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 星 (南京林業大學人文學院 210000)
南京以悠久的人文歷史,豐富的飲食文化舉世聞名。南京鴨肴文化不僅對周邊地市的飲食文化產生深遠的影響,同時也不失為中華傳統飲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南京板鴨的制作工藝業已列入江蘇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南京美食走向全國乃至世界的一張文化名片。
鴨肴文化的興起離不開自然條件的支持。南京地處長江下游地區,周圍一帶湖塘、河道密布,水網交織。宋代時期,該地區家鴨蓄養業的規模便極其龐大,陸游的詩句“陂放萬頭鴨”便描繪出一幅遼闊的養鴨圖景。湖熟鎮便是江寧最大的圩區,盛產麻鴨,為鴨肴的制作提供了充足的原材料。
政治、經濟因素也與鴨肴文化息息相關。南京長期作為東南地區乃至全國的政治中心,有著穩定繁榮的社會經濟環境;歷朝歷代崇尚賜食,貴族以食用御賜鴨肴為榮。多次人口大遷徙使南北文化互補有無,成就南京飲食文化“開放、包容、多元”的精神文化特質。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食鴨風尚自貴族下移;鴨肴業的商業化、行業化和精細化發展,產生了諸多不同種類的鴨肴食品,為人們提供豐富選擇。
春秋時期便有關于鴨肴烹飪的歷史。《楚辭 招魂》中記載:“鵠酸臇鳧,煎鴻鸧些”。“臇鳧”一詞意思便是用煲煮的方式烹飪野鴨。早期鴨肴烹飪手法單一、技法零散,并沒有形成完整的技藝體系;南北朝時期,隨著南北飲食文化不斷交流,烹飪手法多樣化發展,材料的選用更加廣泛,鴨肴制作技藝才初步形成。唐宋時期,傳統的烹飪技法發生大變革,推動鴨肴制作技藝基本成型,形成了從宰殺、制作到烹飪的工藝流程。唐朝盛行使用炙烤的方式進行烹飪,成就鴨肴的味覺極致,而宋朝則是烤、炒、煮、醬并行,令鴨肴的制作技藝更上一層樓。
鴨肴制作技藝在明朝走向了頂峰。明代鴨肴制作在繼承唐宋時期技法的基礎上,發展出鹵、蒸、炸的制作技法并各成一體,獨具特色。鴨肴種類也隨著制作技藝的創新而不斷增多,接踵出現了板鴨、燒鴨、鹽水鴨等新式鴨肴。
《隨園食單》羽族單中記錄了蒸鴨、鹵鴨、掛鹵鴨等鴨食的烹飪方法,烹飪手段迥異于川地常見的重油赤椒,大火猛炒,注重表現出食物本身的味道,尊重物性,僅是輔以一定的佐料還原食物之新鮮本味。以掛鹵鴨和干蒸鴨為例,前者以蔥塞鴨腹,蓋悶而燒。后者則將肥鴨洗凈斬八塊,加甜酒、秋油,淹滿鴨面,放磁罐中封好,置干鍋中蒸之。品其文字,仿佛正有一老漢將手中肥鴨緩緩置入磁罐當中,一旁灶臺上炭火噼啪作響,誘人的香氣慢慢彌漫在這一方小天地中,令人難以自拔。
明清以來,鴨肴烹飪方法沒有產生大的變化,鴨肴烹調既無冗長的制作工序;亦無以辛辣重口之佐料喧賓奪主,使之失去食物真味。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常選擇當下的時蔬,配以少許調味佐料,注重食材之間的搭配和烹飪的耗時,使用悶燒、蒸煮等烹飪方法料理鴨禽,為食客們獻上一頓“清新淡雅,回味綿長”的風味大餐。
民國有“四大名菜”風靡南京,為首的美人肝便是將湖中鴨禽比作“美人”,取其鴨腸上的一抹胰白,美其名曰“美人肝”。《白門食譜》 記錄美人肝是由燙過的鴨胰子油爆之后配以鴨脯、冬筍、蔥白并用鴨油炒制,成品白里透紅,嬌嫩鮮脆,令觀者食指大動,胃口大開。
美人肝在南京城也有一樁美談流傳至今。昔年汪偽于金陵時,時常深更半夜著人攜小箋“汪公館點菜,軍警一律放行”到城外買菜,只為一品美人肝。黃裳在《金陵五記》中談及在“馬祥興”用餐,方才得知每只鴨子只有一只胰臟,若想炒出一盤美人肝,就非幾十百只鴨子不成。但在黃裳看來,“美人肝”無異于炒雞絲,更多一味清淡罷了。
民國早先追求食物清新本味、烹飪手法傳統的食鴨風尚已然不再。南京作為通商口岸,中西方飲食文化不斷交融,民國政府定都南京之后,鴨肴業迅速發展。除普通餐館外,南京城出現了上百家專門制作鴨饌的店鋪,鴨子年銷量高達260余萬只;鴨禽的加工烹飪技藝更加完善,種類繁復多樣,深受人們的喜愛。
在食物的背后,人們可以窺見先人總結的飲食智慧;通過對待食物的態度,可以學習和理解為人處世之道。“五味調和”作為中華飲食文化的核心,包含著豐富的“致中和”思想,在《隨園食單》中所著的許多觀點便和傳統的“中和”思想相一致,在南京鴨肴文化蘊含的“中和”思想里,也涵蓋了天人合一、自強不息的人文精神。
鴨肴文化記錄了南京人與鴨子之間的不解之緣,完整地呈現了南京城市發展的文化脈絡。鴨子是印刻在南京人靈魂深處的烙印。每座城市都會有一座呈現地域特色的“舌尖地標”,當游子們回憶起家鄉獨一無二的“舌尖地標”時,第一個想到的,總是街角鹵菜店櫥窗中掛著的一只只垂涎欲滴的“鹽水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