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鎮海衛

鄭季華

鎮海衛，是一座值得認真打量，仔細傾聽的古城。它的氣氛是和諧、寧靜的，寧靜本身能夠容納更多的事物，在寧靜里有許多事物可去探究、追尋。

鎮海衛位于龍海市隆教畬族鄉南太武山下的鎮海村，是海城，是山城，更是古時海防軍事要塞，2013年5月被列入第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在這個初夏，沿著環城的水泥村道，我走進了坐落于山海間的鎮海衛。海風吹拂，帶來沉淀六百多年的古城氣息，滄桑卻寂靜。龍眼花開的芬芳，讓每一條巷道流淌清新。藍天白云在古城上空繾綣飄轉，三三兩兩的游客行走在這里，沉浸在慢時光里，仿佛可以聽到時間流淌的聲音。

時間往前回溯632年，也就是明洪武二十年（1387），江夏侯周德興奉旨興建鎮海衛，作為明代抗倭御敵的軍事要地，它與當時的威海衛、金山衛、天津衛并稱明代四大衛城。“衛”，是明朝的軍事建制，名下設千戶所、百戶所，每千戶所有兵1120名，每百戶所有兵112名。據史料記載，鎮海衛轄三個千戶所，曾駐兵近萬，轄陸鰲（今漳浦縣）、銅山（今東山縣）、懸鐘（今詔安縣），使倭寇望而生畏，不敢輕犯。鎮海衛自筑衛城起至明嘉靖二十八年的162年來，防區內安謐無恙，人民安居樂業，文教事業發展，書院、義學陸續開辦，城中辦起了東瀛書院，建置了文廟。清順治十八年（1661），清廷下詔棄土移界，鎮海衛被毀棄。清康熙六年（1667）清廷正式下令“裁衛”，鎮海衛從此成為歷史名詞，被世人淡忘。

東西南北的四個城門，把鎮海衛嚴防死守。綠樹濃蔭之間的城墻為青石筑砌。這里的每一塊石頭，都將歷史的波譎云詭敘述得不動聲色。曾經，它守護著一方百姓的安寧；曾經，它也經歷了一場場的血雨腥風。如今，它不用那么辛苦，像一位功成身退的白發老者，靜靜地站立在這里，把苔痕披在身上，把時光披在身上，把歷史的余音和滾滾的洪流披在身上。邊走邊看，既無須問路，也不必急于尋找目的地，你只須在那條干凈的村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一條條隱蔽的小巷就會在你的眼前逐漸展開并不斷延伸，只留下一條條窄窄的天空，封住了滄桑。那些祠、廟、亭、碑、牌坊等地標式建筑，也會自然而然地展現在你的眼前。“善惡到頭終有報，是非判語總無私”。在北門內一高坡上，城隍廟石牌門對聯映入眼簾。城隍的本意是護城，后來演變成冥界的地方官，掌管著人的福祿壽和善惡的評定，最后變成了一個地方的保護神。城隍廟香火屢屢裊裊飄來，在略帶咸澀的海風中幾百年不熄不滅，這綿延飄蕩的香火保佑了這方百姓子孫滿堂、幸福安康、家業興旺。隨處可見的古井也是鎮海衛的一個特色，這是當時的地理環境和條件所決定的。據說共有99口井，分布于石徑、榕樹之旁，庭院之中，至今有些井已塌陷或干涸。

在南城門的正對面，聳立著一座“父子承恩”“祖孫專閭”的石牌坊，石牌坊之后是當時守城將士的家眷居所，居所左右而建，中間便形成一條順著山勢平行而起的并不是很長的過道。據說，鎮海衛初建時，將士們大都從全國各地征調而來，在長年累月的戍邊生活中難免思念親人。為了穩定軍心，江夏侯便準許他們攜帶家眷，共守海疆。于是守城將士紛紛接眷入駐，鼎盛時達數萬人。這些人來了吃住怎么辦？于是就在軍營旁壘石為屋。這些房屋的結構大都是“燕尾”雙翹脊，中間為廳，左右兩側為臥室，屋頂疊鋪紅瓦，墻體是由一塊塊石頭堆砌打磨而成的。泛黃的巖石和規則不一的黑色火山石搭配起來自然和諧，沒有矯揉造作，沒有夸張浮躁，那最原始的味道里沉淀著歲月的痕跡，珍藏了屬于它們的回憶，把古城往事盡數道來。為了解決生計，有的眷屬就在自家門前擺攤做起了小生意，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集市。就這樣，鎮海衛從一個單純的軍事堡壘演變為軍民混雜卻又各安其事的城鎮。

驀然回首，時光已經老去多年，走在老街，被磨平的石板路光滑得站不住歲月的腳步，拾級而上又像是踩在層層疊疊的歷史章節上。光陰的馬蹄，將這里曾經的繁華沖淡，留下更多的是一種閑適淡然的自在感。古街兩邊的老房子不少已是人去樓空，居住的也只是一些老人，他們和老房子一樣安靜，端坐在門前，表情深藏在皺紋里，對著游客和時間不動聲色。但他們個個都有自己豐富的生活經歷，講起他們年輕的往事都顯得神采奕奕。

走過庭院深深深幾許，巷陌盡頭有人家。有時候走過一個地方，不為旅行的意義，不為風景的美好，只是想要在縱橫交錯的古城小巷中走過，看看那光影下人們最初的生活模樣。隨著時光推移，這幾年古城里的越來越多新式樓房替代古老的石頭房，樓房的大門也始終是敞開的，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那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年代。路過這里，你時常能看到討海人在飛梭織網。日曬風吹的體格，樂天逍遙的笑容，愛拼肯干的性格，這是“正港”的討海人。黝黑的臉龐和粗實的臂彎便是他們馳騁海上的勛章。都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但曾經交通閉塞、條件險惡的鎮海村靠海卻不討海。據說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鎮海村被龍海確定為貧困村進行扶持后，這一種生活方式才改變。至此，他們視海為家，或出海打漁，或放養魚排。每天天剛蒙蒙亮，賣魚人、買魚人、擔魚人……攢動在城外海岸的人潮早已開始一天的生計。挑撿、還價、成交、拖魚……高亢的吆喝聲，拖拉魚箱魚盤的嘈雜聲，每個細節都在勾勒著古城人家樸素充實的生活輪廓。

“我在鎮海角，天氣晴”。除了古城，蜿蜒城墻之外的鎮海角也為游人所喜歡，每一個來鎮海衛的人必定會來此“打卡”，戀人們互相依偎著，任海風輕撫臉頰，便擁有了整個世界。鎮海角所在位置的旗尾山是一個延伸出去到大海的山地，那里有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兩邊是兩個月牙形的天然海灣，海角與兩個海灣就像是一張弓拉滿了弦。近海灘涂養殖，漁排、魚網、浮標竹竿，隨著潮水的漲退，變幻著無窮的組合。鎮海角中最具標志性的建筑物就是紅白相間的燈塔，清新脫俗，它默默地守候著每一個潮起潮落。在這里，時光很慢，漁舟唱晚的炊煙很慢，空氣很慢，行人很慢。這里的海，不會讓你內心空空，它淘盡了一座山的俗氣，洗得一座山多了浪漫的色彩。

鎮海角原生態的風景，也吸引了天南地北的人來此游玩，或拍婚紗，或露營，或看海。這也讓鎮海衛的民宿、飯館、酒吧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當地村民抓住這個契機，把自家樓房裝修成各種風格的民宿，要么自營，要么租給別人經營。在這里，找一間沿海的民宿，給你一個院子，也會給你夜晚的滿天繁星；給你一個帶落地窗的房間，也會給你海子的詩意和春暖花開；給你一個陽臺，也會給你一望無際的大海。在這里，那種遠離囂塵的寧靜與安祥是人們內心的向往。

海風把城墻拍過千萬遍，海浪一遍遍倒敘古老的故事。從拔刃相見的兵戎故壘，到靜謐溫閑如世外桃源般的海角山城，鎮海衛的角色變幻是那么的急促，但又不失從容。它蘸著海風書寫斑駁古意，等著輕盈的腳步，抵達這里，帶著對它的已知，以及不可抵達的未知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