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林業大學 210037)
“小說總是通過對人物的描寫來反映生活的,人物形象的構建是否成功往往決定著小說創作的成功與否”,在幾百年前的中國小說中,形象的描繪已經趨于模式化。如描寫正人君子一定是“高大英俊”,而市井小人則是“形容猥瑣”,如此人物形象描述從藝術審美角度是有待商榷的。《紅樓夢》在此基礎上做出極為重要的創新,是在人物形象的搭建上充分尊重現實基準,不落窠臼。正如魯迅先生所言,紅樓夢打破了傳統文學的寫作方式,這種方式是從思想上改變的。脂硯齋從《紅樓夢》的人物形象的搭建上,提出了以下的觀點。
小說第一章節中描寫一個丫鬟嬌杏的容貌,寫到嬌杏“雖無傲人的姿色,卻亦有動人之處”。甲戌本朱筆眉批:“更好。這便是真正情理之文”。脂硯齋用滿紙“羞花閉月”來諷刺當時小說對于女性的描寫,用合乎情理來描述《紅樓夢》中的女性人物塑造。嬌杏作為《紅樓夢》中的丫鬟角色,作者不需對她濃墨重彩,渲染她的美貌,只需幾筆帶到她的特點即可,既不會超過主要角色的重要性,又不會在干擾情節發展。正如門羅筆下的女性,在《紅樓夢》中所描繪的女性也具有此同樣獨特的色彩。另外,在現實生活中,作為一名普通女子,即使身份地位再卑微,也會有自己獨特的一面,作者對嬌杏的描寫正突出了嬌杏自己特有的動人之處,從一定程度上來體現了小說人物塑造的落地性、真實性。在這個基礎上,脂硯齋用"情理"一詞,準確的表達了肖像描寫要建立在對生活的理解上,要合乎情理。
另外,準確合理的描寫要以生活為基礎,在合理的前提上加以創造,描寫出獨具個性的人物,所謂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關于賈雨村的描寫,在全書第一回中寫道"敝巾舊服,雖是貧窮,然生得腰圓背厚,面闊口方,更兼劍眉星眼,直鼻權腮。"對此脂硯齋點評道"是莽、操遺容",借此脂硯齋還表達了對中國古代小說形象描寫固化的不滿,用猴腮鼠貌和高大正直來描寫奸詐小人和正人君子,是不以生活為基準的固化思想。在紅樓夢中,賈雨村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反面形象,但是在他的肖像描寫中卻看不出一絲該有的猥瑣形容,反倒有幾分正人君子的氣魄。這樣的形象描寫,與其性格形成劇烈反差,意想不到的能夠迸發出不俗的藝術效果,在審美上能夠產生不同的審美感受。這種審美感也與當代年輕人的審美有一定的共通之處。人不可貌相,君子以高俊的形象,強烈對比出其奸鄙的內在,鷹腮鼠耳的形象也不一定是內心粗鄙的小人。因此,在人物描寫上,脂硯齋覺得過往的小說過于簡單化和抽象化,用簡單的外貌描寫來凸顯這個人的內在"實屬可笑"。他贊成《紅樓夢》中將人物形象立足與個性的描寫方式。
總之,脂硯齋關于人物形象特殊性的一大看法就是認為人物形象的構建用以生活為底蘊,構建出符合情理的個性化人物形象。
神態動作描寫在小說人物構建中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有時一個簡單動作,一個眼神,一抹笑容往往會對人物構建起到出乎意料的渲染。借此,脂硯齋認為人物形象構建的另一個因素其實是神態動作的構造。
在小說創作中,一個成功的人物形象往往是神形兼備的。在脂硯齋之前,李卓吾就曾對《水滸傳》中的人物描寫進行了點評,并提出了"傳神"這一范疇,他認為在"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中,對魯智深的描寫乃"傳神"脂硯齋在評點《紅樓夢》的過程中,通過小說洞察力也能夠常常發現作品的“傳神之筆”。第七十九回有一個細節,金桂聽說香菱的名字是寶釵起的,就說不通,香菱夸獎寶釵的學問時,金桂聽了,"將脖項一扭,嘴唇一撇,鼻孔里哧哧兩聲,拍著掌冷笑道:‘菱角花誰聞見香來著?’。脂硯齋在中批示:"畫出一個悍婦來","真真追魂攝魄之筆"。小說在這里給金桂描繪了一系列動作,例如頸部,嘴唇,鼻子和手掌的各種動作。人物立馬在眼前塑立了起來。寥寥幾筆,卻刻畫的十分傳神。
總之,人物的構建技巧離不開人物的神態動作,而這種神態的建構必須以某種"形"為基礎,來描述這種"神",以形繪神才能使人物真實而活潑。
脂硯齋在甲戌本第七回表達了他對小說人物性格構建個性化技巧的看法,并用"活像"來描述。所謂"活像"其實強調的就是個性。人物的個性不是一個簡單化,大眾化,普遍化的范疇,這其中應該存在和其他人物個性之間的明顯區別,這是一般性與特殊性的統一。
在第四十八回合《紅樓夢》中,我寫了余羽寫的詩的情節。香菱在受到黛玉的講解之后,茶不思飯不想,在那兒呆坐著琢磨寫詩的技巧。寶釵對她說:"何苦自尋煩惱!都是顰兒引的你,我和她算賬去。你本來呆頭呆腦的,再添上這個,越發弄成個呆子。"脂硯齋批曰:"呆頭呆腦的,有趣之至,最恨野史有一百個女子皆曰聰明伶俐,究竟看來她行為也只平平。"以呆字,足以凸顯出香菱的強烈個性。在《紅樓夢》中的女子眾多,資質甚好,皆是如花美貌,一個"呆"體現出了香菱的特色,讓人物也逐漸生動起來。
脂硯齋提出"恒河沙數之筆"和"特犯不犯"的技巧來進行人物性格的個性化構建。"恒河沙數之筆"指的是通過一件事情將所要構建的人物串連起來,然后描寫出不同人物待人處事的不同態度和做法,最后凸顯出不同人物內在的個性差異,使人物內在豐富起來。"特犯不犯"指一種對比,所謂"特犯",強調相同身份、地位,但具有不同個性的人物被寫在相同或相似的事件中并進行比較;所謂的"不犯"意味著對比中不同的人物表現出不同的人物特征,尤其是人物的不同個性。 "特犯不犯"可以區分不同人物之間的區別,強調人物的個性。
小說評論家張朱波認為,人們處于一定的社會關系中,社會關系具有一定的復雜性,因此沉浸在社會關系中的人的性格并不單一。在同一個人設中,可能存在不同的性格特征,甚至是"完全有可能出現互相矛盾的性格特點"。這些詞語解釋了角色固有的復雜性。在社會關系中的人,他的性格是具有一定的多變性的。
在小說的十九回中,脂硯齋對寶玉的性格做了更全面的評論。他認為,這是寶玉心中所念,而不是勉強之詞。古今未有之一人罷了。聽他囫圇不便理解的話,觀察其細膩敏感的內心,他覺得寶玉說不得有多聰慧,卻又說不得有多愚昧。說不得有多叛逆,卻又說不得有多順從。說不得有多善良卻又說不得有多罪惡,說不得有多光明正大卻又說不得有多混賬。一正一邪兩個對立面的描述,充分體現了其復雜的人物性格,也正是這種復雜的人物性格,才將寶玉這一具有一定典型的人物形象樹立起來。
另外,正如前文所提到香菱的"呆",也表現了她性格的復雜性,既是乖巧聰穎的,又透露著一股呆氣。同時,這也是人物"陋處"的一種美感,這種審美感受是殘缺美和完美的有機統一,也是小說這一藝術的魅力所在。
人物建構是小說藝術的主要方面,其技巧也是多樣的。脂硯齋掌握了關于人物建構的復雜性,這種復雜性即賦予人物"正邪兩賦"的人物特征,擺脫歷史或野史中的邪惡或正義的單一形象構建,人物的"陋處"也是一種美,能夠使角色的性格更加飽滿,復雜和真實。這也說明了脂硯齋的評點體現了中國經典小說評價藝術理論的深刻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