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玲

自2013年9月習近平主席提出“一帶一路”倡議之后,直至2015年上半年,日本各界給予了廣泛關注,而日本政府卻并未作出積極回應。2015年6月29日,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以下簡稱“亞投行”)57個意向創始成員國在北京簽署《亞投行協定》,日本最終亦沒有參加。但其后日本國內關于“一帶一路”的討論迅速升溫,智庫關注和媒體報道顯著增多。對日本智庫關于“一帶一路”的相關研究進行綜合分析,將有助于我們在當前復雜國際形勢中準確把握日本政府在“一帶一路”政策上的動向,預見其行動選擇。
一、日本外交安保智庫概況
日本綜合開發機構(NIRA)自1979年以來推出的一期日本《智庫動向2014》①的數據顯示,目前日本大概有300家智庫,其中比較活躍的有214家。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智庫與公民社會項目”每年都會發布《全球智庫指數報告》,對全球知名智庫進行排名。在這些智庫中,有一類外交安保智庫,專門從事外交、政治和安保問題研究,約占智庫總數的7.9%。②其數量不多但與政府關系緊密,能夠對日本的對外決策產生一定影響力,常常接受政府委托對某些涉及外交和安全保障領域的重大外交問題進行研究,從而對形成相關輿論、政府制定外交政策施加一定的影響。
這類外交安保智庫中比較有名的主要有日本國際問題研究所、和平安全保障研究所、防衛研究所、日本國際論壇、國際公共政策研究所、PHP綜合研究所、世界和平研究所和岡崎研究所等。
二、日本外交安保智庫對“一帶一路”倡議的研究
在日本國立情報研究所運營的日本最大的學術論文數據庫(CiNii)中,搜索“一帶一路”的結果,截止到2018年10月25日安倍晉三訪華,共有288篇相關論文,其中2013至2014年12月的篇數為零,2015年1月到2016年12月論文數量為71篇,2017年1月到2018年10月為217篇。由此可見,日本對“一帶一路”的關注與研究在各個階段表現出不同的趨勢,2016年以來,從相關研究論文數量上看,產生了飛躍。
“一帶一路”倡議提出至今,日本對其認知和態度變化大致經歷了五個階段:③
1.忽略與漠視期(2013年9月-2014年8月)
這一時期中日關系降至冰點。處于安全防范的日本政府空前強化日美同盟體系,并在此基礎上與美國在亞太的傳統盟友以及亞太地區對其具有戰略意義的國家廣泛接觸,加強安全保障合作,從而對中國周邊構成軍事威懾力。同時,“一帶一路”剛提出不滿一年,日本政府尚未明確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真正內涵,尚無法把握這一倡議的定位,因此并未對其進行過多的專門研究。包括日本各大智庫的專家研究報告中也極少提及“一帶一路”,日本國內媒體也基本沒有關于“一帶一路”的報道。
以“一帶一路”為關鍵詞搜索相關論文,其結果是最早的論文始于2015年。可見這一時期日本國內無論是官方還是非官方,包括各大政經智庫對“一帶一路”的關注可謂少之又少。這一現象反映出日本政府及智庫對“一帶一路”認識尚處于淺顯階段,并未真正認識到“一帶一路”的真正內涵和定位。
2.逐漸關注與謹慎抗拒期(2014年9月-2015年6月)
這一時期,中日關系逐漸緩和。同時,中國積極建設“一帶一路”并開始取得實質性進展,特別是亞投行的籌建與成立,促使日本開始關注并積極研究“一帶一路”。然而這一時期日本對于該倡議的態度依然相當敏感,心態復雜,在不斷搜集情報和相關部門進行評估和分析的基礎上,形成了對“一帶一路”倡議特有的認知與應對措施。日本各大智庫在這一時期也逐漸轉向對“一帶一路”的探討和評論。
2014年10月下旬,“亞投行籌建備忘錄”簽署之后,日本政府通過各種渠道調查中方計劃。但是,當時負責調查的外務省、財務省官員以及一些知名智庫對亞投行建立的目的、前景持抵觸和懷疑態度,直接影響了日本政府的最終決策,導致日方未積極回應中方的誠摯邀請,錯失了合作良機。瑞穗綜合研究所調查本部亞洲調查部中國研究室的伊藤信悟、三浦介認為,中國政府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和組建亞投行,其政治目的是為了“擴大在亞洲地區的影響力和牽制美國”,經濟目的是為了“解決本國生產能力過剩等經濟問題”。④
2015年1月13日,亞投行迎來26個意向創始成員國,擁有當時亞洲開發銀行約六成大概1000億美元的授權資金,2015年中期即將投入建設。而與此同時,為了支援基礎設施建設而投入的絲路基金也達到了400億美元,對于“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達成的規模和成績,日本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松山康博認為,“中國花了兩年時間即籌措到和亞洲開發銀行(ADB)幾乎相當規模資金的國際銀行、基金,速度令人驚嘆”。⑤
3.局外觀望與對策布局期(2015年下半年-2017年春)
PHP綜合研究所研究顧問山本吉宣認為,“一帶一路”倡議對日本而言,機遇與挑戰同時并存。他指出,“一帶一路”倡議能夠整備陸路和海路的基礎設施網絡,并為之提供國際公共資金。具體而言,可以在打擊海盜和恐怖主義、維持國際政治安定領域提供國際資金助力等功能。同時,“一帶一路”倡議還能夠在刺激經濟需求、促進經濟成長和世界經濟的安定方面作出貢獻。然而,“一帶一路”倡議無論在硬件還是軟件方面都將增強中國的國際影響力,中國很可能戰略性地利用龐大的基礎設施網絡排擠其他國家,使其在諸多領域不得不受制于中國。山本吉宣指出上述矛盾對所有的參加國而言是普遍存在的,而對于日本而言這種矛盾尤為突出。但是日本需要冷靜處理矛盾的同時出臺相應的對策。對此,山本提出,從維護普遍價值和現實觀點來看,如果“一帶一路”倡議能夠建立起龐大的海路網絡,能夠在國際公共財物供給方面發揮作用,就應該給予高度評價,并且日本有必要同其他國家協同合作,致力于有關海路通行自由和高標準貿易自由化的規則,從而促進國際體系的穩定。⑥
4.轉向有合作意愿的積極參與期(2017年年初-2017年末)
這一時期,中日關系有所改善,日本政府對“一帶一路”的態度逐漸轉向積極,體現在對“一帶一路”的評價趨于正面,同時在行動上積極參與“一帶一路”相關事務。同時,日本政經界以及媒體對“一帶一路”也顯示出積極意愿。
2017年5月2日,前亞開行總裁黑田東彥在亞開行研討會上稱,亞投行有利于亞洲基建事業和經濟增長。5月中旬,日本自民黨干事長二階俊博率團出席了在北京召開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6月5日,安倍晉三在東京的“亞洲未來會議”演講時高度評價“一帶一路”倡議,首次公開表達了日本政府參與“一帶一路”建設的合作意向。
在日本政府公開明示合作意愿的情況下,日本智庫也加緊了對“一帶一路”研究的頻次和深度,正向解讀的氛圍開始增強。這一階段除了對其內涵和定位的研究之外,更增加了對日本政府參與“一帶一路”倡議的合作模式和路徑的研究。
5.探討合作期(2017年末-2018年秋)
2017年11月30日,“一帶一路”日本研究中心在東京成立。“一帶一路”日本研究中心發起人進藤榮一表示,“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四年多來,得到國際社會廣泛響應,建設成果豐碩。而此前日本社會對此了解并不深入,希望以此為契機,加強日本學界對“一帶一路”倡議的研究,促進日本政府和民眾對“一帶一路”倡議的認識和理解。
2018年10月25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開啟時隔七年的訪華之旅,在《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締結40周年之際,中日關系終于展示出步入正軌的苗頭。被媒體稱為“日本基辛格”的日本防衛大學前校長五百旗頭真,是多屆日本首相的智囊,他評價此次安倍訪華是“可喜可賀之事”。本次訪華會晤中,李克強總理表示,歡迎日方積極參與“一帶一路”建設,將中日互利合作推向更廣闊的舞臺,安倍馬上回應,日中兩國對亞洲乃至世界的經濟發展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希望雙方共同努力,推動日中友好合作持續發展。本次安倍晉三訪華對中日雙方探索“一帶一路”倡議合作新模式提出了新的期待。
三、日本外交安保智庫的研究對日本政府決策的影響
日本外交安保智庫并不是日本政府直接的決策者,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智庫對“一帶一路”的研究,對日本政府相關決策勢必會產生一定的影響。這種影響由兩個主要因素決定:一是智庫參與決策影響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主要由日本政府對外決策機制的多元化、開放化密切相關;二是日本外交安保智庫影響政府決策的必然性,這一必然性由外交安保智庫影響政府決策的兩種路徑所決定。
進入21世紀以來,日本政府對外決策機制在整體框架和程序結構上雖無根本性變化,仍然是多元參與的金字塔結構,多角色、多層次反復協調運作,但日本政治生態的變化和外交戰略目標的演變使日本的對外決策機制變得更加集中、更加多元化、更加開放有效,⑦這使得日本智庫得以具備更有效的途徑來影響日本的外交決策過程,發揮智庫功能。
2012年8月,日本召開以國際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理事長田中直毅為主席的“外交與安保智庫問題有識之士懇談會”,該會議報告書將智庫在推進政策革新方面所發揮的有利作用總結為以下四個方面:1.啟發一般市民對外交、安全保障問題的意識;2.貢獻外交安保政策構想;3.補充政府的外交活動;4.向國際社會發布信息。一般來說,日本外交安保智庫影響外交決策的途徑主要有兩個:一是直接途徑,智庫通過直接影響首相的方式來影響決策。首相擁有自己的智囊團,一些專家在智庫擔任研究人員的同時也擔任首相智囊顧問,參與政府組織的各種懇談會或臨時組建的內部咨詢會議,智庫就是通過這些顧問影響決策。二是間接途徑,通過政府委托或自主研究的模式向日本政府提交有關重大外交問題的政策研究報告和政策建議,并與媒體通力合作向公眾及時推送研究成果,引導輿論,進而形成民意來影響政府決策。⑧本文將研究對象設定為日本外交安保智庫對“一帶一路”展開分析和建議的政策報告書、智庫研究人員的相關論文和著作,以及刊登在各大智庫官方網站上的會議紀要等,也是基于上述兩種影響途徑。
日本外交安保智庫對“一帶一路”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一帶一路”的內涵、定位、其對亞洲政治經濟的影響以及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對國際秩序和國際價值規范的影響等方面。雖然日本的外交決策系統對智庫的開放程度相對較低,這些研究不能直接對日本政府的對外決策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但是外交安保智庫以其特殊的影響路徑接受政府有關重大外交問題的委托,或者受政府邀請參加政府內部咨詢會議以及懇談會等,其中言論和研究結果會對日本政府的決策過程產生一定的影響。此外更值得注意的是,社會輿論對政府決策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日本外交安保智庫專家有關“一帶一路”倡議的集體發聲和集中評論,形成社會輿論,也對政府的決策過程起著重要的影響作用。例如,2017年11月30日,由數十位日本學者發起,在東京建立了“一帶一路”研究中心,旨在加強日本學界對“一帶一路”的影響,促進日本政府和民眾對“一帶一路”倡議的理解。該中心成立當天于東京召開了“一帶一路”框架下的亞洲環境能源合作之路的國際研討會,這些舉措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日本經濟界、政界對“一帶一路”了解的深入,對政府的決策也有較為廣泛的影響力。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當代日本對華輿論形成的結構與機制研究”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16BXW051)
「注釋」
①日本総合開発機構ホーページ 「シンクタンクの動向2014」19ページ。
②同上。
③盧昊:《日本對“一帶一路”倡議的政策:變化、特征與動因分析》,《日本學刊》,2018年第3期(本文采用了五個階段的分法,在此基礎上每個階段有所調整)。
④伊藤信悟、三浦祐介:『対アジア外交を積極化する習政権——中國のアジア太平洋戦略の特徴と展望』みずほ総合研究所調査本部アジア調査部中國室,2015年1月26日,2ページ。
⑤松山康博:『習近平政権の外交政策——大國外交?周辺外交?地域構想の成果と矛盾』,日本國際問題研究所報告書,2018年。
⑥山本吉宣:『中國の臺頭と國際秩序の観點から見た「一帯一路」』,PHP総合研究所,PHP Policy Review,2015年8月28日,第19頁。
⑦林曉光:《冷戰后日本政府對外決策機制的變化》,《日本學論壇》,2000年第2期。
⑧吳寄南:《淺析智庫在日本外交決策中的作用》,《日本學刊》,200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