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微小個體的掙扎與生存，觀激變中社會的迷惘與未來
——淺談《三峽好人》

（西南大學文學院 404100）

電影的基本訴求是對殘缺的“人性”的再重塑化滿足，也是對社會現實的隱喻和映射。

賈樟柯導演，無疑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

2006年，當大部分觀眾對張藝謀《滿城盡帶黃金甲》豪華的國際巨星陣容連連驚嘆，沉溺于其斥巨資營造金光璀璨的大制作畫面時，賈樟柯卻默不作聲地“浮出水面”，拍出《三峽好人》，撼動了第六十三屆威尼斯電影節。這是繼1999年張藝謀《一個都不能少》之后，中國電影人終于打破“七年之癢”，第二次贏得“金獅獎”這項國際殊榮。

賈樟柯的作品從來都是屬于“大眾的”。正如他所說：“1我想用電影去關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的生活，在緩慢時光流程的過程中，感覺每一個平淡的生命的喜悅或沉重。”從《小武》、《站臺》、《任逍遙》作品到名聲大噪的《三峽好人》都展現著溫情獨特的“平民意識”視角。

賈樟柯從不用影像思維對受眾進行道德綁架，也從不故弄玄虛，而是追求視聽效果上的完美平衡。《三峽好人》以修建“三峽庫區”為事件背景，用近似毫無設計感但富有生活質感的紀錄片鏡頭風格，別有用心地通過兩位“闖入者”的視角——“尋妻”的韓三明和“尋夫”的沈紅，去展現奉節城在消亡過程中，被迫卷入在社會歷史巨輪中奉節城的老百姓們，所不得不需承受的壓力和命運的改變。而隱喻在這些具體小人物“尋找”故事的背后，導演更是試圖對整體人類社會提出更大的擔憂：在社會的超現實高速發展，時代話語權不斷解構和重塑過程中，怎樣的個人價值定位才是最正確的？

一、現實的關注與傳統文化的解構

奉節城，這座有著二千多年歷史的古老城鎮，因為舉世矚目的三峽大壩工程，完全地改變了它的命運，也牽絆著世世代代生存在這里的奉節老百姓的未來。影片中，通過韓三民的眼，我們所看到奉節城外部的毀滅是巨大的——轟然倒塌的大樓、殘垣斷壁的大量被拆遷房屋、廢棄的工廠、景深處則是臟亂的泥土、無章破碎的磚塊、孤立無援的破舊的門框，沙沙作響的塑料袋、濕漉漉無人行走的路。

外部環境的摧枯拉倒式的轟然倒塌，必將引發對當地深層根基文化意識傳統的破壞。

“煙酒茶糖”一直是中國老百姓生活的特點，亦是奉節人民生活的縮影。

《三峽好人》影片中，煙，是韓三民和房東以及小馬哥搞好人際關系的“中介”；酒，是韓三明送給妻哥的禮物，也是韓三明和工廠兄弟們友誼的橋梁；茶，是沈紅的丈夫留她的唯一物品；糖，是小馬哥在死之前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是幺妹和韓三明愛情的見證。這四件物品本應該是舊中國社會底層人情社會最有用的潤滑劑和奢侈品。然而這些能夠使人民獲得簡單幸福的載體，在“金錢”的誘惑面前卻顯得不堪一擊，甚至造就了一段又一段的悲劇。在《三峽好人》影片中，也針對“錢”進行了細致而真實的展現——小馬哥為五十元，奮不顧身地犧牲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工廠的兄弟們為了工錢，諷刺又無奈地親手毀掉自己的家園；幾乎身無分文到奉節看望孩子的韓三明，最終卻不得不再次花重金贖回自己的妻孩；不辭辛苦地從山西尋找丈夫郭斌的沈紅，也無法挽回丈夫跟著更有金錢、有地位的女人跑路的結果。如果說，煙酒茶糖是賈樟柯對中國傳統舊人情社會的認知，那么金錢則是新時代人們生存和發展的必需品。

整過影片，不難發現導演賈樟柯對三峽大壩的修建似乎并不那么樂觀。因為他深刻地認識到，當社會經濟高速發展，與缺失的精神追求無法相匹配時，必將引發人們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的缺失，而由此可形成淡薄的人情社會，這將無法支撐起曾經雄厚的文化積淀，結果導致傳統文化永久性的消逝是無可挽回的。

二、個體與現實碰撞及不協調的共存狀態

《三峽好人》這一部近似于紀錄片的電影，并不僅僅停留在對人們的關懷層面，而是更深刻地揭示了，當靜態的個體和變遷過快的社會相碰撞時，所產生巨大且不和諧的后果，揭露當代人們艱難的生存和掙扎的真實生活境況。

小馬哥這一人物形象是非常值得玩味的。隨時叼著牙簽、戴著墨鏡、雙手插褲袋，隨時抽著點燃紙煙的小馬哥是周潤發狂熱的的粉絲。與堅持當“好人”的韓三明恰恰相反，他立志于成為“壞人”，連做夢想都希望進入周潤發影片中的黑社會。然而在小馬哥自我麻醉幻想外的現實是，2給拆遷隊當下手，給更大的混混當馬仔，給所謂的小弟們發大白兔奶糖，唯一能被他欺負的也只有像韓三明這樣的好人。所以悲哀的是，他既不是一個好人，也沒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壞人。

以小馬哥為代表的年輕人，是八十、九十年代江湖義氣、逞強英雄時代的縮影，是盲目而迷茫的一代人。他們既嘲諷像韓三明這樣的不爭名奪利，不被利益驅使的好人，又無比憤慨當今再無好人的現實。變遷的時代，洪流讓他們感到無從適應，生命無意義的漂浮和無力感，促使他們只能“向后走”，幻想著自己是曾經時代中的英雄人物，持槍與這個所謂的不公平的社會對抗。

然而正如小馬哥最終死亡的結局一樣，導演賈樟柯對當一個好人或是壞人這個問題的看法是悲觀的，對沈紅和韓三明設計的不同結局暗示著，也許最正確的選擇是當一個“聰明人”——放下一切執念和過往的沈紅，坐上了踏往建設新區的道路，選擇奔入時代的建設者；帶領工人回山西挖煤的韓三明，回望奉節城的最后一幕，則是搖搖晃晃走鋼絲的人。也許不愿被時代卷入的人，注定生存的道路是艱辛而曲折的。

縱觀整過影片，賈樟柯更擔憂的在于，時代中還存在著大批還未意識到社會的變遷而麻木的群體。正如影片開片用紀實性的拍攝手法，還原了當時生活的底色，本真地展示了一群移民無所事事。面對家鄉正在坍塌、自己的人生即將改變，人情社會正在毀滅，他們并沒有意識到。這是存在于個體意識和現實之間的巨大裂痕，而怎樣才能喚醒在鴻溝中麻木不仁的人呢？

三、對未來潛在的擔憂與詩意的期盼

賈樟柯在記錄片式的《三峽好人》影片中，在“尋找”的主題下，運用大量荒誕的，黑色幽默的，諷刺等手法，使影片具有新穎的超現實主義意味，背后包含著導演對現實社會的憂慮和對未來無限的希翼。

在影片的細節上，一些看似無意，實則有意的情節化處理，荒謬而真實—如，在熾熱的陽光下，掄錘工作的工人不是在用活力強壯的體力去種植糧食，而是在奮力用親手毀掉自己的家園；在新建的大樓中，呈現著工人們日日享受著跳舞、打牌等娛樂活動，而不是在積極地建設美好家園。還有斷破斑駁的墻上，掛面周杰倫海報，“努力”的橫幅、獎狀等。這些細致而不突兀的情節，展現著新社會和舊社會交替間產生的矛盾，充滿著黑色幽默的意味。

在影片中略感晦澀的鏡頭里，透露著導演自己所困惑，引發受眾的思考：當義無反顧地對過去的生活方式全然否定，全部摧毀推倒之后，所謂新建起來的一切，對每個人都是有意義的嗎？對整個社會乃至奉節的發展方向是正確的嗎？

《三峽好人》影片盡管因為對底層生存畫面的完美切割，有質感的顆粒物的真實畫面，使得整部影片略微的臃余而沉悶，但是也正是因為對生活素描般的刻畫和真實的裸露，才能讓受眾們在憂愁與焦慮始中，可以越過如靜物般沉默的畫面，發現影片中始終蘊含著希望。如影片中那個愛唱《老鼠愛大米》和《兩只蝴蝶》流行歌的小男孩，是隱喻著新一代正在積極地融入現實社會；疲勞不堪的拆遷工人在樓頂上飽含激情地唱著《酒干倘賣無》，釋放著對生命的狂歡；甚至還有幺妹和韓三明，在轟然倒塌的廢墟下見證了重歸于好，頗有亂世中偉大愛情的神圣感和儀式感，讓人敬畏。

整過影片中，讓受眾們能深切地感受到波濤洶涌的長江之水在裂痕中奔騰不息，也能感受到殘破的古老城鎮奉節依舊在這廢墟之下如野草般瘋狂地生長。這也是賈樟柯創作這部作品最初的激情——最悲情的奉節，卻也擁有最茁壯的生命力。讓人感嘆，充滿新的希望。

四、結論

《三峽好人》這部作品，是導演賈樟柯不受狂歡的外在世界的干擾，不被潛在的社會利益所誘惑，主動將視線下移，3在絕對的紀實性和逼真性下，將鏡頭轉向對普通人的生活，用不加修飾的，去雕刻的方式敘述，對頑強生命的本質進行探索。影片中，在利益紛擾人心險惡的社會里，把韓三明塑造成一個堅持做“好人”的人物形象，其背后隱藏的深意其實就是導演賈樟柯本身，試圖對外在激速發展的社會中進行地冷靜的思考和自我的反抗。

注釋：

1.《三峽好人——導演闡述》.賈樟柯采訪，2006年.

2.《中國現在最大的現實主義就是超現實主義》.電影評論人，2017年.

3.《三峽好人》的藝術特色談 顏海洲.重慶三峽學院學報，2008年第 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