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至潰敗的邊緣

郭逸飛

對于貴族年輕的描述，世間有太多的詞匯，精致、慵懶、多姿多彩、繁麗、舒適、金玉其表，但這每種鋒芒的共同出發(fā)點似乎都在指向一個人，他靜靜地站立在耀眼的角落，時刻牽動著讀者的心腸，像是一位久久不通信也揮之不去的老朋友，而每次邂逅，他還是會像初見時深情款款地介紹自己的名字——葉甫蓋尼·奧涅金。

關(guān)于這本書的記憶，最濃墨重彩的部分來自一首詩，“有時候，我們像潰敗的兵，逃到理性的旗下，尋求平靜，當熱情的火焰已成灰燼，而我得看著以往的任性或熱情的沖動，都變?yōu)榭尚Γ⑦^遲的節(jié)制著自我反應(yīng)——這時，別人的愛情的波濤，我們往往喜歡拾起來聆聽他的故事，他那激動的言語，會輕輕地煽動我們的心，我們會像一個被人遺忘的、住在陋室里的殘廢的老兵，渴望聽聽小伙子的經(jīng)歷，好回憶一下自己的成績。”再沒有一個時代可以孕育出有這樣情緒的年輕人，露骨的自私，冷漠、掙扎與矛盾兩種密度的水不可溶，還帶著高傲地、處處講究的不可一世，自鳴得意，奧理金看透了上流社會的喧鬧、虛偽與浮夸，但又無法從中脫身，精致地享受這自幼生活的環(huán)境，像是一地發(fā)了霉的溫水，對他的污穢惡心心知肚明，但還是因為舒服在里面泡著不肯出來，何況這溫暖的熱湯里曾滋養(yǎng)了他高貴的儀表，不俗的談吐 和過人的智慧，又注定了奧理金無法輕易地割斷這“爬滿虱子的孢去追逐遠大前程和社會理想”他很早就學(xué)會了虛情假意，會隱瞞希望，也會嫉妒，會讓你相信，也會讓你猜疑，會裝的憔悴，顯得愁苦，有時不可一世，有時言聽計從，有時全神貫注，有時無動于衷。這種矛盾在奧里金的性格行為，做派中普遍存在，好像化成一種病態(tài)，可以推測的是在當時的俄國的這種病態(tài)也不是沒有蔓延范圍的頹靡，浮飾的世風(fēng)侵襲了質(zhì)樸的角落，這種格調(diào)高雅的文明就像抽屜里的塵封的老物件，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闊別已久的精致，可上面沾滿了拭不去的灰塵。十二月黨人失敗的原因同樣可以在奧理金身上看出，找不到的定位，空有些不成熟意識，既無法徹底破繭成蝶，又不能堅定地站在人民群眾的陣營里想自己生于斯長于斯的區(qū)域開戰(zhàn)。奧理金身上是注定了局限性，精致迷人的小工具瓶瓶罐罐的香氛，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空虛，尋歡作樂的擦肩接踵，癲狂華麗的魅影重重，也曾質(zhì)疑過自己是否在揮霍光陰，想過是否“像是英國的抑郁病癥”或是“俄國式的憂郁病”無所事事的日子總是嘩的一下過去，時間走的太急，揮了隊的自己只能苦守著心頭的空空蕩蕩，于是苦思冥想，于是心頭思如其來一陣惆悵，“誰生活過、思考過、誰就不可能不在靈魂深處傲視人寰，誰有過知覺，永逝的歲月幽靈便會不時來撥動他的心弦。”

這句四行詩出現(xiàn)在奧理金與連斯基交往后的不久處，好的朋友除了關(guān)愛與溫暖更吸引別人的是一顆愿意一路去思考人生的真心，連斯基與奧理金交往之初，想帶著骨肉親情和靈敏感應(yīng)的親人，“水浪與頑石，冰與火或者散文與詩歌”方方面面的差異讓他們向著磁石的兩極，越發(fā)吸引對方，從煩悶到有好感，熱情真摯，可愛，激情富有創(chuàng)造力、想象力的連斯基與那個在陰霾中為俄羅斯埋葬了心靈的奧理金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性格，所有奧理金不屑一顧，不愿深信的東西，連斯基都熱切地付出真情，奧理金的靈魂是枯死的樹根，對一切失去了興趣，春風(fēng)搖動百草，也無法撼動對世俗情理看透看倦的心靈，一邊是活在今朝，一邊是相信長情，一邊及時行東，一邊固守忠貞，一邊輕視日復(fù)一日，毫無意義的瑣碎生活，一邊熱愛不滿愛情、美德、堅毅、真理的世界，從這兩個性格出發(fā)，看似奧理金更合適貌美如花、精神貧乏的奧子加，而連斯基與純潔完美的達吉亞娜才更應(yīng)該走在一起，可命運沒有合適不合適。奧子加那樣的易于媽祖，喜好風(fēng)花雪月的好看皮囊終究還是千篇一律，達吉雅娜這樣完美的女孩才是萬里挑一，我愛你時，果毅地付出不保留地去表達，我的眼睛、我的發(fā)梢，都有愛的痕跡與符號，火熱又勇敢的像個男人，心思細膩守候著愛情“沉思冥想作為她的友伴，從她在搖籃中便開始，她用幻想點綴她的日子”思想豐盈，又有盧棱·理查遜這樣的偉人引她前行，道德上風(fēng)濕無可挑剔，既有一往情深的毅力，也有說走就走的坦然，毫不拖沓，糾纏地離開愛情時，達吉西娜的背影應(yīng)是文學(xué)形象走廊上眼的肖像畫。

達吉雅娜實則用另一種柔情的永的方式揭開了另一種面相的奧里含剝?nèi)ザ酥^“理性”的外殼，在驕傲的不可以是切淡漠之下，還有一片連自己都不知其瑰麗的滿腔真誠，就像那個昂錢闊步，相信愛情的朋友，目光堅定，帶著深情，而在奧里金選擇決斗的一瞬間，他也注定了要與自己身上這種積極，單純的美好做出百分之百的割裂。我們想不到曾經(jīng)相知相惜的兩個人為何會在生死關(guān)頭如此決絕和冷靜，“他一動不動地躺著，額頭顯出奇異的倦怠的平靜。子彈打穿了他的胸口，鮮血冒著熱氣，涌流不停。僅僅只是一剎那之前，這顆心里還跳動著仇恨，希望和愛情，生命在閃耀，血液在沸騰。”也不難想象普布金為何也選擇以決斗的方式合上人生的百葉窗。“再見吧，濃蔭，那兒，我的歲月流逝在荒野中，充滿懶散的日子，充滿激情，充滿沉郁的心靈所做的夢。”連斯基這位好朋友的品性，和火一般的單純，與奧里金身上的一些看不通透的特質(zhì)是難解難分的，心房中的矛盾喋喋不休，夜靜山空的春日里，你是否也會回憶起那個曾經(jīng)一路攙扶的故人呢？你來過，不曾受到迎接，你走了，也是我一手鍛造的糾結(jié)結(jié)果，沾著粉的花蕊飄開了花朵，不過多久，也會失了香氣，掉了顏色，奧里金剪去了自己生命之紙灑金的一角，眼前秋聲過，空留一塊碑，連同著心中洶涌的浪潮，明滅的蕭字，全都成為一瞬間的煙火。這樣給連斯基帶來的隕滅，給奧里金自己帶來的是天盡的余孽與折磨，舉止非常，言語刁鉆，為人刻薄，無數(shù)的天夸和悲劇因素壓制奧里金身上，也許就是從此時此刻開始加劇。“我們徒然地辜負了青春，每時每刻都在做青春的叛徒，而青春它也欺騙過我們;我們的許多美好的愿望，和我們許多的新鮮夢想，突然之間使煙消云散，如秋天腐爛的落葉一般。”生活從不給我們大把時間去縱欲歡娛，任性折騰，涅瓦河沒有一霎那停止流動，它見過太多孩子的眼淚，來不及，也顧不過來擁抱每個受傷中，結(jié)痂中，嗜血中的靈魂。逝者如斯夫，改變了好多人，他的力是有時力大無窮，就像達吉雅娜也許不曾相信自己寫完愛戀綿綿、真情款款的信后，還不會見面，陽光明媚地傾心另一位可以一生依偎的愛人，無論是否等到奧里金的回頭，達吉亞娜都無法能順著道德，理性，命運的安排，順流而下，飄向幸福的谷。這也正是多少年來，我們傾心，獻媚她的原因，愛欲來時不回避，目送一份感情有時又無比堅毅。

奧里金終于是被放逐了，無論有沒有人看到過他像為俄國，為人民所做的改變，無論有沒有一個重重的鼓音使他安心地大刀闊斧向前走，他不是一個過于安樂，無故歷史使命，民族走向的人，尷尬的位置讓奧里金找到一個合適的著力點，去發(fā)力，去燃燒青春，局限于枷鎖，來自于他出生時便含著的金湯匙，但也剝走了他走向革命的野性與坦然。沒有人有理由去責(zé)難這樣的青草，就像我們不會去咄一個身陷囹圄，又被堵了嘴想呼救的孩子。

“這樣的人啊才真算有福;他能及早離開人生的華筵，不把滿樣的美酒飲干，不等到把人生的故事通讀，便能突然離開它、毫不動心，恰似我離開我的奧里金。”

離開人生也好，早點看見，早點看透，早點看淡，盛下那半盞酒，惜字如金不如贈飲后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