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能源“多國殺”：天然氣網絡背后的博弈

孟秋

2018年到2019年年初，歐洲能源供應出現了新的變數，德國和俄羅斯正在致力推進的“北溪二號”天然氣管道遭到了美國和英國的反對，并且出乎意料地遇到了法國的反對。這使得歐洲在天然氣供應網絡的問題上陷入了僵局。

歐洲的兩難

2013年，歐盟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占其天然氣進口總量約1/3。烏克蘭危機爆發(fā)后，歐盟與俄羅斯關系發(fā)生變化，但這一比例不但沒有下降，反而上升到了2018年上半年的40.6%。俄羅斯主要通過白俄羅斯和烏克蘭的輸油管道向歐洲供氣。到2018年上半年，歐盟28個成員國中仍有11個成員國（波羅的海3國+芬蘭，波、匈、捷及斯洛伐克的維謝格拉德4國，以及奧地利、斯洛文尼亞和羅馬尼亞）對俄進口天然氣超過本國天然氣總進口量的75%。2017年，德國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占本國進口總量的50—75%。由于德國經濟總量在全歐排名第一，對天然氣的需求較大，德國從俄羅斯進口的絕對數量極大。它從俄羅斯最主要的天然氣巨頭俄氣（Gazprom）進口的天然氣，在2017年占了該公司天然氣出口總量的27.5%。2018年上半年，德國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總量又上升了12.2%。

對俄羅斯天然氣進口的依賴成為歐洲能源供應的結構性問題。一方面歐盟自產天然氣總量（主要來自挪威）在降低，另一方面，從卡塔爾和阿爾及利亞進口的天然氣要么距離太遠無法通過管道運輸解決，要么產能不足，不足以平衡俄羅斯天然氣的影響。2017—2018年，美國的頁巖氣供應實現自給并對外出口。到2018年10月，大約有24%的美國出口天然氣用液化天然氣（LNG）船運輸到歐洲。但LNG昂貴的設施導致運能不足，美國出口天然氣也不足以平衡俄羅斯天然氣的影響。

即使在歐盟內部，對于進口能源的控制權也制造了各成員國之間的矛盾。以波蘭為例，從白俄羅斯過境波蘭的管道使之擁有東歐天然氣網絡的話語權。德國與俄羅斯在2011年開工建設的“北溪”天然氣管道取道波羅的海，2018年兩國準備沿著同一路線鋪設“北溪二號”管道。盡管德方認為該項目是一個商業(yè)項目，但波蘭一方則認為，即使由私人公司參與該項目，但它仍會產生“地緣政治后果”，從而對本地區(qū)產生不利。并且，美國甚至也擺出制裁參與“北溪二號”管道的德國公司的樣子。

2017—2018年，波蘭的LNG設施竣工，開始接受來自美國的LNG。由于規(guī)模效應尚未產生，進口LNG短期內仍將是虧本買賣。但波蘭方面有兩方面意圖。在降低對俄天然氣依賴的同時，波蘭將致力于把本國建成東歐能源供應中心之一：依托美國源源不斷的LNG供應，波蘭將有能力向中東歐國家出口天然氣。

歐洲另一天然氣來源，是經過里海和黑海，從土庫曼斯坦進口天然氣。這一天然氣管道目前還在商議當中，不排除從伊朗進口天然氣。但是這條線路涉及的地緣政治更加復雜，其可行性目前看來還不夠高。

在可預見的將來，歐洲天然氣供應體系還將面臨著英法、德國以及以波蘭為首的中東歐的三方，在是否增加進口俄羅斯天然氣上的話語權爭奪。

俄羅斯的多元化策略

向歐洲穩(wěn)定地供應天然氣，以換取經濟發(fā)展所需要的硬通貨，是俄羅斯天然氣出口的主要目標。但在烏克蘭危機后，它向歐洲供應天然氣的主要供應管道變得不穩(wěn)定。對此，俄羅斯采取了繞過烏克蘭，在南北兩側建立向歐洲供應天然氣管道的策略。已建成的“北溪”管道是俄羅斯北方策略的勝利，“北溪二號”管道的開工正在夯實這一勝利果實。但南側的“南溪”管道建設，卻遇到了挫折。

2008年，俄羅斯計劃從本國濱黑海的克拉斯諾達爾邊疆區(qū)鋪設一條穿越黑海海底的地下天然氣管道，在保加利亞海岸上岸，經過塞爾維亞、匈牙利、斯洛文尼亞到達奧地利，稱之為“南溪”管道。“南溪”方案遭到歐盟方面的反對，并在2014年烏克蘭危機爆發(fā)后取消。

2018年年中，從阿塞拜疆進入土耳其，經過希臘、阿爾巴尼亞到達意大利的天然氣管道——“TANAP”管道正式建成并投入使用。這一條非俄羅斯主導的天然氣管道是歐盟天然氣來源多元化努力的一個重要成果，但是影響到的國家和地區(qū)相對有限。對俄天然氣嚴重依賴的歐盟中東部成員國沒有獲得任何好處。

俄羅斯在取消了“南溪”管道后，用“土耳其流”取而代之。整個“土耳其流”管道起點仍在俄羅斯的克拉斯諾達爾邊疆區(qū)，經黑海直接到達土耳其西北部克爾克拉雷利省（位于歐洲大陸）。目前俄羅斯正在倡議的“特斯拉流”管道，將對接“土耳其流”，經過希臘、馬其頓、塞爾維亞進入奧地利，并有可能通過分線進入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

從整體上看，俄羅斯通過“北溪”“北溪二號”以及“土耳其流”大幅增加了向歐盟成員國的天然氣供應。如果全部建成，這3條管道的年供應量加起來超過1400億立方米/年，是通過經烏克蘭輸氣管道的產能的4—5倍。即便是歐洲用來平衡俄羅斯影響的“TANAP”天然氣管道，到2023年的產能也只有300億立方米左右。為了保持在歐盟進口能源上的主導權，俄羅斯必然會加強對“北溪二號”和“土耳其流”分支線路“特斯拉流”的推進。

風暴眼中的烏克蘭

在這場地緣與能源博弈中，損失最大的是烏克蘭。

2012年，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占烏克蘭消費總量的63%。烏克蘭危機爆發(fā)后，俄氣削減了對烏克蘭天然氣的供應量。烏克蘭訴諸海牙國際仲裁法庭，后者做出了對烏克蘭有利的裁決，但俄氣不服判決。2019年年底，俄羅斯經烏克蘭的歐洲天然氣管道供應協議即將到期，俄方迄今未提出延期要求。如果該管道不再供氣，烏方每年可能會損失20—30億美元的過境費。

為了應對能源危機，在過去數年中，烏克蘭針對本國天然氣生產和消費情況進行了大量的改革。首當其沖的是進行了天然氣價格市場化改革，一面提升氣價抑制部分消費，一面加大在本國哈爾科夫、波爾塔瓦兩州以及西部部分氣田的投資和開采。另一方面，對于供應不足的部分，則通過烏克蘭在中東歐的友好國家進行反向供氣。雖然早期俄羅斯對反向供氣的中東歐國家表示了不滿，但最終多國反向供氣的局面難以改變。

2017年筆者訪問烏克蘭時，烏議會副議長格拉先科向筆者表示，烏克蘭“已經不再消費俄羅斯天然氣”。2018年10月，烏克蘭天然氣集團（Naftogaz）CEO科波廖夫也對筆者稱，烏克蘭不會再消費俄羅斯天然氣。

按照烏克蘭2016年的計劃，該國將重新開發(fā)本國的天然氣田，計劃到2020年全國天然氣產量將達到270億立方米，勉強滿足全國基本消費。與一般人印象相反，烏克蘭的天然氣儲量目前還約有6000—7000億立方米。在蘇聯時期，烏克蘭曾向俄羅斯出口過天然氣，由于蘇聯烏拉爾山以東發(fā)現大量天然氣，烏克蘭的氣田逐漸被放棄。烏克蘭危機后，官方雖然重啟氣田建設，但設備老化和缺乏投資困擾著該國的天然氣產能。

到2018年，烏克蘭仍需進口106億立方米天然氣（約相當于總消費量的1/3）。民用氣價因為價格改革出現上漲，漲幅超過20%，對民生構成了嚴重影響。除了天然氣，烏克蘭方面可能還會加大新能源方面的應用和投資，不過在這方面的進展，將取決于它的經濟恢復程度，以及能否獲得更多的投資和技術支持。

烏克蘭的現狀反映出歐洲能源供應中各種勢力的博弈狀況，而未來這種博弈還會有很多地妥協和爭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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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天然氣集團（Naftogaz）CEO安德烈·科波廖夫接受本刊特約作者采訪實錄：歡迎中國加入烏克蘭的能源建設

問：烏克蘭如何解決自己的天然氣短缺問題？

答：2015年開始，我們從那時候開始就沒有再使用俄羅斯天然氣，而是從歐盟購買天然氣。我們把加入和實現與歐盟能源網絡整合作為未來的目標之一。現在已經部分實現這一目標。當然這還不夠。我們希望能夠加入單一的歐洲能源網絡。這樣不管在哪里，只要（歐盟）天然氣管道里有天然氣，都能往任意一處輸送，以抵消當地供應的不足。這一步正在進行中。

我們成為歐盟能源市場的一步，這意味著烏克蘭可以獲取足夠的天然氣。也能夠加強我國在與歐盟的談判中的地位，以便維持烏克蘭作為天然氣中轉國的地位，這也是Naftogaz的戰(zhàn)略目標之一。

問：中國公司是否能加入烏克蘭的能源建設中？

答：我們未來還會有很多基礎建設工程，歡迎中國公司前來參與。中國公司能提供很好的技術和服務。烏克蘭在能源效率上，只是波蘭的三分之一，更不用說像是荷蘭和德國那樣的歐盟國家了。這里有很大的改善空間。我們現在很大程度上還依賴煤礦，這里有上百萬甚至上千萬的人需要使用天然氣來改善和提高能源效率。中國公司當然是我們的最佳選擇之一。

問：Naftogaz有沒有開發(fā)新能源或者可再生能源的打算？

答：我們公司在烏克蘭確實有一些可再生能源的項目，也落實了一些這樣的項目，包括太陽能項目在內。現在準備做風能。太陽能在烏克蘭有點困難，帶來的風險太高。在風能上，烏克蘭方面還缺乏風力發(fā)電機的一些關鍵設備，我們打算考慮進口這些部件。Naftogaz作為國有公司，我們希望能夠更加傾向于與地方建立各種聯系，包括建立供應鏈等，這樣不用從國外進口太多產品。我們已經和幾個供應鏈公司取得了聯系，讓他們一起生產相關產品。當然也會聯系國外的公司尋找更好的產品。現在我們已經這么做了。

問：Naftogaz是否考慮進口液化天然氣（LNG）？

答：我們一向鼓勵烏克蘭天然氣進口的多元化，無論這些天然氣來自何方，是卡塔爾還是美國的LNG，這確實能夠平衡我們的能源進口渠道。不過您看烏克蘭的情況，唯一能夠進口LNG的地方就是黑海地帶，最好可以從敖德薩上岸。不過它能不能通過土耳其海峽是個問題。

您需要了解這個市場的實際情況。如果你可以進口LNG，俄方的（天然氣）報價就會低一些，如果您沒法進口LNG，報價就會很高。所以不用買多少LNG……對于歐洲國家來說，只要有能力購買LNG，就意味著能夠在能源上獲得一定的獨立。從戰(zhàn)略角度來看，在未來5—10年里，LNG市場將會急劇擴大，LNG的價格將會降低，與管道天然氣的價格相比具有競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