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迫、抗爭和不完全勝利
——《黃色墻紙》和《簡﹒愛》中的瘋女人比較

沈超瓊 （浙江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321000）

一、相似的遭遇

（一）身體上的壓迫

在《黃色墻紙》中，主人公遭到了居住環(huán)境的壓迫。“我”療養(yǎng)的房子有籬笆、隔墻和上鎖的圍墻門?！拔摇氨徽煞驈娖茸≡陧敇欠忾]而又狹小的嬰兒室里。里面的擺設令人壓抑：釘上柵欄的窗戶、滿墻的運動器械、粗笨的床架和令人反感的黃色墻紙。不論是房屋的外部結構還是屋內的陳設，這幢房子都像監(jiān)獄。它將“我”與外界隔絕。囚禁于這壓抑空間的“我”，過著囚徒般的生活。

《簡﹒愛》中，伯莎的居住環(huán)境則更加惡劣。簡對伯莎的住所是這樣描述的：“這閣樓便猶如墓穴一般黑了……，又窄、又低、又暗，僅在遠遠的盡頭有一扇小窗，兩排黑色的小門全都關著”。那里“十年來已被她弄成了野獸的巢穴—妖怪的密室”。這個閣樓是一座地獄，它囚禁了伯莎，折磨著她。

（二）精神上的摧殘

除了身體上的壓迫，《黃色墻紙》中的“我”也失去了心靈的自由?！拔摇钡恼煞蜥t(yī)生約翰診斷“我”得了間隙性精神抑郁癥后，就將“我”安置在偏僻的老房子中“療養(yǎng)”。“我”的一切活動都在他的密切監(jiān)視之下，要按時服藥、吃飯和散步。在嚴密監(jiān)視下，“我”陷入了不安與恐懼，精神瀕臨崩潰。除了遭到嚴密監(jiān)視，“我”也被剝奪了女性話語權。“我”的醫(yī)生丈夫為我開出“呼吸新鮮空氣、參加鍛煉，外出旅行，而且在我身體恢復前絕對不許工作”的“療養(yǎng)”處方。福柯認為“權力和知識是直接相互連帶的”。約翰利用醫(yī)生的權威，剝奪了“我”的女性話語權。不僅如此，“我”還失去了寫作的權利。“我”愛寫作。但是，丈夫禁止“我”從事寫作，剝奪了“我”唯一的進行情感宣泄的方式。“我”的病原先只是輕微的抑郁癥，在丈夫約翰的“療養(yǎng)”下卻惡化成了精神奔潰。在這個過程當中，丈夫約翰對“我”的精神自由的摧殘是主要原因。我被丈夫醫(yī)生判定為精神有問題，自然周圍的人不會把“我”當作正常人一樣對待。慢慢地，沒人愿意傾聽“我”，“我”也無處訴說。在這種環(huán)境下，“我”的病情逐漸加重，最后走向了瘋狂。

而伯莎所遭受的身心摧殘幾乎是毀滅性的?；楹罅_切斯特以伯莎有遺傳瘋病為由，將她囚禁在桑菲爾德的頂樓中，還派了一個專門的看護時刻嚴密監(jiān)視，不許她出逃?！饵S色墻紙》里對女性的壓迫是有所掩蓋的，而《簡﹒愛》里則是對女性明目張膽的“謀殺”?！八孟笏闹嘏恐?，又是抓又是叫，活象某種奇異的野生動物，只不過有衣服蔽體罷了”。從伯莎的樣子，我們能夠推斷出伯莎所遭受的可怕的身心摧殘。伯莎的陪嫁能使沒有財產(chǎn)繼承權的羅切斯特生存下去，所以羅切斯特才娶她。盡管伯莎有遺傳瘋病的基因，但是在發(fā)病初期的病情應是不嚴重的，因為她和羅切斯特住在一起四年后，醫(yī)生才宣布她得了瘋病。在這四年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對此，我們只聽到了羅切斯特的一面之詞：伯莎一直折磨著他。可是伯莎是不在場的失語者，她無法為自己辯解。他厭惡她的“趣味和平庸、低下、狹隘的氣質”。如果羅切斯特在婚后能給予伯莎一些愛，也許伯莎不會這么早地進入發(fā)病期。正是羅切斯特對伯莎的身心摧殘才使“她的性格成熟了，并可怕地急劇發(fā)展……”。

二、不同的抗爭方式

（一）主人公“我”的正面抗爭

在父權制社會里，女性是沒有話語權的。比如，在《黃色墻紙》里，對于約翰的療養(yǎng)方法，“我”多次試圖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但都以失敗告終?！拔摇苯K日被困在狹小的嬰兒房里，久而久之，“我”沉浸于對四壁黃色墻紙的想象中，精神變得病態(tài)。一開始，“我”認為墻紙的顏色和圖案令人作嘔，后來“我”逐漸喜歡上了這個墻紙，甚至一度沉迷于對它背后秘密的幻想：在月光下它變成了“一條條的柵欄”，其背后隱藏著許多爬行著的女人。其中“有一個女人，她爬得最快，她的爬行使整個圖案搖動起來”。這個女人就像另一個“我”。當看到眾多女人爬出墻紙時，“我”也像她們一樣沿著房間的四周慢慢地爬。我和墻紙里的女人的命運被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解救她們也是解救自己。最后，當約翰驚恐地發(fā)現(xiàn)“我”在墻紙堆里爬行時，“我”已癲狂了。“我”用徹底的癲狂對父權制的壓迫做出了反抗?？傊?，《黃色墻紙》中的女主人公真實地站在讀者眼前，她的斗爭和反抗都是正面的，是覺醒中的新女性。

（二）伯莎的側面抗爭

在《簡﹒愛》中，雖然伯莎﹒梅森出現(xiàn)的場面不多，但是她的每一次現(xiàn)身，都讓世人知道了她的存在。她多次出逃，報復造成她不幸命運的男人們。第一次報復出現(xiàn)在羅切斯特和簡敞開心扉的那天晚上。那晚，她點燃了羅切斯特的床幔，企圖燒死他。她拿匕首刺傷了她弟弟，大喊要“吸了他的血，要把他的心吸干”。這是她的第二次報復。她怨恨她的家人把她賣給了羅切斯特。在簡和羅切斯特即將舉行婚禮前，伯莎進入了簡的房間，把結婚面紗撕成了兩半，還嚇昏了簡。因為簡奪走了她的丈夫，所以她要破壞她丈夫的幸福。這是她的第三次報復。第四次報復是伯莎的人生中最輝煌的一次。她點燃了這個困住她的桑菲爾德城堡，使之化為灰燼。“那天晚上，她先是放火點燃了隔壁房間的帷?！俏患彝ヅ處煹姆块g……給她的床放了把火……她大叫一聲，縱身跳了下去”。伯莎用一場大火和自己的生命發(fā)起了對父權制最激烈的反抗。總體上，夏洛蒂﹒勃朗特對伯莎的正面描寫很少。伯莎只是一個被困在閣樓上的女性，從未光明正大地站在讀者眼前，所以她的一系列報復性行為都只是側面斗爭。

三、抗爭的結果——不完全勝利

在《黃色墻紙》的最后，“我”用徹底的瘋癲取得了抗爭的勝利，“我”叫約翰去取被扔在前門的鑰匙，約翰照做了。一方面，作為女性的“我”，第一次在代表父權制的約翰面前擁有了話語權。在此之前，我始終處于失語的狀態(tài)。面對擁有話語權的丈夫醫(yī)生，我只能保持沉默。另一方面，“我”最后的瘋癲也使代表男性的約翰發(fā)生了積極的改變，約翰聽“我”的命令做了一件事。在此之前，約翰從不聽“我”的意見或正當要求。約翰不同意“我”住在朝陽的、窗臺上擺滿玫瑰花的房間，因為如果在那個房間放兩張床，就沒有他活動的地方了。但是，“我”最后是用最溫柔的聲音發(fā)出的指令，這與“我”本身癲狂的狀況相悖，說明“我”的內心深處仍害怕父權制的權威。約翰只是一時驚恐，他遲早會清醒，到時“我”還是將待在父權制的囚籠里，所以這次的勝利是暫時的、是不完全的。

在《簡﹒愛》中，伯莎最后選擇和桑菲爾德城堡一起化為灰燼，象征著伯莎對抗父權制的短暫勝利。羅切斯特的思想發(fā)生了一些積極改變。他開始懺悔，“我做錯了，我會玷污清白的花朵……我倔強地對抗，險些咒罵這些處置方式……，而是全不放在眼里”。他承認他在有妻子的情況下想娶簡為妻是自私的行為，所以他現(xiàn)在的一切遭遇都是罪有應得的[7]。但是，簡最后回到羅切斯特身邊的結局，象征父權制的桑菲爾德城堡被燃毀了，可父權制并沒有消失。因此，這顯然也是一次抗爭父權制的不完全勝利。

四、結語

面對父權制對女性身體、精神的摧殘和壓迫，雖然《黃色墻紙》中的“我”和《簡﹒愛》中的伯莎﹒梅森都做出了不同程度的抗爭。雖然都沒有取得完全勝利，但是她們都實現(xiàn)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使男性的思想發(fā)生了某些積極的改變。相隔半個世紀的兩個瘋女人的相似遭遇和不同結局啟示我們，若要真正實現(xiàn)男女平等，只有女性敢于抗爭是不夠的，還需要男性付出努力，尊重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