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厚卿
(陳厚卿陶瓷藝術館,南昌市,330000)
縱觀陶瓷歷史,陶瓷藝術尤其是陶瓷繪畫,它的進化過程從來不是單線的,它有青花、古彩、粉彩、顏色釉等表現形式,但這些形式之間不是一種概念取代另一種概念,而是由許多線索組成的關聯體,是多種條件和因素的匯合,包括功能、主題、創作者、欣賞群體、展示方式……于是形成陶瓷繪畫既平行又重疊的多元魅力。以陶瓷繪畫中的顏色釉人物畫為例,它的盛行與文人瓷畫、當代陶藝運動密切相關,它在展現火與土天然造化的同時,又是基于創作者個人風格的創造,在可控與不可控之間,它多變又多情。本文將從作者創作實踐出發,談一談顏色釉人物畫的多元魅力。
了解顏色釉人物畫之前,讓我們先從作品出發,把視線放在畫面中:素凈的瓷面上,色彩斑斕的美女或坐或站或舞或歌,她們由線條與色塊組成,又不僅僅只是線條與色塊,而是充滿動感的。畫中美人顧盼生姿,眉目傳情,或旋轉、或跳躍,婀娜多姿、煙視媚行,令人心動神搖,贊嘆不已。與通常意義上的人物畫不同,最妙處在于畫中人物的衣裙服飾,全是高溫顏色釉窯變自然生發而成的塊面組成,衣裙的輪廓恰到好處、止于當止,有一種書法線條的古拙、雄渾的質感,下筆肯定、遒勁厚重。這是筆者對動態的瞬間捕捉,也出自個人對地域性和當代性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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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筆者的《惠安女系列》,以高溫窯變為基調,著墨福建風土人情,表現閔地最具特色的群體和文化。當我們去惠安采風,下海耕田、修路經商、修船擺渡、鹽田勞作、漁業工作等都是當地常見的風景,勞動不分粗重,勤勞的身影中那抹最靚麗的色彩無疑是身著傳統服飾的女性,她們上穿斜襟、下著黑褲,頭戴金斗笠或色彩鮮艷的花巾,露出肚臍,這種打扮展現出一種既矛盾又和諧的服飾美。這種對立又統一、矛盾又和諧的美感,不僅體現在惠安女的穿著上,也體現在她們的生活中,我們常說“女人是水做的”,生活在海邊的惠安女是近水、親水的,但她們的勤勞、堅定又如岸邊礁石那樣堅硬沉穩,兩種不同質感的結合,亦剛亦柔、動靜皆宜。在藝術世界里,惠安女象征堅韌、熱情、美麗、勤勞、善良、勇敢,成為經久不衰的創作來源,融入山海之間,融入樸實又充滿生氣的生活。當惠安女與顏色釉相遇,是再現真實的惠安生活,是展現高溫窯變的變幻,是飽滿色彩碰撞出的火光,是光與影的協調,兩種符號融會貫通形成新的繪畫符號。正是經過多年寫生與研習,筆者才能對當代女性特征進行“集錦式”的記錄、整理,著眼于南國風情、少數民族女性,將青春、時尚、獨立、自主、幸福等詞語形象化,幻化成顏色釉人物畫中女性符號的象征。高溫顏色釉與當代女性、色彩豐富與女性之美始終是顏色釉人物畫中最重要的一支,這是個人追求,也是當代趨勢。
一個女性形象能夠被畫入畫中,基本上就可以說反映了那個時代和社會的思潮,通常是當時人們想象中比較理想的、美好的女性形象。但美好有不同的意義,有的是道德上的美好,有的是容貌上的美好,像洛神代表著一種體態美、烈女代表著一種道德美。關于女性和美的觀照,是繪畫藝術史上自古就存在學科。放到陶瓷繪畫領域,特別是在顏色釉的飽滿張力之下,人物特別是女性畫應是時尚而現代的,高溫燒造出的飽滿感和力量感,作為底色潛伏在陶瓷畫面中,讓畫面中仕女舞女、黃發垂髫怡然自樂,這些美的形象寄托筆者的藝術理想,是從日常和現實中發掘的當代精神的觀照。實際上,筆者通過色釉和人物審視現實世界,在探索陶瓷藝術的當代個性中,通過對人物形象和情境的表現,提升古典詩意。這種詩意,正是顏色釉人物畫的經典魅力。
何謂“詩意”?整體來看,顏色釉人物畫是有韻律感的、有滋有味的,它不依靠機械的格式,也不是摹寫重復,而是從真實生活中來,情感澎湃、色彩光鮮,表現的是有生命的美好事物。畫中美人應是“鮮活”的,“鮮”是新鮮,是不重復的構圖、不過時的題材、不雷同的畫意,創作者掌握著繪畫的節拍,知道讓人心中輕輕一跳的節拍應該放在哪兒,能讓飄著柔韌的觸角觸摸到藝術共鳴。好的陶瓷作品,是經得起推敲的,遠觀其勢、近觀其質,包含獨特的形式美感,也蘊含深厚的情感追求。
俗套一點來說,“詩意”在于有“生命”感。顏色釉人物畫中,創作者如何體現生命感呢?
從筆者經驗來看,用顏色釉表達現代女性,用筆和構圖都應簡率、流暢,通過簡單的累加形成層次感、豐富性。比方說構圖時,筆者總結出情節型和偶像型兩大類型,前者構圖時,美人形象多作側面或半側面,猶抱琵琶半遮面,相互呼應并處于運動之中;后者構圖時有四個基本特點:一是對稱構圖,二是中心位置,三是正面端坐形象,四是兩側和周圍的輔助性人物及動物。這些構圖方法只是一種技巧,或者說是一種觀賞角度,讓人更好地融入情境中,是為女性題材、為整體畫意服務的。
顏色釉人物畫展現高溫窯變色釉的魅力,是真正的火的藝術,萬萬年不太變,而且它的結晶窯變、流變與結晶,是我們都看不到的窯火中的自然造化,一張完整到位的精品要做到爐火純青難度很高。如果說國畫是水墨的藝術,那么窯變陶瓷畫是畫時與燒后完全不一樣的顏色和釉料反應變化,厚一點、薄一點,多一點、少一點,窯內位高一點、低一點,火燒溫度高一點點、低一點點,火燒時間長一點、短一點,氧化還原長一點、短一點,氣口開大點、小一點,燒窯天氣變化濕度溫度等等因素都會導致不同的變化,冷凝后可達到變化統一、天人合一,它的變化莫測、鬼斧神工真是一絕,趣味無窮、妙不可談。每一次等待開窯的過程,都是漫長煎熬的等待,有可能燒出的是一件光彩照人的稀世珍品,也可能燒出來一件發色不理想的次品,更有可能出現開裂發柴的廢品,令人捶胸頓足。作品進了窯爐就充滿種種不確定性,讓顏色釉瓷畫一直是創作難題,需要創作者掌握陶瓷燒造的方方面面,更需要創作者和泥巴、窯火、色釉的心靈對話,三分人意、七分天意,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種挑戰性讓顏色釉瓷畫永遠處在變化中,充滿生命力。
再說題材,從筆者經常表現的南國風情、少數民族女性來看,在近現代人物畫中最常表現,也是最具當代生命的題材。這類女性無疑是當代語境下最有故事性的角色,她帶有神秘主義色彩,是一個地域、一個民族的哺育者,也是世界變化的參與者、見證者,在全球化發展越來越深入的今天,極具地域性的特色文化藝術正受到人們的青睞,用顏色釉表達對民族女性的關注,是真正建立在不同文化基礎上的獨特藝術體驗和感受的表達。顏色釉作為陶瓷、作為景德鎮最著名的代表,無疑是本土的;民族女性作為傳統、作為母親的代表,無疑也是本土的,兩大特色文化的相得益彰,塑造出陶瓷藝術的多姿多彩,既有中式韻味、東方魅力,也有西方色塊、民族融合。本質上說,是文化的多元性和藝術形式的多樣性,讓好的顏色釉作品不朽。因為它扎根在中國傳統中,并且會“生長”,當中有些無法用道理解釋的東西,也就是“生命”這種奇妙神秘的現象。
正是出于對“生命”的熱愛和尊重,顏色釉人物畫才能是生動自然的。古人說“女而有士行者”為“士女”,過去我們用仕女畫、美人圖概括對女性的描述,在當代顏色釉人物畫中,這種畫意早已升華,力求氣韻生動、形神兼備,要把握人物性格、群體特征,用身段、動態、氣氛和環境渲染,讓美人與整體畫意統一。這種畫意上的升華不是割斷與歷史、與傳統的文脈關系,而是從傳統走來,與創新、原創緊密相連。在創作《舞動的青春系列》時,筆者畫意中的文脈傳承最為清晰,舞女發髻高聳,身穿藍色舞衣,露出雙手、腰腹,臂釧襯托著藕臂,鈴鐲在雙手、雙足晃動跳躍,樂聲與舞姿撲面而來。畫中形象可以上溯到“飛天”壁畫,這種舞蹈形象早在戰國時代繪畫中有所展現,隨后成為敦煌壁畫的代名詞,飛天禮佛、吉祥如意,筆者的舞女雖然受“飛天”影響,但只立意在當代生活,用飽滿的色彩和熱情,展現現代女性的靈動自由,生活化、當代化,這正是顏色釉人物畫與以往繪畫最大的不同。
整體性地觀賞陶瓷作品,也許能更好地理解筆者所謂的“生長”。在運用高溫顏色釉展現當代女性時,筆下美人既是獨立的個體,也是互相依存的集體,最開始可能只是一幅獨照,后來慢慢累積,就成長為《舞動的青春系列》、《新疆風情系列》、《惠安女系列》,成為當代女性群像。
綜上所述,顏色釉人物畫從傳統而來、從真實生活而來,它扎根傳統、基于現實、挑戰神秘,是綜合性、多元化的藝術門類,它的發展變化與過去、現在、未來緊密相連。正是因為過去的積累、現代的衍變,顏色釉瓷畫逐漸成為陶瓷繪畫中重要而繁榮的分支,我們對瓷畫美人的探索也將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