然而,在1948年“大學法”頒布之前,中國從清末才有了現代意義上教育法規的出臺,其后歷經民國時期,一直到國民黨政權敗退臺灣地區之前,才演進到“大學法”。其演變過程如下。
近代中國在維新變法時期創立了高等學府京師大學堂,出臺了《京師大學堂章程》,此可視為中國最早的高等教育法規或準大學法。進入民國后,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時期及隨后的北京國民政府,先后于1912年及1913年分別公布《大學令》與《大學規程》。[1]這些章程或法令,均發揮過如后來公布之“大學法”的作用,但均屬行政命令,修改手續簡單,內容常常更張,與大學教育的改進固然較為容易,然而對大學教育的規范不太穩固。中國大學教育的真正立法,是南京國民政府于1929年出臺的《大學組織法》。該部《大學組織法》自1929年公布后,曾在1934年小規模修訂過一次,但是不久中國進入全面抗戰,接著勝利復員,抗戰中大學教育又經歷了一系列的變化,直到1949年底國民黨政權敗退臺灣地區,15年間再也未能亦無法修訂。1947年國民政府已感覺原法不甚切合實際,于是將《大學組織法》與《大學行政組織補充要點》加以合并,并在此基礎上修正成新的“大學法”,并于1948年正式頒布實施。[2]自此而后,直到2015年12月,“大學法”歷經4次全文修正,9次部分修正,旨在適應臺灣地區建設并配合社會變遷之實際需要,使大學教育不僅只限于量的發展,而且有助于質的提升。[3]現將“大學法”修正歷程開列如下(見表1)。

綜覽上表所列關于“大學法”的13次修正,關于研究生教育內容的修正主要集中于4次全文修正,即1972年、1982年、1994年和2005年,現將其歷史背景分述如下。
1949年底國民黨政權敗退臺灣地區后,從1950年代開始在美國的援助下,使戰后的通膨壓力受到控制,經濟獲得初步穩定。臺灣島內實施土地改革,農村經濟發展,人民生活改善,人口不斷增加,各級學校升學人數年有增加,致使大專院校逐年擴充或升格。[4]為了改善島內學術環境,配合經濟發展,推動實用科學,避免人才外流,培育大專院校師資,政府決定全力增設各種研究所。[5]此時臺灣當局發現1948年的“大學法”已不符現時實際需要,故于1972年全文修正“大學法”,對研究生教育三方面的內容進行了全新的規定,為其后的研究生教育提供了辦學指南。
自1970年代開始,因外在環境的變化,導致臺灣地區社會在政治和經濟方面都呈現出大幅度的轉變。在政治上,不僅遭逢一連串的外交挫折,而且政治反對勢力崛起,使既往的統治權威受到嚴重挑戰。在經濟上,因兩次石油危機導致全球性經濟萎縮而使島內以外貿為主的經濟體系受到影響。[6]臺灣當局為適應島內外情勢,遂重視大學之研究功能,更加積極培育外交和科學技術復合型人才,并竭力推動學術文化交流活動,希冀擴大臺灣的影響力。[7]為了使研究生教育更適應此時的社會需要,教育主管部門于1980年再度著手“大學法”的修正,并于1982年頒布實施。
進入1980年代后,臺灣地區先是1986年民進黨成立,其后1987年蔣經國宣布臺灣地區解除“戒嚴”,遂開放黨禁、報禁,使整個臺灣地區社會的權力機構發生很大的改變。在政治上,強人威權體制逐步松動,結束一黨專政統治局面,進入政黨競爭。在經濟上,因長期保持出口部門的擴展,經濟發展穩定,民眾的基本民生問題得到適當解決。[8]民眾開始將視野自家內轉向社會,對高教的需求孔殷,要求改革大學教育制度,保障學術自由,實現大學自治。[9]是故在1988年,教育主管部門成立大學法修訂咨詢小組,廣泛征詢各界意見,并經多次研議及參考歐美國家之立法例,擬具大學法修正草案,以適應大學教育發展之實際需要。[10]最終在1994年重新修正頒布“大學法”。
新舊世紀交替之際,科學技術發展的顯著特征,是學科之間相互交叉、滲透,出現綜合化、整體化趨勢。這一發展大勢,要求研究生教育不僅要培養掌握某一學科背景的人才,而且要培養具有交叉學科、跨領域背景的復合型人才。[11]面對這種時代變局,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在這一時期改革的一個突出重點,就是注重克服專業過細,課程面狹窄的傾向,積極推行整合策略,努力發揮教育的整體功能。[12]由是從1998年起,臺灣當局多次研議大學法修正草案,經多方努力,終于在2005年完成草案,并于同年修正頒布實施。[13]
前文所揭臺灣地區“大學法”的4次全文修正中,關于研究生教育的內容主要包括三個層面:研究所的設置條件;研究所所長出任資格、產生方式及任期;研究生入學資格、入學方式及修業年限④。現將每個層面在4次全文修正中的變化分述如次。
(一)研究所的設置
目前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的培養場所主要有兩種:一是在大學或學院單獨設立的研究所,一是在大學的學系(department)⑤所開設的博士班和碩士班。但這樣的現狀經歷了長期的演變歷程。1946年,時在大陸的國民政府公布《大學研究所暫行組織規程》,規定各研究所與學系打成一片。由此,建立了研究所與學系的關系,研究所的設置要直接和學系相關。1948年國民政府頒布的“大學法”,從制度上強化了這一理念,其第七條規定,大學或獨立學院各學系,辦理完善成績優良者,得設研究所,即研究所為學系之延伸。至此立定了戰后臺灣地區“大學法”修正中研究所設置的起點。
1949年底國民黨政權敗退臺灣地區后,考慮到為了讓政治大學、清華大學、交通大學等過去的公立名校在臺順利復校,以此更快更好地培養人才和師資,故而讓這些學校先行辦理研究所,再辦理大學部(包括學系)。后來不少高校受此影響,也在無大學部無學系基礎之上辦起了研究所。其中最突出者如中國文化學院,因為濫設研究所而受到很多人詬病。[14]1965年,臺灣地區前教育主管部門負責人黃季陸倡議修正“大學法”,初擬修正大學法修正草案,嗣后經閻振興、鐘皎光兩任負責人先后繼續研議,于1970年遞交“立法院”大學法修正草案。[15]在研究所設置方面,教育主管部門在草案中欲將前期著名大學直接設立研究所的歷史事實合法化,不僅學系辦理完善成績優良者可設研究所,大學因實際需要也可單獨設立研究所。[16]但大部分立法委員認為,過去名校先設研究所是一種特殊時期的權宜之計,不能讓立法來遷就歷史事實。[17]還有的立法委員認為,從大學的組織系統看,是由學系而學院而研究所,所以“大學沒有系沒有院,何能設研究所!”[18]在綜合考量之后,臺灣當局在1972年修正“大學法”時,從提高研究所的水準出發,采取從嚴政策,繼承1948年“大學法”的規定,即研究所的設置須建立在學系基礎上,不能單設。
1980年教育主管部門在修正“大學法”時,經先后廣泛征求社會及各大學校院意見,邀約學者專家及有關人員綜合研究,并邀約大學及獨立學院校長、教務長及教師代表等分別舉行會議,反復修正,并于1982年初擬定大學法修正草案。[19]在研究所的設置方面,隨著前期研究生教育的發展,使研究所的設立和隸屬出現了問題。在設立方面,1972年“大學法”明文規定研究所為學系之延伸,其設立需以學系為基礎,但到1982年時,因前期學術之發展和新興學系逐漸產生,設立現狀出現如下三種情形:其一,有高校在沒有學系時先設研究所,如淡江大學的戰略研究所;[20]其二,有高校綜合多個學系設立研究所,課程也涵蓋多個學系,如環境科學研究所就綜合公共衛生系、都市計劃系、生化系、水利工程系;其三,有高校為了方便利用圖書、設備及師資等,研究所和學系并列設立,如某師范大學的教育研究所和輔導咨商學系。在行政隸屬方面,有隸屬于學院的,亦有直接隸屬于校長的。[21]以上現象,顯然與原來條文之規定相違。臺灣當局考慮到培養臺灣建設需要的復合型人才,研究所的研究范圍不能僅限于一個學系,應鼓勵跨系研究,由幾個系合辦研究所。基于上述諸因,1982年“大學法”修正時,將研究所的設置以學系為基礎轉變為學院之隸屬,配合當時研究所設置現狀及社會需要。
1986年,臺灣地區經建會通過人力需求調查,發現具有碩士學位人才最感缺乏,故而臺灣當局宣布未來數年以發展研究所為重點。[22]研究生教育在發展的同時,出現以下諸般現象:其一,學系師資雄厚,但經費不足,而研究所經費充裕,卻缺乏師資;其二,有高校因為某些原因單獨設立研究所,但無相應的學系。[23]在1994年“大學法”修正時,立法委員和教育主管部門負責人都堅持,根據目前的現狀,臺灣未來研究生教育應該淡化學系和研究所的界限,讓學系參與到研究生培養的隊伍中來,強調系所合一。即學系除了開設學士班之外,還可以開設與學系性質相同或相近的碩士班、博士班。[24]這樣可以通用師資、設備,方便調動人力物力。當然,各個大學亦可因實際需要,在大學單獨設立研究所,并非硬性規定要設,而由大學自行規定。若設立,此研究所的性質不能和學校的學系性質重復或相近。在此情況下,為了配合大學發展趨勢,適應未來各學校的實際需要,刪除“學院別”,以保留彈性。[25]進入新世紀以后,2005年“大學法”修正時,延續了1994年“大學法”對于研究所設置的規定。但為了因應科技整合的趨勢,在研究生教育中引入學程⑥制度,研究所可設學分學程和學位學程。這一規定延續至今,作為當今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研究所設置的條件之一,它對于研究生教育的數量增長、質量保證、專業調整等方面發揮著根本性的影響。
(二)研究所主管的任命
作為研究生教育的學術行政主管,研究所的所長是研究所管理、運行等各方面的核心人物。在“大學法”中,對于所長任命的規定有三個方面,即出任資格、產生方式和任期。其在每次“大學法”的修正變化,與研究所設置條件的變化一脈相承。現將每個方面的修正情形分述如下。
1.所長出任資格
1972年“大學法”規定,研究所為學系之延伸,故而此時所長的出任資格為本學系主任或本學系的教授。[26]1982年,研究所設置條件放寬到學院,且在研究范圍方面研究所不必與學系相一致,可以跨系,所以此時所長的出任資格亦調整修正為相關學系主任或教授。[27]1994年,強調系所合一,“大學法”規定學系可開設碩士班和博士班,大學或學院亦得單獨設置研究所。這種獨立的研究所,其所長由該所教授兼任。⑦2005年,“大學法”再次修正,放寬大學學術主管聘任資格,研究所所長可由副教授或教授職稱者中選出;且為了推動大學全球化,延攬海外人才,增訂不涉及臺灣機密的學術主管,可以由外國籍教師擔任。[28]所長資格的修正,使更多有能力而資歷尚不夠的副教授級教師也有機會主管研究生教育,甚至外籍教師也被允許擔任所長,以便攬才島外。
2.所長產生方式
臺灣地區研究所所長的產生方式,主要有三種:其一為校長聘請,其二為院長商請校長聘請,其三為教授按照學校組織規程互選后推報校長聘請。1949年時,臺灣地區最初新設立的研究所是過去大學在臺復校所設。其時的負責人,由院長或系主任擔任,稱為研究所主任,由校長直接聘請。事實上,政大復校時初設四所,已非由主管部門領導人或行政院長決定所長人選,而是直接上報蔣介石。[29]1972年“大學法”修正,刪除“研究所主任”,改為“所長”,仍由校長直接聘任,以體現其時教育主管部門對研究生教育的管控。
隨著社會的發展,既往所長由校長直接聘請的方式帶來不少弊端,易造成校長在決策中的專制和獨斷,而且由于各系有不同的人際關系之集團,也易造成不正常的學閥現象。隨著臺灣地區研究所及其所長數量的增多,行政會議越來越難以舉行,導致行政系統效率低下,所長產生方式不改不行。此外,1982年“大學法”已將研究所的設置條件放寬到學院,為了因應此舉,并保持行政上的統一,[30]遂將研究所負責人的產生方式改為由院長商請校長聘任為宜。[31]1994年“大學法”修正時,在研究所的設置上強調系所合一、科技整合,大學亦單獨設研究所。為了更好的適應學校的個別需要,使推選出來的行政主管更能對全體師生負責,符合“大學自治”之民主原則,[32]于是將研究所所長的產生方式修改為:“由各院、系、所依該校組織規程規定之程序,就教授中選出,報請校長聘請兼任之。”[33]換言之,此種方式乃所長實由所內專任教師相互推選。這一規定使研究生教育的行政組織變得民主化,對研究生教育管理的規范化產生重要影響,一直延續至今,作為臺灣各校選舉所長的法理依據。
3.所長任期制
1948年實施的“大學法”,對研究所所長的任期沒有任何規定,故而在實際上也就潛存著任期“終身制”。但終身制易造成研究所派系林立,行政學閥化現象。[34]相反,任期制有利于年輕一代有機會出頭,使研究所保持煥發的朝氣,充滿新的活力,杜絕倖進之徒進入鉆營而妨礙教育的發展,這是教育行政上的革新與進步。[35]1972年修正后的“大學法”規定,各研究所所長均應采取“任期制”。關于任期的年限和連任次數則在其子法“大學規程”(1994年之前)和“大學法施行細則”(1994年之后)中。1972年,規定所長任期均為三年,必要時可連任一次。[36]自此之后,1982年、1994年、2005年這三次“大學法”修正時,一直保持這種任期制,并持續至今。只是在1984年的“大學規程”中,增加規定了所長年齡“以不超過六十五歲為限”。[37]修法對于所長從無任期制到有任期制,以及任期次數和年齡的規定,保障了所長的質量,為研究生教育和管理注入新的活力。
(三)研究生入學資格
1934年國民政府出臺的《大學研究院暫行組織規程》,在規定招收研究生方面,以各大學或獨立學院畢業生經公開考試及格者為限,并不得限于本校畢業生。[38]1946年訂立的《大學研究所組織規程》,延續這一規定未變。1949年底,國民黨政權敗退臺灣地區后,在研究生招生方面亦延續該項規定。1972年修正的“大學法”規定,研究生的入學資格為大學或獨立學院有學士學位的畢業生,而且要通過研究生招生的公開考試。[39]此種嚴格的入學條件是可以保證研究生的質量,但在客觀上也會阻礙另一部分條件不夠而潛質有余的人脫穎而出,造成教育的某種不公平。1981年2月,臺中青年學子石朝錠向“立法院”遞交請愿書,請求放寬報考研究所入學條件,增加“同等學力者”。[40]針對此案,當時教育主管部門負責人朱匯森亦認為,現行的“大學法”將研究所入學考試之報考資格限制為大學畢業,規定太嚴且缺乏彈性,而且前美、日各國研究所均已規定同等學力者得以報考,教育主管部門基于為臺灣培育人才并鼓勵青年學子進修之觀點,表示對該請愿案贊成。[41]立法委員們認為:其一,當時臺灣升學主義及文憑主義盛行,此案修正通過,可增加青年進修途徑,對于革除升學主義及文憑主義流弊將有莫大助益;其二,臺灣各級學校入學考試均準許以同等學力報考,唯獨研究所不得以同等學力報考,此一規定顯然不妥;其三,放寬研究所對入讀者的限制,足以鼓勵青年學子進修途徑,并為臺灣地區開發培育人才。因仍須經考試,且有錄取名額之限制,當不致降低研究所之水準。[42]鑒于上述諸般事實,臺灣教育主管部門在1982年的“大學法”修正時,增加了具有同等學力者可以報考研究所的字樣。同時,為了防止招生浮濫,于1983年4月又發布了“報考大學及獨立學院研究所同等學力之標準及辦法”,以確保研究所的招生水準。
為了更好的建立制度,培植人才,在接下來的“大學法”修正中,除繼續保持同等學力可報考研究所外,還放寬到博士研究生招生。如1994年“大學法”修正時,就增列了同等學力報考研究所博士班之規定。[43]研究生的入學資格的放寬,對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產生兩方面明顯而重要的影響:一方面,臺灣地區逐漸建立起“不拘一格”的研究生招生制度,促使不同類型的高層次人才涌現;另一方面,不同起點的學生均有機會進入研究生教育機構,通過接受高層次的教育而實現向上流動的夢想,教育公平性不斷加強。
臺灣地區“大學法”在1948年頒布后,正式從制度層面上確立了戰后該地區研究生教育發展的基礎。此舉為1949年底國民黨政權敗退臺灣地區后,在戰亂的環境中,通過研究生教育較快地培植人才提供了制度保障,亦為臺灣戰后的經濟起飛、社會穩定發揮了關鍵作用。從此,“大學法”作為臺灣地區推進包括研究生培養在內的高教事業教育法案的“火車頭”,從制度層面保障著研究生教育的有序發展。縱觀4次全文修正過程,首先,“大學法”的修正其實質為一種教育制度的變革,修正過程具有自身的特點;其次,“大學法”每次的修正結果對研究生教育產生正面影響的同時,也造成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負面效果。
作為一種制度變革,“大學法”的修正有以下特點。第一,從背景來看,“大學法”中對研究生教育內容的修正目的,都與當時臺灣社會和經濟的變化方向一致,符合教育制度是一種歷史產物的客觀規律,顯示教育制度是隨著外界環境的變化而變革。第二,從“大學法”對研究生教育內容修正的時間跨度來看,全文修正排除特殊時期1948至1972這個時間段,之后從1972至1982,1982至1994,1994至2005,基本上都是每10年左右進行一次全文修正。穩定性是制度的重要特點,“過多的連續不斷的教育制度變革勢必扼殺制度變革,因為這樣做不能給現有教育制度留有吸收新思想和使所有有關方面都能參與教育制度變革過程的必要時間”。[44]正是這種較為固定而穩定的修正頻率,保障著研究生教育的規律正常運行。第三,從每次“大學法”提案⑧來源來看,1972年僅僅是臺灣地區三任教育主管部門負責人提交“立法院”草案,1982年有民眾請愿案(臺中青年學子石朝錠)和“行政院”提案,1994年有立法委員提案(如林時機等三十三人、謝長廷等二十二人)以及“行政院”提案。由中可發現提案的來源日益多樣化,彰顯出臺灣當局在修正“大學法”時較為重視民意代表、社會輿論、學術機關、專家學者以及立法委員的聲音。第四,從修正的研究生教育內容自身來看,三個部分之間不是單獨割裂的,“牽一發而動全身”,是一個整體協調發展的過程。“政府”權力的逐漸下放,研究所設置條件的變化連帶導致行政主管的產生方式、資格等的變動。
“大學法”的修正結果,對于研究生教育的發展發生著正負兩方面的影響。從正面來講,第一,研究所設置條件的逐漸放寬,為研究生教育的量的逐年擴充奠定了基礎。1972年時研究所建立必須在學系基礎之上,1982年隸屬于學院,1994年強調系所合一,學系和大學均可設置研究所,所以1994至2005年這個階段研究所數的平均每年增長率為13.30%,為歷年中最高,可以說與研究所設置條件的放寬有關。第二,研究所所長產生方式的變化,體現了1990年代以后臺灣地區開始強調大學自治、教授治校和同儕選舉的民主精神。所長主管資格以及任期制的施行,有利于更多年輕有為的教師施展才華,為研究所注入新鮮血液。第三,研究生入學資格的放寬,促使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的大門更為開放,對有志于入學者,將不致永遠被摒棄于黌舍院墻之外。1949年時,全臺灣地區只有4所研究所;1950年時,全臺只有5位研究生,其中3位為文學專業,2位為農業專業;[45]而到2017年時,全臺研究所數為3600所,[46]在校碩士研究生人數為1768783人,[47]專業增至27類。[48]近70年來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不僅自身在質和量方面都得到了很大的提高,而且為臺灣地區社會培育了各方面的高級人才,是推動臺灣地區現代化的重要動力。不得不說,背后制度的保障很重要。近代崛起的新制度經濟學派認為,“制度是重要的,制度會影響效率”。教育發展與進步背后的核心機制,無疑是教育制度的變遷。[49]
萬物皆有兩面。“大學法”的修正在促進臺灣研究生教育發展的同時,也帶來一些負面或消極的影響。研究所設置條件放寬后,導致系所增多,出現招生浮濫,學生素質部分下降,使之前“鳳毛麟角”的碩博士研究生,在這種擴招的情況下,變得如“過江之鯽”,造成供需失調,學歷貶值,就業率下降,甚至出現“流浪博士”。早期所長由校長直接聘請,享有實權,易于展現抱負,發揮學校特色。目前,由于所長按照各校組織規程從所內副教授或教授中選出,送請校長聘任之,此舉固可反映民主和民意,但是現實情況是所長更多擔任一種服務的角色。對此,不少理工類科教授都不太愿意接任;且所長被選出后,一切所務行政都要所長一人承擔,常常出現其他教授袖手旁觀的情形,因而無形中給所長帶來壓力,于是教授們接任所長意愿多不積極,大家視當所長如當值日生,硬著頭皮做一任就再也無心連任。研究生入學條件放寬后,部分私校當面臨生源減少、招生壓力時而降低進出標準,容易出現徇私舞弊,投機取巧,以致很難選拔到真正的學術人才。這些都是原本制度改革時未曾考慮到或已想到而未加防范的后遺癥,也是現存制度所產生的非意圖性后果和無效率現象,而這又確確實實反映了來自社會經濟變遷的影響。
(感謝臺灣師范大學教育系周愚文教授在本文寫作過程中提供的建議。)
注釋:
①呂俊甫:《臺灣各大學研究所現行教育設施之調查研究》(《東方雜志》1967年第5期);劉安彥:《談研究所教育》(《師友月刊》1973年第77期);張玉法:《論研究所教育應從制度上謀求改進》(《教育資料文摘》第3卷1979年第4期);盧志遠:《如何改進臺灣研究所教育?》(《人文與社會》1979年第2期);劉廣定:《支持大學的研究所》(《教育資料文摘》第3卷1979年第4期);李本京:《談臺灣研究所教育應走的方向》(載何福田主編《大學教育論文集》,臺北:淡江大學教育研究中心1985年版);鐘金湯:《檢討研究所教育的理念》(《中國論壇》第21卷1986年第248期);袁易:《研究所教育的新挑戰》(《自由青年》第61卷1979年第4期);陳正昌:《研究所教育之發展及其問題》(《現代教育》1993年第31期);孫志麟:《臺灣地區研究所教育發展策略之探討》(《教育研究資訊》第2卷1994年第4期);郭添財:《臺灣研究所教育的現況與發展》(《師友月刊》1994年第323期);鄭經文、張鳴珊:《臺灣研究所教育集中化現象研究》(《嘉南學報》2006年第32期)。
②楊宏琪:《“將才”還是“匠才”?論臺灣研究所教育的終極目標》;楊國德:《從加深加廣來提升研究所的質與量》;林永豐:《從量變到質變:研究所教育的普及和轉型》;楊美雪:《淺談研究所的目標與達成》;方永泉:《重思研究所教育的本質》;許銘津:《研究所的質與量-帶領研究生的感想》;李大偉:《研究所的質與量》;黃鴻文:《研究生素質真的比較差?》;巫淑華:《研究生的招收:量與質的考量》;卓文君:《我對當今研究所教育品質的隱憂與建議》;林宜穎:《美國研究生教育及其對臺灣研究生教育的啟示》;邱瓊慧:《誰該為現在的研究所現象負責?》;翁福元:《學術精品店或知識大賣場:臺灣當前研究所教育品質的觀察》。前列諸文均收錄于《臺灣教育評論月刊》第2卷2013年第3期。
③青覺、陳良偉:《現階段臺灣研究生教育探析》(《中央民族大學學報》2001年第6期);左成:《臺灣體育專業碩士學位研究生培養現狀及其特點》(《體育學刊》2007年第6期);廖湘陽:《臺灣技職校院研究生教育發展分析》(《高等教育研究》第34卷2013年第10期);肖聰:《臺灣研究生就業問題及經驗借鑒》(《教育與經濟》2015年第6期);吳開俊、陳細娣:《臺灣綜合類公立高校碩士生學費與資助問題探析》(《學位與研究生教育》2015年第5期);王靖:《臺灣研究生教育結構的演變及其特征分析》(《學位與研究生教育》2016年第1期);李家新、湯俊偉:《臺灣地區研究生教育質量保障體系的結構與特點》(《學位與研究生教育》2018年第9期)。
④1994年之前,對“入學方式”和“修業年限”兩項的規定,都在“大學法”的子法“大學規程”中,其后上升到“大學法”,成為其中具體條目。而“入學資格”的規定一直在“大學法”文本之內,故而限于篇幅,本文只討論“入學資格”。
⑤“學系”是臺灣高等學校教學與研究的基本單位,其實質和大陸地區的“專業”相近。
⑥學程(program)為藉于系所課程與科目之間的一種彈性課程組合或教學組織。也就是說,可以在某種教育目標之下,將系所現有的科目,其性質接近或彼此相關的科目加以整合,有系統的組織成具有特別教育目的之學程,以供學生修習(數據來源:臺灣師范大學教務處(2017-09-10)[2018-01-22].http://www.aa.ntnu.edu.tw/6intro/super_pages.php?ID=6intro6)。
⑦當時也有個別副教授擔任所長,如黃昆輝在1973年8月為副教授時,即兼任臺灣師范大學教育研究所所長,1974年8月才升為教授。其時規定只有教授才可出任所長,但是事實上已有副教授擔任,如有教授資格當然更好(參見黃昆輝口述,魏柔宜撰文:誠的力量:黃昆輝八十憶往[M].臺北:遠流出版公司,2015:345-346)。
⑧所謂提案即是提出法律案,立法提案是立法過程的第一步。臺灣地區可以提出法律案的機關或主體包括:行政院、考試院、監察院、司法院、立法委員及臺灣同胞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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