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周相林 黃安武

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全面深入推進,中資企業(yè)“走出去”的步伐明顯加快,質量和效益也顯著提高。然而中資企業(yè)在海外投資與經營過程中,挑戰(zhàn)卻從未減少,稅務問題是最主要風險之一。在世界各國稅務監(jiān)管趨嚴趨緊、采取各種反避稅措施的大背景下,稅務糾紛呈不斷上升之勢,其解決難度也越來越高,處理和解決的方法也呈現出復雜化、專業(yè)化的特點。
海外稅務糾紛頻發(fā),既有東道國錯綜復雜的投資經營環(huán)境等客觀原因,也有企業(yè)自身沒有做好調查研究和經營籌劃,甚至不惜違法違規(guī)經營等主觀原因或過錯造成的。
1.世界各國會計準則和稅收制度差異。不同國家會計確認、計量和報告過程中所采用的原則、基礎和會計處理方法差別很大,集中體現在稅務處理方面,客觀上加大了稅務管理的難度,導致了稅務糾紛的發(fā)生。例如,中資會計準則和稅收政策實行的是權責發(fā)生制,而蘇丹等國實行的是收入實現制。稅前成本扣除差異很大,固定資產的確認、折舊方法和年限也完全不一樣。
2.財稅政策簡單粗放,缺乏操作細則,使外國企業(yè)難以執(zhí)行。不少國家的財稅政策簡單粗放,對關鍵的稅務問題界定模糊不清,政府內部不同部門甚至同一個部門不同人員對有關法律政策解讀偏差較大,自由裁量權過大,很多政策的解讀取決于稅收官員個人判斷。例如,非洲不少國家是法國、英國前殖民地,沿襲歐洲發(fā)達國家的法律體系,有成體系的財稅法律,但缺乏具體的操作細則,政府部門之間缺乏橫向溝通,使有關的稅收制度缺乏可操作性。例如,石油工程技術服務企業(yè)在肯尼亞運作項目,都是以油公司名義進口設備,但企業(yè)是否可以對這些設備提取折舊并入賬,能礦部認為可以,財政部和稅務局認為不可以,相互之間又缺乏溝通,使問題的解決極其困難和棘手。
3.稅收政策復雜且稅賦沉重,可列支稅前成本認定極為任性。一些非洲國家,所得稅稅前費用抵扣定性隨意,對可入賬成本要求非常嚴苛,稅務申報時大量合理的成本支出被剔除。稅務審計更是吹毛求疵,造成企業(yè)很重的稅務負擔。不合理的外賬成本核算體系導致企業(yè)的外賬利潤虛高,稅基擴大,企業(yè)所得利潤還不夠繳稅。
4.一些國家以稅務罰款作為創(chuàng)收手段。中資企業(yè)海外業(yè)務所在的很多國家,經濟體系脆弱、產業(yè)結構單一,國民經濟過分依賴于單一產業(yè)或石油礦產資源,易受世界經濟周期和國際市場波動的影響,經濟存在較大不穩(wěn)定性。世界經濟進入下行周期,這些國家財政緊張,就會想方設法打擊外國公司,進行創(chuàng)收,稅務罰款是操作最簡單、效果最明顯的途徑,得到等地政府高層的默認和肯定,不合理的稅務罰款就會成為常態(tài)。
1.法律調研不足。對東道國法律法規(guī),特別是會計準則、稅收政策理解不夠透徹,研究不夠深入,風險意識不強,發(fā)現問題沒有及時處理。不少海外稅務風險是由企業(yè)前期法律和財稅調研不充足造成的,而且在造成稅務風險隱患時,往往自己并沒有意識到。很多稅務糾紛發(fā)生后,企業(yè)才認識到前期的法律調研并不充足,當時認為合理的經營決策,實質上觸犯了當地法律。
2.基礎工作不扎實。如沒有按照當地會計要求建立外賬,外賬沒有可靠文檔做支撐,會計稅務報表不符合規(guī)定,會計和稅務報表沒有進行第三方審計,文件資料保存的不及時、不完整。例如,對稅務籌劃的轉移定價,方案不夠合理周全,物流、資金流和文檔流不一致,涉嫌非法轉移外匯,為稅務糾紛的產生埋下隱患。
3.海外業(yè)務人員素質參差不齊,未盡職盡責。一些財稅工作人員對稅務風險認識不夠,低估所在國家稅務機關的專業(yè)水準和執(zhí)法能力,稅收籌劃方案過于原始,甚至違法經營。部分企業(yè)某些海外分支機構人員配置不合理甚至過于精簡,人員更換頻繁,一人多崗,相應的工作責任落實不到位,缺乏相應的交流溝通,結果使部分財稅人員僅憑個人主觀臆斷進行賬務處理,風險意識淡薄,不按要求進行稅務申報。
4.涉稅糾紛初期應對措施不當。糾紛發(fā)生初期的措施至關重要。很多拉美國家、阿拉伯國家、非洲國家,以及獨聯體國家,辦事效率很低,形式上是民主制國家,任何已公布的行政處罰決定,如再要變更和修改將非常困難。如果能在案發(fā)初期,能和稅務機關保持有效溝通,積極想辦法把問題在稅務局立案調查之前、調查初期或提起訴訟前和解解決,避免在案件處罰決定做出后,只能在行政糾紛或行政訴訟程序內解決,代價將會比較高。
5.與稅務部門日常溝通和公關不夠。一些中資企業(yè)沒有與稅務局等政府部門建立良好的關系,不配合當地稅務局的工作。在南美、中東、北非等不少國家都設有針對一定規(guī)模外資企業(yè)涉稅事務的大企業(yè)管理局,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行稅務審計。在稅務審計過程中,如拒絕提供稅務局正常財務文檔的要求,對稅務局提出的問題和要求不能及時反饋,不能從專業(yè)角度做好溝通與解釋,將會導致稅企關系惡化,等稅務糾紛發(fā)生后,“臨時抱佛腳”,為時已晚。
首先,糾紛一方為當地稅務局,代表政府部門,一旦做出處罰決定,企業(yè)難尋求公平的解決方案。稅務糾紛處理是一場斗智斗勇的“拉鋸戰(zhàn)”。從糾紛的形式和內容上來說,包括納稅糾紛、稅務罰款、退稅糾紛、行政制裁和刑事懲罰,從程序上來說,包括行政處罰、申訴、行政復議、行政訴訟,甚至有刑事訴訟等等。一旦進入正式的糾紛成立,其處理周期非常漫長,歷經數月甚至數年。
其次,糾紛影響巨大,首先表現在糾紛爭議標的金額巨大或者處罰嚴重。如果不能妥善處理,會對海外企業(yè)的生產經營產生重大影響,帶來巨大損失,甚至導致公司不得不退出當地市場。比如,某工程公司的“某項目稅務糾紛案”,項目所在地初級法院判決工程公司承擔罰金約數千萬美元,同時對公司代表判處一年半有期徒刑。如果該判決不能推翻,該工程公司將遭受重大經濟損失。其次,海外糾紛有時比較敏感,會產生較大的負面影響,例如“K國稅務罰款案”,因為案件的高度敏感性,如果處理不當,不僅會使該公司面臨著巨額的行政罰款,也會影響到該公司和集團公司的形象和聲譽。
海外稅務糾紛與一般的國內糾紛相比,復雜性不言而喻,這種復雜性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首先,糾紛適用的法律規(guī)范與法律制度復雜。一般的國內法律糾紛適用本國法來處理,而海外法律糾紛要適用東道國法律,也可能適用國際法和國際慣例,或者兩者合并適用;在案件受理、送達、調查取證、審理和判決執(zhí)行過程中,也要依據國際公約進行。其次,作業(yè)的國家大部分經濟非常落后,法制環(huán)境極為惡劣。在這些國家產生的糾紛,固然要依據當地既定的法律程序處理,但更多時候則必須要動用各種力量和資源,依靠公共關系,協調解決與當地稅務部門,乃至海關、外匯和中央銀行之間的糾紛和矛盾,才能最終圓滿的解決糾紛。再次,需要有當地執(zhí)業(yè)資格的專業(yè)律師出面應對糾紛。按照國際慣例,公司內部法律顧問或者其他國內律師在糾紛所在國無法出庭應訴,或介入稅務機關的調查部門、公訴機關的前期調查和應對,這需要依靠當地律師代理公司出面應訴,這涉及到案件溝通、案情分析、應對策略和保密等方面的問題。最后,海外項目遠離公司總部,很多糾紛發(fā)生后,國內專業(yè)部門的專家不得不遠程指導,這涉及到信息傳遞和對稱方面的問題,有時總部也會“心有力而氣不足”,最終還需要依賴海外項目充分利用當地中介資源解決糾紛。

海外稅務糾紛發(fā)生后,海外項目應立即向總部匯報,并在總部的協調下,成立由法律、財務、內控等部門成立的案件應對工作小組,對稅務糾紛發(fā)生的原因、可能發(fā)生的損失進行分析和評估,研究制訂合理的糾紛應對策略和配套的具體措施,根據策略的需要或者案件發(fā)展的需要,以我方案件需要,尋求外部力量支持,統籌利用各種糾紛解決需要的資源。海外機構作為一線指揮部,應咨詢會計師事務所、律師事務所等中介機構,依據稅務爭議所在國法律法規(guī),摸清稅務局的目的和爭議點,找出說服力比較強的證據,爭取在稅務局立案調查或提起訴訟、正式處罰通知下發(fā)前達成共識,將問題解決。某工程技術服務企業(yè)在中亞某國的一起稅務糾紛,就在案件調查基本結束、稅務機關尚未做出正式處罰決定時,通過提前與稅務機關積極配合,并就糾紛涉及事實、定性和適用法律進行了充分溝通,最后達成了雙方都滿意的處理結果,罰款金額比原來稅務初步認定的金額減免了70%以上。
公司內部法律人員在辦理海外稅務糾紛主要從事三個方面的工作,即事實調查、法律調研、處理和協調各方關系。首先,對重大敏感的海外稅務糾紛,公司的財稅人員和法律人員首先會進行內部調查和訪談,掌握第一手的信息。在一些特殊情況下,公司財稅專家和內部法律顧問還應去糾紛發(fā)生地,靠前進行事實調查、證據搜尋和保全工作。通過實地事實調查,能獲得第一手資料和證據,有利于保守公司秘密,有利于公司管理層全面了解糾紛狀況,使公司能夠從全局高度掌控案件的解決過程。其次,公司財稅專家和內部法律顧問需要研究涉案國家的法律(包括實體法與程序法),有針對性地擬定案件處理的總體策略和具體措施。最后,在辦理案件過程中,處理案件的公司財稅人員和法律顧問需要與法院、仲裁機構和當地律師等有關中介服務機構保持密切聯系,及時溝通解決有關問題。

除了公司內部法律人員,還要依靠外部律師處理相關糾紛。選對好的律師,對律師的工作做好有效管控。“偏聽則暗,兼聽則明”,必要時,公司可以聘請第三方咨詢驗證,以確保有關決策的準確性和糾紛處理措施的有效性。
“走出去”的中資企業(yè)遇到的糾紛,特別是在同一個國家遇到的糾紛,往往存在著共同性。如果能共同分享應對經驗,共同汲取教訓,必要時攜手應對糾紛,必將大大增強中資企業(yè)的力量,更好的推進海外法律糾紛的解決。工作中加強橫向溝通,與其他兄弟企業(yè)及時交流和分享案件辦理過程中的經驗,多與中資企業(yè)商會、同行商討遇到的問題,集思廣益,對有共性的問題統一反應訴求,以達到最佳效果。稅務糾紛解決后,企業(yè)應舉一反三,集中力量補短板、著眼長遠謀發(fā)展,及時修補稅務管理漏洞,防范稅務糾紛再次發(fā)生。
1.專家意見。部分案件,因為事實或法律適用方面,和稅務機關存在不同的意見。在事實或案件適用法律相對有利于我方,同時案件罰款金額巨大的情況下,應以無比較真的精神,全力調查事實,尋求第三方專家提供專家鑒定、專家意見,在行政糾紛或法院訴訟階段,盡最大程度維護公司的利益。某中資企業(yè)在墨西哥的一起進口設備稅務案件中,該國稅務機關罔顧案件的關鍵事實,對企業(yè)枉法處罰,依靠第三方專家的鑒定結論和報告,堅決依法維權,在法院最后贏得了案件,維護了中資企業(yè)的正當權益。
2.依靠公力救濟,窮盡法律程序,擇機和解結案。在一些發(fā)達國家或繼承發(fā)達國家法律傳統的前殖民地國家,法律程序極為繁瑣,行政訴訟可能拖延數年乃至十幾年才能結案。對于稅務機關的明顯不公正處罰,如案件前期未能迅速和解或協商解決,可以依靠公力救濟,在案件調查、行政處罰、行政復議、行政訴訟或刑事訴訟階段,發(fā)揮律師、會計師和稅務顧問的各自特長,窮盡一切當地行政和司法程序,盡力拖延糾紛處理的程序,為案件最終解決贏得時間。在案件處理過程中,當地法律法規(guī)可能發(fā)生變化,或者對同類問題,該國公共政策可能發(fā)生變化,或者當地行業(yè)協會介入糾紛,從全行業(yè)的角度推動共性問題的解決。在這個過程中,中資企業(yè)可擇機與政府和解,以相對較低的代價,解決與稅務機關的糾紛。事實證明,如果公司在事實和法律方面極為有理和有利,企業(yè)可以訴訟到底。否則,還是要優(yōu)先以和解方式結案。
3.通過外交途徑,以及行業(yè)協會推動案件的解決。在面臨東道國政府政策歧視,乃至執(zhí)法機構的刻意打壓甚至枉法裁判時,尤其是案件糾紛金額巨大,中資企業(yè)的合法正當權益遭到侵犯,可提請國家外交部門介入,通過政府間外交的干預協調,在更大的平臺上解決糾紛。如果是全行業(yè)性問題,則可通過行業(yè)協會介入,通過政府機構間或民間組織對話方式,促進案件糾紛的解決。某中資企業(yè)在南美洲某國的進口設備案件糾紛,就是在進入行政訴訟程序后,該企業(yè)通過中資駐當地大使館和該國稅務總局進行了協調溝通,也通過當地的行業(yè)協會反應企業(yè)的訴求,最后案件歷經2年多,以企業(yè)繳納象征性罰款而和解結案。
各國財稅制度、法律體系和司法實踐差別很大,中資企業(yè)在海外經營中應當因地制宜,“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以我為主,統籌利用各種公關關系和當地資源,多和其他中資企業(yè)交流溝通,在工作中摸索,盡早找到適合糾紛所在國的解決方法,用較小的經濟代價的解決糾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