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大學 411100)
作為經典的玄學偵探小說,博爾赫斯的《死亡與指南針》在保留了傳統偵探小說嚴謹的的特點的同時又加入了自身的哲思,再次深度地挖掘了哲學的“文學形式”。本文將從倫羅特的自由選擇而確證的存在,世界的荒謬,時間與自我的關系來探尋博爾赫斯小說的哲學思想。對于博爾赫斯來說,關于世界的本質和人的本質的迷思乃是其小說永恒的主題。
小說的故事情節環環相扣,完美地繼承了傳統偵探小說的嚴謹與邏輯。但與傳統偵探小說不同的是,結局一反往常,最后偵探落入罪犯的陷阱,傳統偵探小說的能指與所指結構被顛覆離散。但也因此,博爾赫斯才得以構駕起了通俗小說和高雅小說之間的一座橋梁,形而上的思考和“博爾赫斯”式迷宮再次得以復現。
倫羅特是一名偵探,一名慣于運用大膽敏銳的分析能力處理眾多問題的偵探。一個猶太教博士的離奇死亡,讓倫羅特產生了調查的興趣。但隨著調查的不斷進行,故事的結局卻演變為調查者變成了受害者。
倫羅特從偵查者變為被害者,看似不可思議,但細看都是其自由選擇的結果。因為在故事的一開始警察局長特萊維拉努斯和倫羅特都趕到了案發現場,警察局長認為死去的猶太教博士只是因為正好住在擁有藍寶石的加利利地方長官的對面而被誤闖從而誤殺。(其實這是事件的真相)但倫羅特卻說他的假設只能算作有可能性而絕對不算是有趣。
所以從一開始,倫羅特和警察局長就站了不同的位置上,倫羅特把這個看成一場有趣的解謎游戲,而警察局長卻只希望抓到兇手。此后倫羅特就專注于猶太教博士的藏書,而罪犯得知了他猜想哈西德教徒把教授當作了犧牲品,于是將計就計,導演了三場殺人案,只為等到第四場倫羅特德的自投羅網。
有趣的是,與以往的偵探小說不同,警察局長雖然出場不多,但幾乎每一次的猜測都是對的。而作為偵探的倫羅特卻是一步步地掉入了敵人的陷阱,因為對倫羅特而言,安全遠沒有這個謎題重要。
但倫羅特的選擇并無對錯可言,正是因為人存在于不同的情境之中,作為人的主觀意識是沒有額度的,它需要隨著境遇而進一步地選擇并且展開。倫羅特一開始就否定了警察局長的想法,理由是認為那并不有趣,既然倫羅特追求的一種有趣,那夏拉赫為他設計的迷宮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也是并非是他的一個悲劇。
在博爾赫斯看來,人的生活就是復雜的迷宮,死亡是必然的盡頭,每一條分叉的小道都會決定你最后走向哪個迷宮,這是倫羅特選擇的迷宮,既然人生的盡頭必然是死亡,那人的存在也只能通過選擇來自證。薩特曾經說:“存在主義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呢?是自由承擔責任的絕對性質;通過自由承擔責任,任何人在體現一種人類類型時,也體現了自己”。 所以即便倫羅特是飛蛾撲火,卻也是火光搖曳。
在博爾赫斯很多作品里,多次出現“迷宮”這一意象,在博爾赫斯看來,“迷宮”是這個復雜世界的象征,對迷宮的思考對人所處的時間與空間的思索以及對人存在的反思。
在文中博爾赫斯曾借夏拉赫之口說出:“夜里這個比喻讓我更加訕妄;我覺得世界是一個走不出來的迷宮,盡管有的道路通向北方,有的通向南方,實際都通向羅馬。”“羅馬”是迷宮的終點,死亡是人生的盡頭。這是夏拉赫的感嘆也是博爾赫斯的深思。在博爾赫斯眼里世界是荒謬的,無論選擇哪一條,都不過只是西西弗斯推的一塊石頭。
小說的標題就叫“死亡與指南針”,指南針,顧名思義是用來指引方向的,倫羅特用羅盤的線索來尋找兇手,最后卻走向死亡。他苦苦追尋結果,最后卻把自己引向死亡,在故事里死滅與羅盤并生。生而為人的在時間中的必然前行和生而為人的必死結果是相伴相生的。而倫羅特的每一次前進就意味著離死亡更近一點,這便是人存在的荒謬之處。
對于從小就受西方文學和西方哲學熏陶的博爾赫斯而言,對于時間和空間的困惑,是他這一生都在思考的問題。博爾赫斯曾經說:“我認為形而上學的中心之謎,中心問題,是時間,不是空間。”
作為唯心主義的擁護者,博爾赫斯所追求的現實是一種精神的現實,是永恒不變的。而物質的現實更多的是空間的現實是變化的,這種現實就是消除這種空間感而達到精神上的永恒。而在這永恒中,所有的時間,包括過去、現在、將來都共時存在。未來先是接近現實,而當它變成現實之后,它就不停地后退,成為越來越遠的過去,這種直線性的運動就是時間運動的規律。在故事的結尾,倫羅特說: “我知道一種希臘迷宮只有一條直線。在那條直線上多少哲學家迷失了方向,一個簡單的偵探當然也會迷失方向。”并希望夏拉赫也能給他安排一個一條線的、無形的、永恒的迷宮。
而時間的迷宮也是自我的迷宮,在過去,現在,未來,“我”是誰?在時間這條直線上,多少哲學家迷失了它們的方向,倫羅特自以為走在自己的路上,可是知道真相的前一刻才知道自己迷失在了這條無盡的直線上,迷失在了尋找自我中。
博爾赫斯的小說喜歡尋找自我,在他看來每一個人都有成為所有人的可能。 殘雪曾對這一篇小說評價道:“倫羅特屬于直覺,夏拉赫屬于理性,但直覺又包含了理性,理性又來源于直覺,呈現巧奪天工的對稱之美。這兩個人互相補充,將神秘的生存之謎揭開。” 夏拉赫和倫羅特看似不同的性格卻互相包含,迷宮里詭異的對稱和三色菱形玻璃折射的種種的空間,使得整個文章的視覺效果得以擴延。在博爾赫斯眼中,時間的永恒是形而上的中心謎題,而處于時間流溯中的自我人格確證卻是他反復周旋于其中的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