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9歲的俞麗拿刷了屏,這可能是她本人也沒想到的。
3月26日,《真愛·梁祝》在上海舉辦了啟動儀式。這部音樂劇場作品是紀念《梁山伯與祝英臺》小提琴協奏曲(以下簡稱《梁祝》)60周年和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的獻禮,也是俞麗拿封琴近10年后首次參與的新作。消息一出,各個媒體平臺紛紛轉發。
發布會上,《梁祝》的演奏者俞麗拿和作曲家陳鋼、何占豪再次聚首,他們的合影勾起了網友們的回憶。60年前,這群年輕人抱著真摯的初心,用一段唯美纏綿的中國愛情故事為共和國10歲誕辰獻上祝福。“《梁祝》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成功的小提琴協奏曲,在世界名曲中占有一席。”“俞麗拿是《梁祝》最權威的演奏者,我每次聽都淚水漣漣。”人們在評論區里分享著屬于自己的《梁祝》回憶。
《梁祝》全曲超過25分鐘,在凄婉唯美的“化蝶”章節后,尾聲的收音輕如羽毛。1959年5月27日,《梁祝》作為國慶10周年獻禮首演。隨著這片羽毛輕輕落下,上海蘭心大劇院的觀眾席一片寂靜。
這一刻,臺上19歲的俞麗拿惴惴不安。盡管此前經過了無數次排演,她仍不確定這首中西交融的小提琴協奏曲能否被觀眾接受并喜歡。然而幾秒鐘后,潮水般的掌聲向她涌來,她怔忡著謝幕、下臺。掌聲沒有停,她和躲在臺口的陳鋼、何占豪再次登臺謝幕。掌聲還沒有停,于是俞麗拿搭上琴弓,來了一次毫無準備的返場演出。
無論是俞麗拿、陳鋼還是何占豪,幾十年來他們都在不同場合提起這一天,提起這段與《梁祝》結緣的金色時光。在那個奮進激昂的年代,這是屬于他們的青春和浪漫。對于俞麗拿來說,這段時光開啟在1951年。那年秋天,上海的報紙上刊登了一則招生廣告,著名音樂家賀綠汀要在上海國立音專(上海音樂學院前身)創辦“少年班”。此時的俞麗拿11歲,成長在現代音樂氣氛濃厚的上海,從小學習鋼琴。得到消息后,她報名參加了“少年班”考試,最終考取。入學半年后,學校為平衡專業人數,將俞麗拿和幾名同學從鋼琴專業分配到了小提琴專業。
1957年夏天,俞麗拿升入上海音樂學院管弦系學習。經過院長賀綠汀的爭取,此時的上海音樂學院搬入了市中心,學生們的演出機會多了起來,劇場、工廠、農村……都有他們活躍的身影。但俞麗拿和同學們的苦惱漸漸涌現出來——他們發現,無論到哪里演出,小提琴好像都不受歡迎。“聲樂系的同學唱兩首中國歌曲,臺下一片叫好,都是‘再來一個!再來一個!’我們每次演出完,觀眾的表情都很麻木,掌聲也是稀稀拉拉的。”拉琴的同學不甘心,就去問農村老媽媽:“阿姨,好聽伐?”“好聽呀!”“聽得懂伐?”老媽媽笑著擺手說:“聽不懂呀!”
為了讓“小提琴說中國話”,學院決定成立“小提琴民族學派實驗小組”。俞麗拿毛遂自薦,申請加入實驗小組。實驗小組的探索從改編民歌民調開始。他們首次將阿炳的《二泉映月》改編成小提琴獨奏曲,又改編了民間曲調《步步高》《花兒與少年》。帶著這些作品,年輕的學生們走上外灘,開始了一場現在看來也十分新潮的街頭演出。俞麗拿帶著譜架,還有晾衣夾子,“生怕風把樂譜吹走”,十幾個學生一頓張羅,吸引了一圈過路的人。過了一會兒,學生們紛紛拿起樂器,人群安靜下來。當一首首耳熟能詳的民歌旋律響起的時候,俞麗拿驚喜地發現,“人們的表情不一樣了,你用小提琴講話,他們聽懂了”。這次演出讓小組成員們堅信,他們走的路是正確的。
1958年,上海音樂學院師生在全國各省深入生活,實驗小組來到了浙江。從溫州到寧波的船上,大家頂著冷風在甲板上討論國慶10周年獻禮曲目。當時新中國缺少宏大的協奏曲和交響樂來表現民族的偉大。因此,在這個節點上創作一部小提琴協奏曲的想法被小組成員一致通過。
那么,演奏什么曲子呢?小組成員何占豪對越劇很熟悉,越劇《梁祝》在全國早有知名度,他們又在給領導的報告上備注了一個《梁祝》。“學校黨委書記孟波也是作曲家,結果他在選題表上圈了《梁祝》。在‘大躍進’那個年代,《梁祝》是格格不入的,孟波定了《梁祝》是很有魄力的,他要擔風險的。”俞麗拿說。
此后,實驗小組正式著手改編創作《梁祝》,由何占豪、陳鋼作曲,每創作一段旋律,俞麗拿就在一旁試奏一段。“這段如泣如訴的愛情故事,最難品的是味道。我們研究了中國戲曲,學了越劇唱腔,還學了二胡的拉法。這是一個全新的學習過程。”
俞麗拿60歲時才考了駕照買了車。為避開早高峰,她早晨5點多起床,6點半到學校開始準備工作。“學生們都知道,我永遠是在教室里等著他們的。”
從1962年俞麗拿留校任教至今,已經57年。如果說年輕時俞麗拿的理想是讓中國人喜歡上小提琴的話,那么在當老師的幾十年歲月里,她的目標是要讓更多的學生站在世界舞臺上,“中國學生是有競爭力的,是拿獎的競爭對手,不是來‘打醬油的’。”
改革開放后,俞麗拿有了更多出國演出、訪學、擔任比賽評委的機會。“那會兒上海和國外生活水平差距還是蠻大的,可是到了國外我對那些都不感興趣,我只關心世界各學派最前沿的理論和技術,我要把這些都‘偷’回來教給學生。”經過十幾年的努力和付出,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俞麗拿的學生在國際比賽中嶄露頭角,以黃蒙拉、王之炅為代表的優秀青年演奏家逐漸涌現出來。
如今,比起剛當教師時的手忙腳亂,俞麗拿已經相當從容。從容卻不放松,上課永遠排在第一位,這是俞麗拿幾十年的準則。她每天在教室授課長達10多個小時,唯一的休息就是中午拿出飯盒到微波爐里熱一熱,吃飯的同時卻還在上課。即使在聲帶手術后講不出話的時期,俞麗拿也不停課。
70歲時俞麗拿做了告別舞臺的決定。“其實那正是我演奏狀態非常好的時候,但是一切都得為專心教學讓步。”每個學生她都會安排一個筆記本專門記錄,如今這樣的筆記本已塞滿整整一個文件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