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巖
摘要:福柯以獨特的人生體驗與話語方式,書寫了新穎而獨特的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他試圖以小寫的個性自由與歷史超越馬克思大寫的人類解放與歷史科學,并因此與馬克思政治哲學發(fā)生了一種緊張、異質性的關系。福柯與馬克思政治哲學的關系十分復雜微妙,在他的每一部作品中都有與馬克思的對話與交流,其中既有隱性的繼承,也有明顯的拒絕。最終,其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在總體上遠離了馬克思,走向對微觀權力領域進行不斷的批判與斗爭,試圖在生存美學的觀照下把政治技術升華為“織工的藝術”,以和諧與友誼把所有人結成一個整體。
關鍵詞:福柯;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獨特視域;馬克思
中圖分類號:B0?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1-862X(2019)03-0110-006
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法國著名思想家米歇爾·福柯以獨特的人生體驗與話語方式,機敏而深刻地書寫了地道的法蘭西民族特色的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成為世界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思潮的重要弄潮者。與他追求驚險感性刺激和離奇別樣人生相似,福柯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也似一座構造奇妙的迷宮,發(fā)人深省。與近現(xiàn)代西方政治哲學的政治解放思維方式相比,福柯試圖實現(xiàn)超越的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極富新穎性、獨創(chuàng)性與啟發(fā)性。進而,他也試圖超越馬克思的人類解放理論,并因此與馬克思政治哲學發(fā)生了一種緊張、異質性的關系。
一、福柯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的獨特視域
較為穩(wěn)妥和合理地闡釋福柯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的獨特視域,首先就要把其安放在時代社會歷史發(fā)展的背景中來加以考察,而不要把其封閉在“精英的圍城之中,并以玩弄特殊的隱語來滿足他們的優(yōu)越感”[1]19。眾所周知,近代法國以大革命自由、平等、博愛的政治文化對世界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使18世紀成為法國人的世紀。然而,這個曾經引領世界政治文化發(fā)展的先進國度,在現(xiàn)代化發(fā)展進程中逐漸喪失先進性。更令其不堪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它淪為了法西斯軍國主義的占領國。二戰(zhàn)后,法蘭西第五共和國不僅在資本主義經濟與政治發(fā)展上遇到危機,而且在政治文化觀念上也遇到了危機,其試圖領跑現(xiàn)代政治文化發(fā)展的夢想逐漸幻滅。再者,斯大林社會主義模式的失敗,1968年“五月風暴”的巨大沖擊,使法蘭西左翼思想界的解放夢想也幻滅了,其先進思想者不得不另辟蹊徑。這些都為其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的萌發(fā)提供了獨特的社會政治歷史文化土壤與契機,進而催生了以福柯等為代表的法國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思潮的獨特言說,使之有別于近現(xiàn)代政治解放的言說、異質于馬克思的人類解放理想,并再次成為世界矚目的政治哲學思潮。
就福柯獨特的個人學術成長背景與環(huán)境來說,他在大學讀書時,法國哲學的主流是馬克思主義、黑格爾主義和現(xiàn)象學,法國學者主要致力于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象學之間聯(lián)系的研究。福柯對此是熟知的,因為“主持這項工作的,便是高師福柯最著名的老師梅洛-龐蒂”[2]61。福柯還對心理學、生理學與精神分析有著獨特的偏好。作為阿爾都塞的學生,他最初受到的是黑格爾哲學的影響,然后受到馬克思哲學的重要影響。1950年,青年福柯在阿爾都塞影響下,加入了法國第一大黨共產黨,成為一個至少名義上的馬克思主義者。這段學術經歷在一定意義上說明,他對馬克思政治哲學乃至整個馬克思主義理論有著抽象的接受與贊同,也對現(xiàn)代政治解放、人類解放理想有些抽象認同,尤其對結構主義的馬克思主義有著很好的理解。這也或多或少地影響了他以后的學術研究。另外,結構主義也為福柯提供了試圖超越馬克思主義和現(xiàn)象學的重要理論工具:結構主義的歷史分析方法、相對主義的評價方法與“主體的死亡”(“作者的死亡”)的解釋方法。
1951—1953年,福柯先后受到海德格爾、尼采哲學的重大影響。他在1984年說,自己“在哲學方面的整個發(fā)展變化都是由閱讀海德格爾的著作決定的。但是,我認為尼采勝過了他”[3]522。尼采對福柯走出馬克思主義和現(xiàn)象學等有很大的影響,成為他逐漸由啟蒙理性解放思維走向非理性權力意志思維的重要轉折點。1954年,福柯脫離法蘭西共產黨,理由是1952年蘇聯(lián)逮捕涉嫌暗殺日丹諾夫、紅軍元帥們的9名醫(yī)生的陰謀事件,而阿爾都塞則說是因為福柯的同性戀。這些表明,他已逐漸遠離馬克思人類解放的理想,并開始形成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思想的萌芽。學者尚杰指出,1956年蘇共“二十大”赫魯曉夫對斯大林的全面否定,使法國傾向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的學者如福柯等發(fā)生了思想立場的轉變,“在福柯眼里,不僅蘇聯(lián)革命,而且發(fā)生在18世紀那場影響了整個世界歷史進程的法國思想啟蒙運動都有重新評價的必要”[4]171。
就福柯獨特的個人生活體驗來說,他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是對自我個性自由的思想素描。一個光頭的、神經質的、開著時尚小汽車在街道上飛馳的、喜歡到美國同性戀俱樂部尋求自由感性刺激的法蘭西學院教授,從自我個性自由視角出發(fā),張揚著個體多樣性的自主性自由,而不是現(xiàn)代主體理性的自由。他說他每一本書都是一部自傳,理論研究的基礎是自我體驗的某些元素,對政治權力的批判“不是從理論的角度來分析(我知道那是錯誤的),而是從個人的經驗體會來的”[5]12。由此觀之,這個不符合現(xiàn)代社會政治倫理規(guī)范的“不正常的人”,對瘋癲史、臨床醫(yī)學、知識考古、監(jiān)獄、性史等社會政治“鄉(xiāng)野胡同”的微觀分析,既為宏大理想幻滅的個性生命體驗辯護,又為每一個自我的個性自由而宣揚,讓“正常的人”尊重和理解“不正常的人”的生活,時刻警惕并批判任何性質的權力對自由的限制與宰制。可以說,這是他為什么要對知識進行考古并發(fā)明譜系學的重要社會政治緣由。
對于福柯政治哲學,學者尚杰把它理解為“異托邦”,華裔法國學者高宣揚則把它理解為“逾越界限的自由”“追求自身的審美生存方式”[6]522-523。德國學者克拉達等也認為,福柯哲學中有“彌賽亞主義的微光”,“一眼望去,在福柯那里似乎缺乏這種救世主義。但如果人們循著這一方向讀過他的幾篇文章之后,完全可以觀察到他那盡管含糊但仍然有蹤可循的對解放的承諾”[7]240。因此,絕不能簡單地說,福柯的后現(xiàn)代政治哲學專事破壞,而要尊重其激烈的抗議:“我什么也不想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