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以來景德鎮粉彩軋道工藝的發展狀況*

陳寧 汪芷曄 張宇一 李勝疆

（景德鎮陶瓷大學，景德鎮市，333403）

1 引言

“粉彩軋道”又名“耙花”，南方研究者將其稱為“雕地”。在清代時這種工藝又被叫作“錦上添花”。是一種用極細針狀物在器物的錦地間隙處剔劃出滿飾花紋的制瓷工藝。它出現于清代乾隆時期，存在時間和影響時間較長，在清代彩瓷體系中屬于一種最基本的裝飾。以鳳尾紋最為常見，其他亦有卷草紋、萬字紋、花葉紋、繡球花紋等。

文獻記載的軋道工藝最早出現于乾隆年間，屬于唐英“唐窯”制瓷成就中不可不提的一項創新。據《故宮內務府各作成活活記檔》記載，乾隆五年、六年已出現瓷胎畫琺瑯錦上添花的裝飾，瓷胎洋彩錦上添花（即粉彩軋道）則于乾隆六年始現。《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乾隆七年記事》：“八月呈進錦上添花玲瓏夾萱花瓷瓶等六十九件。”諸如此類的粉彩軋道瓷器產品的記錄同年的清檔中還有幾條類似的，由此可推斷至乾隆七年以后景德鎮御窯廠已能生產相當成熟的“粉彩軋道”產品。

清代康雍乾三代皇帝對西方藝術的熱衷使得西方洛可可藝術涌入宮廷，并與中國本土宮廷藝術相互融合與碰撞，使清代宮廷審美藝術帶有繁縟細密、柔媚華麗的歐洲宮廷色彩。乾隆時期宮廷審美下的生產出的錦上添花瓷器裝飾特征非常鮮明，與洛可可藝術極為相似，其受洛可可藝術影響的痕跡極為顯著。十八世紀中國瓷器大量外銷歐洲，具有軋道裝飾的彩瓷在歐洲尤其受到歡迎，極具洛可可藝術色彩是其受到歐洲人普遍青睞的關鍵原因。這亦成為推動當時清代軋道工藝興起的重要因素之一。

乾隆之后軋道工藝雖然仍然存在，但由于政府的腐敗、國家經濟貿易的萎縮等社會各方面的衰退，其精美程度不斷下降，工藝也逐漸由精致堂皇變得松散粗疏。它的發展趨勢是從乾隆時期的鼎盛走向清末民初的衰落，從御用瓷器到民窯開始制作，再到民窯的瓦解，直至建國后期才開始逐漸復蘇。

曾經象征著宮廷審美的粉彩軋道工藝，在如今依舊受到消費者的追捧和喜愛，本文走訪了一些制作景德鎮粉彩軋道瓷的工作室，旨在梳理粉彩軋道瓷在現代的工藝、審美的發展成就和不足。

2 現代軋道工藝的多方面發展

決定現代軋道瓷的三要素是：多元化審美、市場以及現代設備。多元化審美使得軋道瓷有傳承和創新的生命力，市場確保從事人員可以維持生活，現代設備簡化了軋道瓷的生產過程提高了成品率。

2.1 市場導向下的軋道瓷

圖1 清乾隆粉彩嬰戲圖壯罐

圖2 清乾隆粉彩嬰戲圖壯罐（局部）

圖2 清乾隆粉彩嬰戲圖壯罐（局部）

圖4 在施滿料的胎體上扒花

圖5 在錦地燒成之后繼續繪制粉彩圖案

圖6 卷草紋

傳統軋道是作為粉彩瓷的背景裝飾出現，錦上添花而不需要喧賓奪主，所以軋道瓷的制作工藝難度不在于技法而在于熟練度：吹料的熟練度、耙花的熟練度。景德鎮的作坊學徒制度到如今也并不嚴格，所以相較于粉彩制作技法上手更容易的耙花茶具、餐具更多的單獨出現，并且遵循市場規律。據采訪2010-2017年間景德鎮出貨量最大的專營軋道瓷的工作室負責人了解到：“2013年2014年是景德鎮耙花行業的高峰期，同時有十五、六家以上專門制作并銷售耙花的作坊、公司，經銷商大量囤貨，其他陶瓷店也會兼售。2016年開始走下坡路，市場處于飽和狀態。訂單減少，囤貨很難出手。景德鎮各種工藝的器物都有自己的市場規律，例如一段時間流行青花一段時期流行新彩，一部分是和經銷商有關。經銷商會來景德鎮下訂單，但是景德鎮當地作坊因為很少和市場對接，往往跟風制作，供過于求之后就進入滯銷狀態。”

大部分年輕人選擇學習耙花的原因更多是因為制作耙花的人少，產品也少，市場相對空余，可以從這方面發展淘金。

2.2 多元化審美下的當代軋道工藝創新

傳統的粉彩軋道制作步驟是（1）拉坯成型（2）寫底款（3）施透明釉（4）高溫燒成（5）打稿剔紋（6）錦地燒成（7）彩繪紋飾（8）燒成。從上圖可知這種工藝較為費工，不僅僅是需要一遍一遍燒成，而且耙花過程從起筆到收尾要趁熱打鐵，一氣呵成。剔出的花紋線條要粗細一致，深淺相同，不能出絲毫過失，滿密的同時要自然流暢，也不能在瓷胎上留下空白，需求積累多年繪畫功底并且對圖案非常熟悉，練習很久才能真正上筆。

其中，軋道的步驟沒有什么特別的工藝是有秘密的，嚴格來說真正在景德鎮很隱秘的東西就是配方：釉色的配方、釉料的配方。軋道的制作工藝一在均勻噴料，二在劃出花紋，三在燒成。與傳統相比，現在所使用的工具和水料更方便快捷而且可以直接買到，瓷胎可供選擇的余地也很大。釉上彩瓷對溫度的要求比較穩定，現在各種大小的電窯也使得在小心裝燒的情況下成品可以率趨近于100%。現代軋道瓷的生產步驟是將燒成的白瓷胎放入電窯或者烘箱保持在150-250攝氏度后拿出，均勻噴上水料（層數的多少和要做淺刻還是深刻有關），在色料碰到帶有溫度的瞬間水分蒸發并且均勻附著在瓷胎上，在瓷胎冷卻之前噴到需要的層數之后，開始徒手用耙花針開始刻出花紋，最后再燒成。其中一個色噴完才可以噴另一種，不能同時進行。現在料可以在釉料店購買，傳統用木頭綁上繡花針的工具也被更方便的現代工具取代。現在的從業者不太講究工具和工序是否完全還原傳統，而是愿意花更少的時間達成更好的效果。

表1 傳統耙花工藝與現代耙花工藝的對比

圖7 萬字紋

圖8 圖案紋

圖9 現代創新幾何紋

工藝上的難度克服了，現代軋道瓷主要的創新點就在器型和紋樣設計。

器型由于噴料的限制需要平整大塊，不能有太多的犄角旮旯，現在從事耙花的人員大多根據訂單或者直接購買成品瓷胎。部分藝術家創作藝術品要用到耙花的工藝才會嘗試運用在雕塑或者自己設計并制作的器型上。

紋樣設計分為三種：（1）設計耙花的紋樣（2）耙花依舊作為背景或者裝飾或者邊角（3）混色耙花。傳統扒花工藝的紋飾有三種形式，第一種是常見的鳳尾形卷草紋（圖3），第二種是“卍”字紋（圖4），第三種為圖案紋（圖5），其中第三種制作難度最大，流傳下來的作品極少。耙花紋樣的創新主要在于將原來的卷草紋、花卉紋、云紋改變成為更富有現代設計感的格紋、千鳥紋或自創紋樣（圖6）。傳統的紋樣會根據畫面內容選擇不露白胎的淺刻和露白胎的深刻。現代制作全滿耙花主要是根據設計的圖案會將淺刻與深刻在瓷面上同時使用。

傳統耙花結合粉彩裝飾用色濃艷，層次繁縟顯得華麗，傳統的粉彩軋道瓷上耙花紋樣是為了豐富裝飾和填補空白增加富麗堂皇的感覺，在將顏色釉和琺瑯彩、新彩、粉彩做到極致之后應運而生的新產物，為了不讓背景喧賓奪主，也為了增加華美的視覺效果，背景采用傳統吉祥紋或者學習西方裝飾圖案，畫面和背景呼應并不多。現代設計除了繼續仿制以前的器物，還將背景和畫面更好的呼應起來，運用了其他繪畫或者藝術形式的方法。現代耙花瓷器結合景德鎮傳統的青花、五彩、玲瓏等制造工藝，將釉上釉下結合出新意。如圖將耙花的云起和飛天結合起來，不追求滿密，有一種清新自然的感覺。

混色耙花是近十年來景德鎮粉彩軋道制作最顯著的創新：將兩種或多種色料噴涂于器身，形成自然的顏色過渡，改變了傳統軋道瓷單一的釉色。因為要使燒成的釉面平整，混色耙花的關鍵就是要讓疊加色料的部分厚度與單色厚度相同，需要更為精密的計算和更為小心的操作步驟。這也是基于釉上色料所見即所得的特性才可以進行如此大膽的混色創新。

粉彩軋道瓷，遠觀只覺花樣繁復妍麗，雍容清麗，畫面與軋道相得益彰；近看瞬間華光流韻，細紋交錯，令人贊嘆其工藝精妙。在如今粉彩軋道瓷雖然不為尋常家庭日常使用，卻因為其富麗莊重成為了熱門的禮品瓷。

圖10 結合現代粉彩、釉下五彩、玲瓏等裝飾的瓷器產品

由于工藝的改進和審美的變化，傳統與現代軋道瓷鑒賞標準也有所不同。傳統鑒賞更多受到皇家審美的影響：（1）看軋道瓷出自民窯還是官窯，后者顯然價值更高。（2）看裝飾內容。現代對于軋道瓷的審美更各人也更加追求細節的東西：（1）看瓷胎的質量，大致分辨出產品產地是來自景德鎮本地還是外來自德化。此外胎體是否是手工制作也影響價值判斷，手工瓷胎較于機制瓷胎而言價值更高。（2）看釉層是否均勻與瓷胎結合是否致密。（3）觀察軋道花紋是否規整流暢。（4）鑒賞瓷器的裝飾內容是否有一定的審美價值。

2.3 傳承現狀

清代琺瑯彩、粉彩、軋道瓷的工匠選用標準與補替制度（一、學徒工匠的選用和補替制度，二、好手匠的選用和補替制度）嚴格，乾隆時期尤甚，分工明確定期考核，從全國挑選。民國時期從江西瓷業公司之后流入民窯，好手匠自己開私人作坊或者進入私人瓷廠工作。建國以來歸國有管理。

現在景德鎮軋道瓷的從業人員分為三種：仿古瓷出身作坊出來的專業手藝人、耙花技術的傳承人、學校畢業對耙花感興趣自行摸索的學生。

（1）仿古瓷出身作坊出來的專業手藝人，通過日積月累的訓練，對技法掌握非常熟練，對制瓷相關工序也十分熟悉。景德鎮現在的師徒關系現在就像老師和學生一樣，甚至有的時候可能是老板和員工的關系。比如在一個傳統的作坊做過，掌握了這個作坊的技術，現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出來以后成立一個工作室再進行創作。現在的景德鎮師徒關系更多的事一脈相承，有的人會一成不變延續之前作坊的步驟有的中途可能會經過一些技藝的改良。缺點是只能接訂單，沒有新穎的設計，因為耙花制作新品的成本高所以，不敢冒風險嘗試制作新品。價格也根據器物的質量和精細程度分檔。

（2）耙花技術的傳承人，家學淵源，有完整的制作工序和方法，產品面向高端收藏群體且多作為展示景德鎮風貌使用。例如景德鎮軋道瓷制作資歷最深的張文月夫婦。這類匠人以傳承為主，繼續延續傳統的宮廷審美和民間審美，將二者有機結合，但是在創新度上面沒有需求。并且隨著不斷的商業化例如一些作秀表演，不僅不利于手藝的傳承，還會影響大眾的認知。（3）學校畢業對耙花感興趣自行摸索的學生優點是文化水平高，審美能力強，融匯各種風格，展示平臺多，敢拼敢闖。這些研究粉彩軋道的創業青年，不少具有本科、研究生的學歷，設計意識很強，創新態度也很堅決，繼承和改良這樣的傳統技藝，希望讓小眾的粉彩軋道瓷器走入大眾的視野。但這一類人群也有缺點是對傳統技法掌握不足，不夠專一，容易受市場的風向改變自己的定位。

其中景德鎮一些大型的陶瓷公司制作一些器物中可能會帶有一些耙花的元素，一般是由學校出身設計師設計，再交由作坊的師傅進行制作，實現了景德鎮人才資源的整合。

3 目前面臨的主要問題

目前可知軋道工藝出現于清代乾隆并發展到巔峰，在民國時期繼續傳承，在建國以來到70年代之前走向衰落并一度消失又重新保護研究起來，并且在當代煥發出新的生命力。但是目前景德鎮軋道瓷也面臨一些問題：

（1）經濟利益的驅使劣幣驅逐良幣

對景是景觀組織的一種手法.位于空間軸線及視線端點的景點稱為對景點，即當觀賞者站在一個駐足點去欣賞另一處景物時，這個景物即成為觀賞者所在位置的對景點.對景手法在建筑、園林和城市設計中被普遍使用，它既可以對稱嚴整也可以靈活自由，且往往與其他造景手法配合，起到凸顯主景，美化景觀的作用.

一些陶瓷工作者利用外行不懂得鑒賞，為了降低耙花的成本，選用瑕疵瓷胎、釉層不均勻、刻花不清晰，使得在中低端市場保持占有率。此舉消耗了景德鎮千年的名聲，對景德鎮瓷器的品質產生了錯誤的認知。另一些仿制、假冒別人作品，擾亂了市場秩序，使得真正的創新的藝術家無法維持生計而停止創作，使得發展停滯不前，沒有新鮮的血液。

（2）陶瓷市場的疲軟導致技藝傳承的斷層

由于普通大眾審美能力不足，對生活美學沒有追求，對景德鎮瓷器有著錯誤認知，由于市場的混亂擾亂了大眾對市場價格的判斷，使得陶瓷行業經常處于不景氣的狀態。雖然有很多人投入到耙花工藝的研究，但大多學習基礎技法和基本工藝不能深入研究，和這種枯燥需要練習的工藝相比，更容易選擇高薪職業，導致師父教了徒弟，徒弟轉行使得傳承出現斷層。

圖11 現代混色耙花瓷器作品

（3）不注重理論的研究導致文化品味的降低與缺失

盡管現在軋道瓷的創作還在平穩發展，但我們考察其生產市場，走訪軋道瓷從業藝術工作者發現這種技藝的傳承受限于“父傳子，師帶徒”的模式中，沒有科學的理論依據，使得許多技法不為人知，技藝發展的失衡。新入行成員全靠自己摸索，不注重“學古”“外師造化”，盲目求新求變。這兩種模式使得我們所了解到的耙花是如此簡單的方式，外行對軋道瓷的價值更加不甚明了。如果對此進行系統、深入地整理和研究，將既有助于它的傳承與創新，又提升了世人對它的深入認識，推動陶瓷藝術文化的繼續發展和升華。

（4）耙花市場供需不平等

由于耙花的花紋需要練習才能在滿釉的瓷胎上徒手順暢地刻出，所以各個工作室都有固定練習并出售的紋樣，除非是量大并且請專門的設計師設計，不然沒有新的紋樣。為了經濟效益，景德鎮軋道瓷作坊大多數都接定制，客戶可選擇面狹窄。再加上耙花出現的時間比較短，外界對此了解甚少，只能挑選已有器物。

4 應對的解決方案

對于目前存在的問題，筆者也提供一些解決方案，以供借鑒和參考：

以景德鎮陶瓷大學為例，目前學校內開設的課程有青花、粉彩、新彩、古彩等等景德鎮傳統釉上彩、釉下彩技法，但是還沒有耙花課程，可以引進耙花相關傳統手藝人擔任校外導師，成立導師工作室，學院派老師和手藝人形成雙導師制度，結合了學院派的視野和非遺傳承人的技術與經驗，以課題為導向，對耙花的各個方面進行課題研究。通過培養學生的對于耙花的理論認識和實踐操作，在學校擴大耙花的影響范圍和從業人員，給學生創作作品提供新思路，有了新作品，才豐富了粉彩軋道瓷對外交流的名片。

（2）博物館設置專題展覽

粉彩軋道瓷器不像青花工藝那樣耳熟能詳，大眾也無法鑒賞，會簡單粗暴歸結于乾隆追求奢華暴發戶式審美，但是耙花的出現有歷史的必然性，可以通過在景德鎮或者其他的博物館設置專題展覽，使學者可以參與工藝體驗、研發生產、文化交流、教學實習，給普通觀眾介紹粉彩軋道瓷的制作工藝、歷史發展以及審美價值等，使大眾對于粉彩軋道瓷的認知不再神秘，甚至會想收藏或使用這樣工藝的器具，無疑會對粉彩軋道瓷的市場產生積極作用。

（3）政府對于粉彩軋道瓷市場的把握

傳承和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一個長期攻堅戰，是一個重要的文化建設工程，需要多方結合。由于粉彩軋道瓷一向貴精不貴多，為了保護景德鎮的精品名號，要實行市場分級，最好能成立認證機構，防止價格虛高，保護原創性作品，對有創新力度的工作室、作坊等提供政府資金扶持，由于耙花工藝在當代并不需要完全在景德鎮完成，還可以進行區域間的合作，設計人才、熟練技工、新式彩料擇優組合，設立藝術基金項目確保產品的開發。

綜而言之，筆者通過對景德鎮粉彩軋道瓷歷史發展的簡單劃分和對當代尤其是21世紀以來景德鎮耙花工藝的發展、傳承、變化、不足的整理研究，以期能達到拋磚引玉的作用。希望軋道瓷的發展可以走出目前的困境，讓大眾有一個基本了解和判斷。作為一個還是比較小眾的景德鎮瓷器制作工藝，傳承人后繼無力，從業者艱難探索，不僅僅是耙花也是其他類似工藝目前面臨的現狀，如何傳承、保護、發展景德鎮特色瓷器制作工藝還是一個有待研究的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