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如風

□卞毓方

凱特一出道就瞄準1500米，水平很快就在他的加勒比海小國名列前茅，在國際大賽往往也能擠入前八。這成績應該說是很不俗的了，尤其對于他這樣一個新手。——這樣說你就小看了凱特，哪一只天鵝蛋不想孵出美女海倫，哪一枝橄欖不想織進優勝者的花環，鋼筋夢在高樓，輪胎夢在大道，浪花夢在驚濤，雛鷹夢在長空，凱特呢？他千回百轉、夢寐以求的，朝思暮想、神魂顛倒的，就是在國際大賽上奪冠。然而，讓雄心萬丈的小凱特屢屢氣短的，是他迄今為止，在任何一次國際大賽上都還沒能拿到獎牌。他總是淪于配角，悲涼的、悲愴的、悲壯的配角，他用他的苦澀，襯托出勝利者的輝煌。

又一次參加國際田聯黃金大獎賽，大會組織者出于通盤考慮，請凱特擔任“自殺性”的領跑，許諾酬以重金。凱特眼瞅強手如林，自家獲獎無份，便咬咬牙，答應試試。比賽一開始，凱特就奮勇沖在前面，在前800米，一直遙遙領先。當然，凱特不可能長久保持這樣的快速，他的任務，就是賽好前半程，兩圈一到，就退出跑道。

即使退出跑道，凱特也仍保持應有的尊嚴，不可侮不可辱的尊嚴。他手撫胸口，面帶微笑，向全場的觀眾鞠躬致意。然后，挺著胸脯，吹著口哨，大大方方地步出場外。

組織者事后說，想不到凱特的任務完成得那么好，那么好。他的速度控制適宜，節奏安排合理，形象，對，無論體型還是步態也都十分優美，全方位的優美。正因有了他，常規格局中殺出一匹黑馬，攪亂方陣，掀起旋風，變按部就班為急起直追，這才天下大亂，亂世出英雄，英雄創神奇。有事實為證：這一組的所有選手，都大幅度提高了成績，奪冠者，更刷新了賽會記錄。

凱特本人也嘗到了領跑的神髓。你想，整整兩圈，全場觀眾都為他癲為他狂，掌聲潑給他，眼珠子扔給他，腰胯扭給他，腳步跺給他，彩旗舞給他，熱血拋給他。更有，全球的電視觀眾，也把如火如電的目光緊緊鎖定他。這是男子漢的節日。凱特出身低微，彩旗，鮮花，掌聲，歷來裝飾的是人家的廳堂，人家的命運。自打他在國內脫穎而出，總算有了報答。但那只是在一國之內，而且是一個小國。相對于他的夢想，僅僅是預演，彩排。而現在，終于有了這一刻，彩旗，鮮花，掌聲，這一切，都沖向他，都屬于他。觀眾歡呼“凱特！凱特！”電視解說員驚呼“凱特！凱特！”世界也在回應“凱特！凱特！”他的每一腳，都像踩在彈簧上，神經放松，肌肉放電，得失放假。1500米的賽程，他享受了800米的快樂。他是霹靂之前的閃電。他是擊中門柱的足球。他是正在孕育中的行星。

何況，還有一筆不菲的酬金。

凱特就此喜歡上了領跑。在一些規則許可的國際賽事上，他頻頻出任這一角色。

說話已是兩年之后，在國際田聯黃金大獎賽巴黎分站，凱特又被邀請擔當1500米的領跑。凱特照例一出發就撒腳飛奔，很快就把大隊人馬落下一大截。兩圈過后，凱特突然覺得反常，身邊沒有人影，腦后也沒有腳步。他回過頭，呀！這是怎么搞的？那些擔綱出成績、破記錄的大牌選手，并沒有如約定的那樣加油趕上。一定是哪兒出了問題。不會是我吧？不，我很清醒。這是第二圈？是的，第二圈。這是1500米？當然，是1500，不是800。凱特感覺今天狀態特別好，特別好，跑罷第二圈，周身仍有滾滾滔滔、跑不丟、使不完、用不盡的力氣。今天的觀眾也特別捧場，“凱特！凱特！”此呼彼伏，“凱特！凱特！”地動山搖。“凱特！”成了節奏。“凱特！”成了鼓點。他因“凱特！”而激動。他因“凱特”而神采煥發，威風凜凜。于是，凱特決計臨場發揮，繼續領跑，直到后面的主角趕上為止。誰知三圈過后，凱特不僅依然領先，而且和后面選手的距離反而越拉越大。啊，今天反常，徹底反常。跑道縮短，時間拉長。規則破壞，游戲出格。快樂，快！快樂快，如風！快樂如風！奔跑如風！快樂快，風！管它，管它娘的規則！強者顛覆規則，勝利者創造規則。凱特干脆發力沖刺，結果，他破天荒第一次獲得世界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