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浩峰
雖然是個工業城市,但昵稱“粉紅之都”的法國城市圖盧茲的情人節從來不乏浪漫。只是,2019年的情人節卻注定是個有些悲傷的例外——
這一天,總部設在圖盧茲的空客公司宣布,超級巨無霸A380因訂單下滑,將于2021年停產。A380,這種全球載客量最大的四引擎客機,曾經給這座城市乃至歐洲帶來無上的榮光,誰曾想到,這朵嬌艷的“工業之花”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匆匆凋零?
在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范玉青先生看來,A380給我們的啟示是——中國國家這么大,需要有自己的大飛機。中國研發大型客機,不僅僅是為了商業利益。范玉青認為,中國發展大飛機,關鍵在于堅持下去。
一種文化標志
提及最早的噴氣式大型客機,無疑是英國的“彗星”號。二戰剛結束不久,英國德·哈維蘭公司于1946年開始設計噴氣式客機。短短三年后,1949年7月27日,人類歷史上第一架噴氣式民用飛機就開始了首飛。
1952年5月2日,英國海外航空公司將“彗星”1型噴氣式客機投入倫敦至約翰內斯堡航線,轟動了世界。這標志著民航噴氣式客機時代的到來。
然而,“彗星”號不幸夭折——1953年至1954年期間,“彗星”1型客機接連發生了3次墜毀事故,導致停飛。后經調查研究,發現“彗星”號的事故原因前所未有——因為飛機要飛到萬米高空,必須對客艙進行增壓,否則乘客無法正常呼吸。由于缺乏經驗,德·哈維蘭公司沒有預估到長時間飛行以及頻繁起降,會導致飛機反復承受增壓和減壓,并造成金屬疲勞,而這成了“彗星”空中解體的直接原因。大飛機研發水平的提升,以數百人的生命為代價!
1955年,在圖盧茲,又一款噴氣式客機完成了首飛。這就是載客量與“彗星”接近的“快帆”飛機。這款由法國南方飛機公司研制的飛機,正式型號為SE-210。“快帆”飛機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比如,它是第一種出口到美國的歐洲生產的噴氣式客機,是歐洲生產的第一種能賺錢的噴氣式客機、第一種達到三類盲降標準的客機等。
盡管如今看來,“彗星”也好,“快帆”也罷,其載客量大約與中國商飛生產的支線客機ARJ21相當,但當時,它們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噴氣式客機。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歐洲才是當代航空旅行文化的發源地,某種程度上,美國反而是后起之秀。當“快帆”首飛的時候,美國道格拉斯公司才開始研發DC8飛機。在螺旋槳時代,道格拉斯公司就是著名的飛機制造商——這一行業的老大。在噴氣式飛機的時代,“老大”最終敗給了同胞——波音公司。甚至可以說,一度如日中天的道格拉斯公司,僅僅是因為DC8在與波音707的競爭中敗下陣來,就直接導致了公司的難以為繼。
波音707的研發時間幾乎與“快帆”同時,然而載客量超過“快帆”近一倍,由此也直接為當代大型客機給出了定義——最大起飛重量超過100噸、載客量達到100人以上。更為直觀的則是——波音707率先采用機翼下方吊裝發動機的形式,這一形式被DC8采用,之后,諸如蘇聯的圖-154,以及再之后的空客系列飛機,都采用了機翼下方吊裝發動機的方法。如今,中國的C919也是采取這種形式。而在此之前,“彗星”飛機將發動機安裝在機翼靠近機身的位置,此法仍沒有脫離活塞式飛機的設計思路。而“快帆”發動機的后置設計,則為一些支線飛機所采用。
在范玉青教授看來,從大型客機誕生的那一刻起,直至如今,歐美之間的技術競爭非常激烈。“別看歐美在價值觀方面比較接近,但歐洲人有自己引以為豪的文化。”范玉青解釋道,“協和超聲速飛機和A380的雙層雙通道大客機設計,展現的正是歐洲人的一種文化理念。”在范玉青看來,由航空市場引導的技術發展難以預料。然而,協和式和A380,作為兩款各有特點的大飛機,展示了歐洲的文化自信與驕傲。
范玉青認為,中國要向歐洲學習的,正是這股在文化上不服輸的勁頭。作為航空制造領域的資深專家,范玉青深為1980年代中國放棄國產大客機運10項目而惋惜。從1970年代初立項,到1980年9月首飛成功,運10終因經費以及其他種種原因而終止研發。一度,有人說,中國民用航空領域,特別是大飛機,造不如買、買不如租。范玉青說,這是有相當風險的。2018年6月,波音公司宣布,寧可讓200億美元訂單泡湯,也不賣飛機給伊朗,就證明了范玉青的擔心并非杞人憂天。
“我們國家這么大,如果不發展自己的航空制造業,那一定會出問題。”范玉青說。
后來者的市場
如今,全球大型客機市場由波音和空客把持,幾乎沒有仍在場或者已經入場的競爭者。中國商飛無疑是即將入場的一家民用飛機制造商。截至目前,中國商飛已獲得國內外28家用戶的800多架C919訂單。然而,就這款飛機來說,目前的主要任務是如何獲得適航證。
除了C919以外,國人還期待著一款雙通道客機CR929。這是一款中俄聯合研發的寬體遠程大客機。2018年11月6日,在第十二屆中國國際航空航天博覽會上,中俄國際商用飛機有限責任公司(CRAIC)與其母公司——中國商飛公司(COMAC)與俄羅斯聯合航空制造集團公司(UAC)聯合為CR929遠程寬體客機展示樣機揭幕。由此,CR929項目開始引起社會公眾的關注。
與C919由中國獨立研發不同,CR929采取了中俄聯合研發的方式。某種程度上看,CR929項目與空客的飛機項目有類似之處——看似本部在法國的空客公司,其飛機研發實則集合了歐洲之力,除了法國以外,諸如英國、德國、西班牙、意大利等歐洲國家都參與其間。即便如此,空客如今也不能說在大多數領域能夠趕超波音。甚至可以說,隨著A380即將停產,在與波音的體系之爭中,空客又一次落于下風。
回看中國大飛機的發展之路。1980年代研發的運10之所以最終沒能成功,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款飛機的市場前景不被看好。在1970年代上運10項目的時候,最初是按照領導人專機的設計思路,不計單架次飛行成本而設計的。換言之,運10只不過解決了中國有無國產大飛機的問題。當然,這一點已經非常不容易了,畢竟運10飛上藍天的時候,世界上只有美、英、法、蘇聯能夠制造大飛機。運10項目啟動的時間是1970年,只比空客成立晚了兩年。而運10的下馬,很大程度上是因為1980年代國內各大航空公司都表示不會訂購運10。民航客機,本質上是一種商品,如果沒有來自市場的青睞,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運10的下馬,殊為可惜,卻有其歷史必然性。這一規律,即便是已經實現了商用的協和式飛機、A380,也不得不遵從。
范玉青用“極其困難”四個字來形容中國商飛在國際飛機制造巨頭間的處境。我們知道,國產汽車經過那么長時間的發展,也沒能實現對進口汽車的趕超。范玉青說:“一臺汽車,不超過一萬個零件。而飛機呢?單以ARJ21而論,就有幾十萬個零件。C919,更是有上百萬個零件。從設計到完工,將這些零件組裝成飛機,許多時候并不是設計者完全可以主導的。”即使在20世紀早期,中國也不乏優秀的工程師或者說優秀的工業設計師,然而,個體的優秀設計師并不能主導一個工業項目的完成。最典型的例子就是KF-1型蒸汽機車。此款機車由中國工程師應尚才設計,在設計過程中采用了大量的先進技術,成功地減輕了大功率蒸汽機車的動輪軸重問題,其設計思想和計算方法,已經超過英國同行當時的設計水平。然而,1930年代初的中國,根本沒有任何一家工廠能夠實現應尚才的設計。應尚才不得不遠赴英國工廠監督制造,并最終將這款機車運回中國使用,直至1970年代才退役。
范玉青認為,后來者如想擠進市場,就必須找準市場縫隙,賺自己可以賺的錢。“賣飛機不是賣衣服。成衣制造商可以通過低價進行營銷,而飛機一定得打響自己的品牌。有了品牌才能贏得市場。而品牌效應,一定是來自長時間的安全運營。”范玉青說。
如今,由于中國民航市場,特別是國內民航市場快速增長,使得國內航空公司對于單通道飛機甚至雙通道飛機的需求持續增長。而中國的工業實力已經比1980年代初有了長足進步,C919目前的800多架訂單,就證明市場對這一項目青睞有加。對于中國商飛來說,目前最重要的是在確保ARJ21安全運營的同時,穩扎穩打,推進C919和CR929項目的研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