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濾
摘要:作為先鋒文學的代表,余華的寫作采用的是一種客觀、冷靜的態度,較少地摻雜進了自己的主觀情感,以“零度”的敘事開啟了其小說敘事模式的“先鋒”。他的作品仍蘊含著作家本我的主體意識和情感。從坎陷視野的角度來分析其小說《活著》,我們可以發現其具有的三個敘事特征,即敘事文本的冷淡與情感的憤怒、敘事話語的主觀與意識的表露、敘事節奏的急促與情節的重復。
關鍵詞:《活著》;余華;坎陷視野;零度敘事
作為“零度敘事”的濫觴之地,法國的敘事學理論已經相當的成熟。其實,不僅僅是在法國,“零度敘事”這一敘事學理論也得到了許多中國作家的借鑒,而余華正是其中之一。“零度敘事”是一種形式,而有形式必定會有內容,內容也就會反映作者的情感。因此,“零度敘事”并非為“純零度”,盡管許多作家在追求“零度”,并在敘述時隱藏了自己的價值取向,但是我們依然可以從文字中抓住作者內心的情感。《活著》中福貴的一生,最突出的便是苦難和悲劇了,但是讓主人公來講述他的故事時,就使人心靈愈加震撼。余華的“零度敘事”正可以用坎陷的視野,從最細微、不容易被發現的“非零度因素”入手,通過敘事文本的冷淡與情感的憤怒、敘事話語的主觀與意識的表露、敘事節奏的急促與情節的重復這三個方面來破譯。
一、敘事文本的冷淡與情感的憤怒
情感對于敘事的一種滲透使得人物的發展與作者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在《活著》中,“苦難”一直是余華極力表現和反復渲染的主題。在小說《活著》中,我們可以看到余華借福貴的一生,對造成中國普通老百姓苦難的根源進行了探尋。余華在這部作品中敘事是冷淡的,但冷淡中包含著他對于舊社會的控訴。
作為醫生,應該本著“救死扶傷,懸壺濟世”的原則去救人,而不是去害人。《活著》中的醫生趨炎附勢、攀附權貴,為了搶救縣長的老婆而使得有慶因失血過多而亡。關于這一情節,余華在《活著》中敘述的是:“醫生也沒怎么當回事,只是罵了一聲抽血的:‘你真是胡鬧。就跑進產房去救縣長的女人了。”[1]當時醫生關心的只是“縣長的女人”的生命,而有慶的死只是“胡鬧”,這也說明了人們對于權貴的諂媚和攀附,對于弱小群體的輕視和淡漠。有慶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在那個無情的時代,他的生命就這樣戛然而止了。有慶之死正揭露了人們對權力的膜拜和官員們對于底層民眾人民生命的漠視,也更顯示出了《活著》本身的現實性和苦難性。有慶的死亡是《活著》中真正具有震撼力的死亡,余華以一個孩子的死亡來開始后來福貴家庭中一連串接踵而至的死亡故事。余華在敘述這里的時候,冷靜而客觀,幾乎看不到作者身影的出現。他以一個孩子的死亡來帶入小說中對于人的奴性的批判和同情,像這樣冷靜而淡然的敘事手法在《活著》中其實還有很多,在這里便不再一一進行分析。
“零度敘事”主張的是作家與讀者是平等的關系,也是一種價值中立的狀態,作家只是客觀地敘事,而不顯露自己的價值判斷和立場。在春生死的時候,福貴的想法是:一個人的命再大,就是自己想死,那就怎么也活不了,其實這里便是作者賦予福貴的想法。但是,在余華的《活著》中,“我”——采風人是以第一人稱出現,作為文本的敘事者,余華脫離于福貴的“講故事”而存在,承擔著一種全知視角。“零度敘事”本身是作家自己跳出敘事圈之外而充當一個旁觀者對于故事展開敘述。余華在敘述這里的過程中,借用福貴的心理想法,融入了自己的主觀價值判斷,表達了自己的情感,從而使自己進入了文本之中,使文本出現了一些“非零度因素”。
二、敘事話語的主觀與意識的表露
敘事是小說的主體所在,用敘述人的口吻、立場講故事也是“零度敘事”不可缺少的。小說《活著》中的主人公福貴是地主的兒子,盡管他上過學,但仍舊是一個沒有什么文化的農民,一個只懂吃喝玩樂的農民,那么他在講述自己故事的時候應該是用一種最簡單的語言,而不是一種哲理性、深刻性語言。余華曾說他在寫《活著》的時候,一直在尋找一種最簡單的語言、一種符合福貴階級的語言。
作為講故事的人,福貴本應講述符合他的階級立場的話語。然而,在小說中,余華實際上是加入了一些自己的話語,使得小說中的敘事主體有時發生改變。余華在《活著》中是以一個聆聽者的角色進入文本,認真傾聽福貴老人,讓福貴自己講述自己的故事,即以第一人稱講述他的故事。作為一個聆聽者,余華很少地將自己的情感融入了文本中,他盡可能地讓福貴自己講述自己的故事,做到“零度敘事”。可這種理想的狀態是很難達到的,作者還是會在人物的話語上不經意地表露自己的立場和看法。
《活著》是由一個接一個的死亡故事連綴而成的,以較短的篇幅寫了福貴父、母、子、女、妻、婿、孫七個人的非正常死亡。在《活著》中,余華寫到:“做人還是平常點好,爭這個爭那個,爭來爭去賠了自己的命。像我這樣,說起來是越混越沒出息,可壽命長,我認識的人一個挨著一個死去,我還活著。”[2]死亡和災難無疑是小說中最為觸目驚心的事實,“活著”兩個字正是余華借福貴之口來表達小說的主題,讓人在無法躲藏的殘酷真實面前,在一次又一次幾乎制度化的劫難經歷中有所領悟,正如一曲重復演奏的悲涼曲調,使讀者在痛苦的聲音中掙扎。福貴經歷了一連串的死亡,身邊的親人一個接一個離開,可自己卻還活著,這也正是這部小說所要傳達給讀者的——活著就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無關其他。
“巴爾特的主張實質上是政治上的第三條道路在文學寫作領域中的反映,他試圖在文學激進主義和保守主義之外尋求一種文學的中立主義,這種中立主義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無階級立場的寫作方式。”[3]在《活著》的結尾,福貴和牛漸漸遠去,老人粗啞的令人感動的嗓音從遠處傳來,他的歌聲在空曠的傍晚像風一樣飄揚,他唱道“少年去游蕩,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這里短短十五個字闡釋了福貴的一生,福貴經歷了家破人亡,到最后自己的親人都死了,只剩下自己。對于福貴那個階級而言,他是很難說出這樣的話的。那個時代的農民對于生活的認知更多地在于經驗,而這十五個字包含著哲理,是余華借福貴之口來表達的自己的觀點,是他主體意識的表露。所以說,敘事話語是衡量一個小說家的重要尺度,也是衡量“零度敘事”的一個重要尺度。小說的結構技巧、作者的主體意識,小說對生命的思考,都能從他的敘事話語中體現出來。盡管余華在人物話語的處理上很巧妙,盡量規避了自己的情感,但是我們仍然可以從小說中的人物話語看到余華的身影。
三、敘事節奏的急促與情節的重復
余華運用最簡潔的語言,讓福貴單純講故事,沒有華麗的辭藻,也沒有大量對環境和人物心理的描寫。余華的小說《活著》在某種意義上也就是上演著一出由死亡片段連綴而成的生命悲劇。小說充滿著余華的精巧構思、精心布置,他讓一幕接一幕的死亡場面出現在讀者面前,把生命之苦渲染得無以復加,痛徹心骨。《活著》表現了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的主題。但是這種苦難的主題更多是余華賦予福貴的,超出他承受苦難能力的。小說在情節上也始終圍繞著“死亡”這個主題,不斷進行重復,余華的這種“有意”重復正是“非零度因素”的一個重要體現。
在《活著》中,死亡成了福貴苦難最主要的表現形式,從某種意義上說,《活著》就是福貴一家人的一部死亡史,是福貴一生的苦難史,以至于讓人悲至骨髓。“家道中落,親人相繼去世,最終只有老黃牛陪伴著孤獨的老人,這樣的情節,恐怕也只有在小說中才會遇到。”[4]顯然,余華是有意將所有的苦難加于福貴身上,而在這一系列苦難之中,我們看到的更多是余華對于情節的安排和把控,是余華使得苦難和死亡在福貴的一生中一次又一次緊湊地重復,使得讀者無法喘息。對于福貴來說,死亡其實是一種解脫,而活著,卻是一種忍受。通過福貴這個小人物,我們可以管窺到那個時代,也可以從他的身上看到與苦難、命運抗爭的勇氣,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隨下活著,因為活著就是為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活著之外的任何東西而活著。
面對命運的捉弄,福貴是如此的渺小,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這看似是一種冷靜的敘事,寫出了那個時代弱勢群體悲慘的生存狀態,對天災人禍沒有抵御能力,只能等著命運的吞噬,實際上卻是作者對于情節的安排。在小說的最后,幾乎每隔不到10頁便會有一次死亡,這些死亡情節的重復與急促也正是余華的設置,他透過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場面使得小說在無聲中進入高潮。對于讀者而言,也正是在小說一步一步推向高潮的時候感受到了作者的介入。死亡的重復在文本中其實是明顯的,不明顯的是尚待挖掘的“非零度因素”。即使余華在小說的敘事中規避了自己的情感,但是從《活著》本身敘事節奏的急促使得讀者喘不過氣與死亡情節的重復來看,其實我們是可以發現余華在小說中的價值判斷和情感的。
四、結語
作為中國“零度”敘事模式的先驅者,余華在小說《活著》上敘事模式的突破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在敘事文本的冷淡與情感的憤怒、敘事話語的主觀與意識的表露、敘事節奏的急促與情節的重復這三個方面,通過對文本的分析我們仍舊可以用坎陷的視野,從《活著》中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入手,透過細微之處窺探其小說中的“非零度因素”,從而破譯其“零度敘事”。《活著》這部作品是一次對于“零度敘事”的接近,但真正的“零度”在作家的寫作中是不存在的。“零度敘事”只是相對于其他小說而言,“零度”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
參考文獻:
[1]余華.活著[M].作家出版社,2010年1月版.
[2]張怡.余華《活著》的敘事學解讀[J].名作欣賞,2019(09):135-136.
[3]張云飛.張嘉慧.羅蘭·巴爾特零度寫作的階級困境[J].馬克思主義哲學論叢,2018(03):296-303.
[4]何如意.余華《活著》中人生觀的兩面性[J].大眾文藝,2018(13):2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