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紹瑋
那一年的雪花飄落梅花開枝頭,那一年的華清池旁留下太多愁...那一年,以致后來的千百年,那一雙人,一段情,譜成了一曲悲歌,綿綿不斷唱著那段曠世絕戀。
一直以來,人們對白居易《長恨歌》的主題思想爭論不休,然筆者認為,觀其內容,主要想言語出來的,也莫過于他們之間的凄美愛情了。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愛情,從一開始就是個美麗的悲劇。而在這愛情之中唯一不同的,便是多了一絲感傷,那是對他們愛情悲歌的感傷,同樣也是對詩人自己悲慘愛情的感傷。
可曾記否,那一年,華清池旁,你許下的諾言依舊那樣清晰: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做連理枝。曾經說好的永遠不分離,現在看來卻又是那么可笑,馬嵬坡下紅顏斷魂,從此生死兩茫茫,是誰還在塵世間苦苦等待,傷了流年。
他們的相遇就是一個悲劇,“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正因為玄宗對美色的渴望,才使楊玉環“一朝選在君王側”。白居易在文中淡化了玄宗得到楊玉環的過程,那個從別人手中奪來的女人。這是道德倫理的問題,而白居易卻似乎對此并不介意,亦或說,他對道德問題的看法比較單純:超出禮法范圍的事不可行,作為人本身的欲望宣泄也不予反對。然即使在禮制較寬,思想言論較為自由的唐代,白詩這種涉及情欲、人倫,重在謳歌愛情,展現女性美的詩歌主題,也是對社會中道德規范的一種沖擊。又或許,這種問題同樣發生在白居易的身上,他同時背負著道德倫理的壓力,忍受著情感的糾葛,使他在感情和禮制間猶豫不決,無法抉擇。要說這其中的種種表現,離不開他的親身經歷,那場刻骨銘心,卻又以悲劇收場的愛戀。
那是一位名叫湘靈的姑娘,他們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卻不被家庭和社會所認可。那并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私下結合,不合禮制是他們感情不能長久維持下去的最重要原因。加之白居易幼年深受家庭的影響,他的價值觀分裂成了兩種模式:一個是追求功名仕途,遵循道德禮法的模式,另一個是追隨本心,回歸個人情感的模式;這樣的兩種不同模式——道德和感情,也影響了他的人生軌跡和文學創作的主題構造?!堕L恨歌》便是其中一篇深受其價值觀影響下創作出的作品,此中所言也未嘗不是對往事的痛苦回憶,這樣便不難理解,白居易也常常處在道德與感情問題相互矛盾的困境中,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也必然經歷過無數次的精神危機,他的感情生活也肯定會有不少難以言說的苦楚?;蛟S應該這樣說,這些來自早年生活的情感體驗便是提供給他不畏“淫糜”攻擊而大膽進行感情主題創作的動力。
再探原文,筆者認為滿滿寫的都是對他們愛情的感傷,或許也會有涉及政治方面的部分,那也僅僅是為了襯托二人的愛情悲劇,也并非是諷喻。而白居易本人后期也將此篇歸為感傷,事物牽于外,情理動于內。人并不只有一面,或許白并沒有那么憤世嫉俗,他除了忠貞愛國,當然也還會有自己的感情,而這篇愛情悲歌,正是抒發了他自己的情感,祭奠了他那早夭的愛戀。文章伊始,楊玉環初入宮時“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憑她的容貌,使宮中其他女子都黯然失色,也讓她使她收獲了玄宗的青睞。但鋒芒優勢的暴露也為她之后的悲慘命運埋下伏筆。入宮后不久就集三千寵愛于一身,楊氏家族也因此顯赫一時,父兄位列重臣,姐妹冊封夫人。此處夸張描寫尤為精妙,楊玉環的得寵甚至使得民間都改變了舊有的觀念“不重生男重生女”,然而這同時也招致了他人的嫉恨。春宵苦短,從此君王不早朝,更是引得朝中大臣的不滿,這種情緒一旦萌發便愈演愈烈,終于,在安史之亂后的馬嵬兵變,一引而發。貴妃被迫自縊而去,也應了那句紅顏薄命。此后便是悲劇的開始,情自另一人的離去非但不減反而愈來愈深。而寫至此處,只不過占了白詩開頭的小部分,后面的大段篇幅描寫的玄宗痛失愛人的恍惚心痛,及大力托人尋找愛人魂魄的艱難過程,才是所有情感爆發的高潮,同時也是白居易主要想表達的感傷情懷,愛情已成為悲劇,唯剩感傷。幸蜀道中,睹月神傷,聞鈴斷腸,行遍巴蜀山水,朝朝暮暮,不勝哀痛。還京路上,至馬嵬“躊躇不能去”,凝視眼前黃土,回想當日情狀,不禁傷心又起,淚濕沾襟。“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那朵芙蓉盛開好似玉環的臉,柳葉細長秀美宛如她的眉。此情此景,叫人如何不心生悲戚。回宮后,白日睹物思人,夜晚輾轉反側。日夜思念而不得再見,所以寄希望于夢境,卻又是“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詩至此,已經把“長恨”之“恨”寫得十分動人心魄,故事到此結束似乎也符合邏輯,然而詩人筆鋒一轉,別開境界,用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手法,加之想象的羽翼,構思了一個如夢如幻的仙境,塑造了楊貴妃為仙的形象。完美地再現了她的音容、情態,突出了她的哀怨與期望,與玄宗仙人兩隔,卻止不住相思與哀愁,把悲劇故事的情節推向高潮,情深至此,悲至極。這一轉折,有些出人意料,卻又盡在情理之中。主觀愿望和客觀現實不斷發生矛盾、碰撞,詩歌把人物千回百轉的心理表現得淋漓盡致,故事也因此而顯得更加動人心魄。而故事中玄宗的懷念感傷無奈,在某一程度上來說,何嘗又不是詩人自己的內心寫照呢。
白居易曾三次直接作詩,懷念他的所愛。《冬至夜懷湘靈》、《感秋寄遠》、《寄遠》,首首感懷;欲忘忘未得,欲去去無由。字字含情。詩人同心愛之人兩情相悅卻無奈倫理道德,家庭束縛而不能在一起。同樣是的悲劇,同樣受到約束,通過這些再來看,作者同唐玄宗確實有著很多相似之處。玄宗倘若不是生于帝王之家,怎得連相愛都不得善終。身為帝王,自身便早已同國家相連,一舉一動關乎國家命運,后宮之事本為家事,卻可以在朝堂上公然議論,有時連愛人都無法自己左右,而這些也注定了兩人的愛情悲劇。因貪度春宵而不上早朝,作為帝王會被唾罵貪戀美色,荒淫誤國,但倘若是尋常百姓,又有誰會指責?馬嵬兵變,親眼看著心愛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卻無能為力又是怎樣一種心情?;蛟S世人多諷刺唐玄宗貪生怕死,而至少在白詩中,更多的是同樣受到外界束縛,相愛卻不能白頭的人的同情,感傷。
《長恨歌》主要一個“恨”字,而這“恨”卻也包含了很多,有李楊愛情不得善終的遺恨,也有詩人自身不得同心愛之人相守的感傷。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千百年來,這曲由“遺恨”譜就的悲歌仍不斷傳唱,訴說著那一段情,那場曠世絕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