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小說中農村底層知識青年的出路

⊙烏日娜［內蒙古大學，呼和浩特 010010］

如同流星隕落天際一般，路遙在他短暫而又充滿苦難的一生中奏響了“人生”悲痛的樂章，用心靈感知到我們每個人都是平凡人，生活在“平凡的世界”里。不論是處在“困難的日子”里，或是處在權力的巔峰，還是生命的“驚心動魄的一幕”之中，我們都要“不忘初心、牢記使命”。

路遙是一個地道的農民出身的作家，他的小說中屢次寫到主人公貧窮饑餓而又充滿恥辱的悲痛經歷，這與他本人的經歷相似。路遙本人就是在陜北高原偏遠山村里成長起來的農村知識青年，在不堪回首的上學之旅中，他不僅經歷了身體上饑餓的折磨，更是在心理上承受了城里學生對他的排斥與歧視。路遙是一個真切經歷過由鄉入城的艱辛與坎坷的作家，這使他在創作中始終深切地關心著農村知識青年艱難成長的真實命運。路遙一直懷著崇高的使命感和憂國憂民的責任感在堅持不懈、筆耕不輟地為農村知識青年的出路嘔心瀝血地思考著，用深入生活的觀察能力和熾熱深沉的情感去體貼、把握和觸碰著農村青年的精神成長歷程。在他寥若晨星又波瀾壯闊的文學作品中，路遙把他熟悉的“城鄉交叉地帶”作為小說創作的重要場域，在其中深切思考著城鄉夾縫中青年的成長與出路，為一個又一個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奮斗終生、與苦難命運做不屈抗爭、在時代的浪潮中奮勇搏擊的農村知識青年而搖旗吶喊、擂鼓助威。

一、為理想而奮斗

理想，可以給人們帶來期望和憧憬，可以喚醒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希望。理想是值得用生命來拼搏、用汗水來澆灌、用心血來凝結的奮斗目標。不論路遙本人還是他筆下的人物，都用生命譜寫出了一幅幅凄美的畫卷，用毅力證明了自己的能力，靠努力挑戰了自己的極限，以臥薪嘗膽的勇氣和自強不息的奮斗來追求理想。

在《人生》中，路遙描寫了一個備受爭議的青年形象——高加林。有研究者認為高加林的悲劇是由于他的道德缺陷造成的，也有研究者認為高加林的人生起落實際上是國家實行的城鄉二元戶籍制度下的必然結果。拋開高加林命運多舛的人生際遇不談，我們可以看到在農村中出生、在城市中接受教育的農村知識分子高加林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大好青年，盡管沒有考上大學，但他實質上已經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輩子將汗水灑在土地里，用一生來耕種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輩農民們不一樣了。他經歷過現代文明的教育，接受過現代文明的洗禮，已經成為一名具有現代思維和開闊眼界的有志青年。他渴望獲得另一種生活，不想將自己的一生拴在土地上。在小說中，高加林一直堅持閱讀、勤勉努力、不斷學習，給自己的精神世界輸送源源不斷的養分。在他的民辦教師資格被暗箱操作分給大隊書記的兒子之后，充滿痛苦的他上縣城賣饃時一頭扎進閱覽室，用閱讀報紙來抵抗現實，用更加廣闊的世界和牽涉更多人命運的事件來安慰自己的心靈。更加令人驚訝的是，農民出身的高加林還有著城里青年也不敢輕易懷有的理想——進聯合國，他在上高中時就非常關心國際問題。在高加林被命運的指尖撥弄，通過他叔父的地位間接獲得了在縣城縣委通訊組工作的機會后，他牢牢抓住了命運的饋贈，不畏艱難險阻，用最大的熱情與感恩之心來度過他曇花一現的美好生活，努力工作。在縣城遭受洪水災害時，他堅決請求到受災一線收集最新的抗雨救災信息。盡管天氣條件惡劣、災區災情嚴重、采訪困難重重，但他絲毫不受影響，英勇無畏、積極進取，“他在這種時候，精力充沛，精神集中，動作靈敏，思路清晰，一剎那間需要犧牲什么，他就會獻出什么”。就這樣，努力拼搏、志向高遠的高加林在他的工作崗位上大放異彩，加上他本來就瀟灑的氣質、英俊的外表和高超的籃球技巧，他更加引人注目。作者相信，只要肯為理想努力奮斗，踏實付出，每個人都能夠成為“高加林”。

二、與命運做抗爭

與高加林在縣城里發散過光芒不一樣，在《平凡的世界》里，孫少平進城的追求就如同圣徒尋找耶路撒冷一樣執著，充滿困難。在他心中，城市已經不僅僅是他努力奮斗的目標，也是他可以用生命來祭奠的“理想之城”。孫少平用身體的負重和受苦來換取精神的超脫與救贖，在他的進城之路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真正用精神來控制身體而不是精神被身體主宰的反抗者形象。為什么孫少平即使做著最底層的勞動以至于身體血肉模糊，也堅定地拒絕跟哥哥回到農村辦磚廠？為什么他即使在城市里過著如同螻蟻一般的日子，也不改其志，堅持讀書與思考？路遙在他的創作隨筆中向我們揭示：“我國不幸的農村問題是歷史形成的，是古老歷史和現當代歷史形成的……但是，這個責任應由歷史承擔，而不能歸罪于生活在其間的人們。”

歷史轉折時期，在農村中出生、在城市里接受教育的青年們精神上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們通過讀書了解到了生活的意義，拓寬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希望通過努力實現自我的價值，成為受人尊敬的人。但是，現實是殘酷的，當孫少平在田潤葉介紹的地委署中小學生暑期夏令營中表現出色卻不能留任時，光鮮亮麗的城市生活將孫少平拒之門外。孫少平很平靜地面對這一切，“少平并不指望入公家的門。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他要在這短短的時間里，證明他并不比某些自以為高人一頭的城市青年更遜色”！孫少平是真正的反抗者，這在于他已經非常清楚自己的既定命運與改寫命運的艱難與渺茫，然而，他還是選擇留在了城市，哪怕在城市里只能當沒人愿意做的煤炭工人。即使在條件惡劣、充滿危險的礦井下日復一日地過著又苦又累、精神高度緊張、暗無天日的生活，他也未曾后悔退縮、妥協落淚。孫少平的精神世界已經上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他沒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或是享樂主義的苗頭，他是一個用身體來反抗命運的不公、以靈魂來對抗苦難現實的反叛者。“盡管外面的世界很少有人想到他們的存在，但他們給這世界帶來的是力量和光明。生活中真正的勇士向來默默無聞，喧嘩不止的永遠是自視高貴的一群。”孫少平不會滿足于煤炭工人的工作，他仍舊堅持學習，準備報考煤炭技術學校。他用自己的經歷證明了一個人只要清楚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

三、在時代中弄潮

和孫少平不安于農村生活，渴望擁抱現代城市的愿望不同，他的哥哥孫少安的愿望就是通過自己的勞動使一大家子人過上吃飽飯的生活。作為家里的長兄，孫少安上有八十歲的老祖母，下有還未長大成人的弟妹，他只能放棄讀書的機會，下地耕種來幫助勞苦的父親勉強維持這一大家子的生計。但集體生產的勞動方式像是永無止境的夢魘一般，壓榨著每一個渴望通過自己的雙手勤勞致富的大好青年。1978年之后，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滄海桑田的變化。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取代了效益低下的集體生產方式，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取代了僵化死板的計劃經濟。這一激動人心的歷史時刻到來之后，農村的生產力被極大地解放，廣大農民的生產積極性被極大地激發，農作物產量大幅度提升，麥場上一片金黃……發家致富的夢想對于每一個勤勞堅忍、奮斗不息的農民來說似乎都不再遙遠。

在家里的光景越過越好之后，孫少安敏銳地把握住了時代的脈搏，趁著改革開放后農村鄉鎮企業的前進形勢，抓住了大好政策下的賺錢機會，開始自辦磚廠，搶先發家致富了。孫少安成為靠自己的雙手獲得美好生活的表率與楷模，雙水村的農民們向孫少安學習養蜂養魚等技術，過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而此時，帶領村民們發家致富的孫少安卻被弄虛作假的技工所欺騙，導致磚廠倒閉。這次由于做生意經驗不足而導致的災難性打擊一度使孫少安萎靡不振、傷心欲絕，只能靠繁重的體力勞動來緩解精神上的疲憊不堪。1983年，社會改革的勢頭越來越猛。時代的浪潮再一次將“孫少安們”扶起，政府為農民企業家提供了貸款的扶持項目。而這一次，孫少安也痛定思痛，吸取失敗的經驗，以更加成熟和頑強的姿態重新開辦磚廠，再一次崛起了。這片土地的兒子孫少安，在自己家的日子過好之后，仍然牽掛著村里的民生。他自掏腰包，為雙水村投資建小學，為國為民辦好事。

四、結語

從黃土高原走來，路遙為我們緩緩打開了風云激蕩、滄桑巨變的歷史畫卷，以深沉炙熱的愛戀描繪每一個黃土之子的命運和選擇，并用獨到的眼光和深刻的思考為他們尋找出路，用平凡的故事點撥讀者，啟發讀者對于人生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