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 637000)
晚清民國時期,社會發生急劇的變化,民族改革呼聲高漲。由于受到各種改良運動和社會思潮的影響,戲劇自身為了謀求發展,也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辛亥革命前后,資產階級為配合政治運動而掀起了一場戲劇改良運動。近代專門的戲劇期刊也第一次隨著改良運動而產生,它促使了戲劇改良理論的成熟,對資產階級的戲劇改良運動也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期刊與戲劇文學的結合,為戲劇改革提供了一個新的載體和平臺,戲劇期刊與各種戲劇運動也有著密切的聯系。在這個時期,《新劇雜志》作為第一份有關“新劇”的純戲劇期刊,它參與了戲劇創作、劇本傳播、理論批評、戲劇運動等全部過程,本文也著眼于戲劇運動,去梳理考察《新劇雜志》與早期“新劇”運動之間的關系。
1914年3月,上海新劇公社成立,隨后以經營三,張蝕川等人為代表的民鳴社創辦《新劇雜志》,以“昌明新劇而為之基礎”為創刊宗旨,專門研究以話劇為主要對象的新劇藝術。因此,《新劇雜志》也被視為“中國話劇第一刊”。 1913年,著名話劇家、電影人鄭正秋創辦了新民社,以出演家庭劇為主,上演了《惡家庭》、《家庭慘史》等劇目,一時走紅,成為“中興新劇”代表。后來因為新民社“存居奇之心,欲排去舊同志,鄭君不能阻。因是各藝員亦多為之不欲。”所以后來經營三、張蝕川、杜俊初三人自行組織,在同年11月成立了民鳴社。新民社和民鳴社由此從合作伙伴成為競爭對手,他們一邊大“挖”新民社演員,一邊創辦了《新劇雜志》。1914年,民鳴社吞并新民社,從此二社合一。從民鳴社和新民社的關系層面上看,《新劇雜志》可以說是同行競爭的產物,但是雜志中對話劇的各種研究,還是較為理性地展示出那個時期新劇的現狀和發展趨勢。
民鳴社之所以能取代新民社,成為上海文明戲的主力軍及文明戲中興期的代表性社團,是因為民鳴社對新劇有“學術與藝術”的考慮。雖然民鳴社也是為賺錢而演劇,有商業性的盈利目的,但是其在對演出劇目的選擇、對待新劇與舊劇的態度以及后來對家庭劇的批判上,就體現出了它“有考慮”的一面。比如:民鳴社開始重視有關社會時事的政治劇的演出;對舊劇主張:“參合新舊劇之長,改良而擴充之,參伍而錯綜之。”,認為只有這樣,戲劇才能得以發展和進步;在有關新劇的問題上,在雜志上刊登了一系列關于新劇與道德文明關系的文章,主張從“道德”、“文明”等角度探討新劇在改良社會中的重要作用,將新劇與改良社會緊緊地關聯起來。《新劇雜志》甚至還專門登發文章探討了女子新劇的發展問題,這在“連上海英租界當局都禁止男女同臺演戲”、風氣十分閉塞的社會環境下,是一個相當大膽的舉動。
《新劇雜志》在最初的創刊目的上,肩負著兩重任務:一是面向社會,向大眾宣傳創刊人的文化和商業理念;二是成為打擊新民社的輿論陣地。但是,在后來實際的創辦和發行過程中,《新劇雜志》著重刊登的是一些對新劇的產生、新劇的發展狀況、以及新劇公會作詳細描述和討論的文章。例如:王瘦月的《中國新劇源流考》、義華的《一年來上海之新劇》等,其充當“輿論打手”的角色被消磨掉,反而文化理念的宣傳占據了主導地位。也正是因為民鳴社在《新劇雜志》的創辦過程中堅持實踐自己的理論,它才能在早期新劇運動中扮演重要角色并成為推動新劇運動發展的中堅力量。
就新、舊戲劇而言,新劇主要是指由西方話劇輾轉影響而成的早期文明新戲、時裝戲等早期話劇形態。而舊的戲劇如傳統的京劇、昆曲,經過多年的發展漸漸顯露出弊端,如:戲劇思想的陳腐和表演形式的僵化。傳統戲劇在與新戲劇的角逐中,各方眾聲喧嘩,既有爭鋒相對,也有二者融合的觀點。
除了眾所周知的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的新、舊劇之爭,其實早在1914-1915年期間,戲劇界就掀起了一場關于新劇發展的大討論,其中關于新、舊劇的優劣問題成為討論的熱點。《新劇雜志》則是最早登載關于新、舊劇爭論文章的雜志:王瘦月的《新舊劇之異點》一文出現在雜志的“雜俎”欄目。筆者在文章中細細列出了舊劇的缺陷:
“舊劇純系刻板文章,凡舉動進退、唱工對白,皆有一定限度……舊劇多迷信,大都皆取荒誕無稽之事,希圖迎合觀者心理……良以新舊戲分優劣之大關鍵,即在于此,不可輕輕讓過也。”
從上文可以看出,王瘦月對舊劇的討伐,主要在于針對舊劇刻板僵硬化套路的厭惡以及對舊劇中陳腐落后迷信思想的摒棄,相比較之下,新劇“自然,天機活波”的優點以及思想內容的“新”就了然于心。
還有許豪士刊登在雜志上的《最近新劇觀》,其中去舊揚新的觀點更為強烈:
“吾國新劇方在萌芽,舊劇余子,視同巨敵,百計攻擊,日思推翻之以快其私;而一般社會人心,頑固性成,群折衷于舊劇,甚且鼓其雌黃,多方詆毀,今日新劇處于風雨飄搖之侯,楚歌四面,不為動搖者,相差僅一發間而。”
以上兩篇文章中的觀點,放在當時的社會文化背景下對戲劇問題的探討有積極意義,但是并不能客觀全面地反映以《新劇雜志》為陣地的知識分子的復雜態度。只能說,相比一些簡單的主觀甚至偏激的觀點,倡導新劇的戲劇人在關于新、舊戲劇的論爭中,是有更加深入的理論思考的。這一點可以從《新劇雜志》第一期附載的馮叔鸞等人的序言中可以看出,序言中,管義華對舊劇演員出演新劇的問題進行了討論,并認為演員之前出演舊劇獲得成功的原因是社會受眾的習慣心理;胡樸庵則指出了新劇在歌舞感人方面的不足,較為客觀地對新舊劇優劣做出了評價;馮叔鸞則認為新、舊劇各自都有不足之處,而其不足之處的原因是相關的文藝知識沒有被編劇、演員充分領悟、吸收并利用;王瘦月從美學價值方面肯定了新劇。以上序言的筆者同時也作為雜志的撰稿人,在推廣和探討新劇理論的同時,亦未完全忽視對新劇弱點的反思。
所以,在新、舊劇的論爭中,撰稿人在發現舊劇劣勢的同時也看到了新劇發展中具有的缺點。在這種情況下,關于新、舊劇爭論的聲音也漸趨平和,呈現出“融合”的態勢,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馮叔鸞和王瘦月的新劇融合論。
馮:“近今戲劇在西洋有Opera和Dram之分,在我國亦有新派舊派之異……而我國現今之新舊劇界諸子,各挾片面之成見,互相菲薄……舍學理之研究而致全力于詬誶攻擊。”
上文道出了馮不滿“各挾片面之成見,互相菲薄的”爭論態勢,也提出了重視學理研究的融合主張。不難看出,馮在盡量地以公平的態度對待新、舊戲劇,避免偏執一詞。
登載在《新劇雜志》中的《戲劇進化論》文:
“吾茲之所謂戲劇進化,非普通一般廢止舊劇專談新劇之說也,蓋謂宜參合新舊劇之長,改良而為擴充之,參伍而錯綜之,俾日有進化也,既欲戲劇之進化,則統觀今日新舊劇,所當摒除者有二。”
如上,王瘦月則認為新舊劇的融合,要“摒除者有二”:去迷信;改家庭戲為國家戲,下文還有“宜提倡者二”:提倡冒險戲與偵探戲;提倡愛群心。其觀點與馮的觀點相比較,馮從戲劇理論的角度入手,提出融合的主張,更為系統、深刻。
觀之以上種種,《新劇雜志》作為一份以“新劇”為研究對象的雜志,其撰稿人顯然是新劇的擁護者,所以他們對待新、舊劇的態度很容易受到主觀因素的影響。所以在《新劇雜志》中的普遍爭論中,新劇和舊劇是鮮明對立的。爭論者大都以膚淺的比較得出新舊大勝、新劇優于舊劇的結論。然而,這場爭論的意義和價值到底是什么?難道僅僅是在新、舊劇之間分出高下?剝開簡單優劣對比的皮毛,發現馮叔鸞等少數人提出了新、舊融合的觀點到這場爭論中的一些辯證的思考引起了關注,這個時候,新、舊劇之爭的價值才得以體現。所以,用“對立中的融合”來概括這場運動,關于新、舊劇的爭論才能合理并有意義地存在。
從清末開始,由于社會壞境急劇動蕩和變化, 各種社會思潮和社會改良運動應運而生。在這種環境下,倡導“新”劇的呼聲越來越強烈。中國早期的“新劇”運動,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對傳統戲的改良,如“地方戲”“傳奇雜劇”;二就是順應西方話劇潮流而誕生的“新劇”“文明戲”。《新劇雜志》在當時作為“新劇”傳播和發展的主要陣地,它與“新劇”運動必然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如果說早期整個戲劇界的改良運動是為了通過戲劇來達到啟蒙民智,救亡圖存的目的,那么在《新劇雜志》中,除了創刊宗旨中“昌明新劇而為之基礎”的藝術性價值追求之外,還應有著關系時代和社會的價值追求。
關系社會和時代的價值追求在此分為兩個方面,第一是強化戲劇的教化,宣傳功能。其實,從先秦以來的禮樂歌舞等傳統戲劇中就可以看出其中的勸誡和教化意識非常濃厚,已經延續下來成為一種傳統。雖然在外來戲劇的沖擊下,傳統戲劇發生變形,新戲劇誕生,但是這種傳統似乎并沒有被沖擊淡化。反而,在新的環境下得以進化,變得更為強烈,甚至具有“現代性”的時代特征。因為晚清民國這一時期的社會特殊性,這個時候戲劇的功能性就突出地表現在為民族革命運動的服務上,具有十分鮮明的政治色彩。《新劇雜志》上刊載有一系列關于政治和道德的文章,還有其社團演出的劇目,就以戲劇改良為途徑,以強調戲劇的政治功用為言論的根源,積極提倡并推行政治教化,去宣揚其戲劇觀念、文學思想和社會理想。
第二個方面就是與時代和社會的良好互動。《新劇雜志》順應了中國社會變革這一歷史潮流,它所處的特殊時代和社會環境,為其發展和生存提供了自由、有利的生存空間,雜志除了強調戲劇的政治功用之外,并沒有忽視戲劇的主題與社會的主旨應該是一致的。它做到了服務于社會,服務于大眾,同時也為其依托的社團民鳴社的演出累積了觀眾群,贏得了市場。
當戲劇改良興起,現代戲劇萌芽時期,戲劇社團、機構以及附屬的報刊雜志開始大量地出現,戲劇重新回到了社會文化生活的主流地位。對新劇以及“新劇”運動的關注,是《新劇雜志》創刊的重要原因,在對新、舊戲劇去弊求新的思考,和對戲劇理論的探討中,充分展現了雜志在“新劇”運動中的重要地位。同時,雜志也以“新劇”運動為依托,展示了新劇成果,為后來的“新劇”運動研究提供了寶貴的史實資料。《新劇雜志》與“新劇”運動作為推動文學革命發展進程中的一隅,在中國新文學史上有著其獨特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