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 蕾,杜海峰
(西安交通大學公共政策與管理學院,陜西西安710049)
中國正在經歷快速的經濟和社會轉型,人類歷史上轉型期各種社會問題被時間濃縮,交織呈現,多元利益沖突和矛盾可能導致價值損失,社會風險爆發的概率隨之上升。近年來,伴隨著經濟進入“新常態”和新型城鎮化戰略的推進,中國必將面臨更多新的社會風險[1]。在中國現有制度和文化約束下,農民工既要應對來自農村傳統類型的社會風險,也面臨著城市現代社會風險的沖擊。其中,就業風險對農民工生計影響最為關鍵,特別是伴隨著中國產業結構轉型加速,就業困難呈現“年輕化”趨勢;同時,農民工承受了由于宏觀經濟波動帶來的周期性失業[2],就業不穩定是其在城市務工的常態,就業流動性顯著高于城鎮戶籍勞動者,也更缺乏正式勞動合同的保護。因此,農民工面臨更多的就業風險,由此導致其家庭收入不穩定、欠薪、工傷、家庭破裂以及家庭貧困化等風險增加。
十九大報告指出,要“以城市群為主體構建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發展的城鎮格局,加快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中國經濟和社會的發展,特別是縣域經濟的發展,使就地就近城鎮化成為新型城鎮化的重要類型,也開始改變了農民工宏觀流動特征:就地就近流動和在縣城就近務工已經成為農民工的現實生計選擇。2015年流動人口動態監測數據顯示:省內就業農民工占農民工總量的39.2%,年增長2.7%[3],已經超過跨省流動就業農民工增長速度。選擇“離土不離鄉”就近務工的農民工存在不同于異地務工農民工的生計資本特征:相對缺乏人力資本自我提升動力、社會資本下沉且自身貧乏、可動員社會資本更加薄弱;同時,中小城鎮社會保障制度仍然“缺位”[4],使就近務工農民工的職業發展和職業適應引起學界持續關注[5]。“離土不離鄉”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遠途遷移帶給農民工及其家庭的困難和障礙,保障其社會關系的延續和區域文化傳承,降低了農民工市民化成本。但同時,農村人口進入城鎮多以制造業和非正規的服務業為主,就業風險發生的嚴重性及頻率都較高。
烏爾里希·貝克(Ulrich Beck)[6]認為,風險本身和風險感知是互為條件、互相加強的。正是由于風險感知是主觀建構的,人們在預防風險可以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因此,社會風險治理研究自然深入到風險產生的主觀領域里,提升主觀風險意識,從而有效防范社會風險造成的沖擊。在就近就地城鎮化進程中,客觀就業風險的上升是否提升了農民工自身風險意識,農民工就業過程中能否通過生計資本的組合應對社會風險?本文引入生計資本概念,結合流動人口動態監測數據與課題組一手調研數據,構建生計資本測量指標并對變量進行描述性統計分析,探究就近務工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的整體情況及其影響因素。
風險感知關注人們對風險的態度與直覺判斷,生計資本理論回應了這種態度與判斷中蘊含的理性決策過程。以下將從這兩部分進行文獻綜述。
風險感知屬于心理學范疇,指個體對外界各種風險的感受和認知,且強調個體直觀判斷和主觀感受獲得的經驗對個體認知的影響[7]。20世紀60年代,鮑爾(Bauer)[8]提出風險感知概念后,受到國外理論界和實踐領域的高度關注,形成了兩大理論流派:風險心理測量流派和風險的文化理論流派。前者主要運用心理學方法研究風險問題,側重對風險根源的主觀特征和主觀感受的測量。保羅·斯洛維奇(Paul Slovic)等[9]發現風險感知與危險帶來的恐懼直接相關,與人們對這項危險帶來的一般性收益評價負向相關。如果風險帶來的傷害較小并且感知到收益增加,其風險感知就會降低。后者試圖從認知主體自身生活方式理解風險感知和與風險有關的行為,其代表者道格拉斯(Douglas)[10]基于“群體”和“網格”兩個維度將社會群體或環境劃分為四種風險文化類型(見圖1)。這表明風險感知不僅停留在個體認知層面,而且上升為個人與所處社會關系互動的結果。農民工的風險認知是該集體背后共建的文化、道德、社會關系和價值觀的反映,因此需要做更多社會學意義的解釋[11]。

圖1 “網格—群體”文化類型
心理測量流派認為,只要調查工具合理,風險感知大小和其內在機理就可以被量化與模式化[9]。因此,經典風險決策學說以認知測量為基本出發點,認為風險感知包括兩方面:決策結果的不確定性和決策結果的嚴重性,這等同于風險概率及危害程度。這一測量范式的基本邏輯認為風險感知是風險客體有意識地認知后得到的結果,即使條件受限,決策者對于風險概率和結果的估計仍反映了其自身資源狀況。最早對風險感知的測量由坎寧漢(Cunningham)提出并進行了實證研究,以不確定性與結果損失的乘積來測算感知風險的大小,在測量上使用順序尺度,直接詢問受訪者對于危險和不確定性的感受,再將二者相乘,得出感知風險值。這一風險感知范式在市場營銷等多領域得到了大量應用,并逐漸成為主流[12]。本文借鑒上述風險感知測算方法,衡量在風險多發并且結果有損的前提下,就近務工農民工的就業風險感知。
聯合國糧農署(FAO)在借鑒可持續生計框架和災害風險管理框架的基礎上,認為個體遭遇風險沖擊時會綜合運用其所擁有的生計資本進行應對,而個體能否規避風險則由生計資本的數量與質量決定。各類生計資本在風險環境、區域特征等外部因素的影響下對個體生存與發展起著核心作用。對就近務工群體而言,外出務工及其收入既是社會流動性增強和社會分化加劇帶來的外部影響[13],也導致了農業轉移人口主要生計資本發生變化。
在新型城鎮化與工業化的雙重擠壓下,城市風險逐漸向村鎮內微觀個體轉移:城鎮擴張中的無序競爭、“被城鎮化”群體失地無業、農民工群體就業不足與勞務糾紛等引發了一系列復雜的社會問題[14]。隨著風險社會特征的逐漸顯現,社會脆弱性加劇,社會矛盾逐漸突出,勞動者風險感知受到來自制度因素與個體生計資本的雙重影響。就業者被選擇到非正規部門,體制的障礙導致其就業福利天然的低下,如醫療、失業保險等。同時,不同于長距離、周期性往返的就業方式,在農民工就近務工過程中,多數個體為保持家庭結構完整,通常選擇城鄉循環流動的遷移模式,使非正式就業形式成為就近非農就業的首要選擇[15]。這一過程中的生計再生產是一個“城-鄉”周而復始的循環過程,其中任何環節都存在風險沖擊的可能[16];個體異質的生計資本方面,以教育程度為代表的通用型人力資本和就業培訓等專用型人力資本均較高的個體,就業風險預期會顯著減小[17]。社會資本的作用主要表現在受雇機會的獲得:移民與異質性社會關系的互動可以提供關于就業機會的非冗余信息,從而減少風險發生的可能。張新嶺等[18]認為農民工社會資本對其就業過程起著節約交易成本和降低交易風險的作用。盡管農民工的社會資本和人力資本之間具有一定的相關性,但對初次就業者,以血緣、地緣建立起的初級社會資本是其立足城市,獲取信息和穩定收入的基本手段[19]。同時,風險感知還受到家庭收入和物質資本的影響。收入較低的農戶家庭對于勞動力轉移就業有著強烈的風險感知,農戶無法通過跨時期消費平滑機制來應對風險,并通過在金融市場上的資金存儲和貸款來實現收入的轉移,以此加劇了就業風險發生的危害。
因此,就業風險既是內生風險,又往往由勞動力市場等宏觀因素決定。農民工作為就業市場上的相對弱勢群體,在融入市場經濟的潮流中遭遇風險幾率攀升,并由于種種原因缺乏分散風險的手段從而使風險感知攀升,生計處境艱難[20]。已有研究已經關注到生計資本中不同類型資本內涵對風險感知的顯著影響,但相對于“家庭收入”“個人稟賦”等概念,生計資本概念具有復雜性與多元性,更符合農民工進入就近勞務市場實現生產方式現代化的現實過程[21]。
在農民向城市遷移的過程中,穩定的就業與收入是其城市社會生活的關鍵。以往研究尚未關注城鄉二元背景下,生計資本對遷移過程個體主觀感受的重要作用;同時忽視了就近務工個體的生計過程是“城-鄉”循環的結果,風險感知必然受到來自農村傳統類型的生計資本與城市現代社會生計資本的多重影響。在分析就近就業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問題時,首先描繪農民工就近務工時的生計資本現狀,在此基礎上,以多重視角反映生計資本狀況。其次,從生計資本異質性與外部市場環境中選擇影響就業風險感知的自變量,通過相關計量模型,分析生計資本視角下就近務工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的影響因素。
由于社會風險專項調研較為少見,相關數據匱乏,對風險感知的研究需要使用多元數據進行探索性分析。若僅利用地方調查數據,數據量較少并難以保證結論普適性;同時,全國性公共數據樣本量大,代表性強,但缺少本研究關注的關鍵信息。為此,本文綜合使用2014年流動人口動態監測調查數據和西安交通大學“新型城鎮化與可持續發展”課題組于2015年在河南省Y縣采取便利抽樣與配額抽樣相結合的方法獲取的就地就近城鎮化農民工專項調查數據進行研究。為保證一般數據的合理性與代表性,剔除2014年流動人口動態監測數據中未在流入地務工六個月并且為非農戶籍的樣本后,獲得就近(省內)務工農業戶籍流動人口共計81 961個樣本,跨省流動務工人口87 100個樣本,用以分析全國務工市場中農民工生計的基本特征,即“抓規律”;進一步利用課題組一手地方數據,說明就地就近城鎮化典型區域中農民工就業風險的感知影響因素,即“找原因”。
如表1所示,在就近勞務市場上約有57.83%的農民工為男性,房屋自有率高并且流動時間較長。個人受教育程度與工資收入方面顯著弱于異地就業農民工,并且失業保險參與比例較低。流動人口動態監測數據中就近勞務市場上農民工生計資本與社會保障都顯著較差。調研地河南省Y縣地處中國中西部,是全國農業、畜牧業、林業重點縣,屬于典型的農業轉移人口輸出區中小城鎮,但近年來工業發展較為迅速,產業集聚區建設推進較快,第二、第三產業GDP占比持續增加,具有中國中小城鎮的一般特點。實地調查中走訪了11個工廠、工地和餐廳,獲得農民工樣本943份,有效樣本929份。其中數據顯示:男性勞動人口占全部樣本的51.52%,平均年齡為35.76歲,高中及以上文化程度者占36.28%,月平均收入的自然對數為7.53,已婚人員占全部調研總體的79.76%。盡管沒有現成的抽樣框可用,但此次調查覆蓋農民工從事的所有典型行業,性別、年齡、婚姻狀況、受教育程度等方面分布比較均勻,月平均收入略低于全國平均水平,這與調研地自身經濟發展直接相關。另一方面,河南省Y縣調研數據特征與全國流動人口動態監測數據中就近務工農民工生計特征基本吻合,可以反映調查區域的基本情況,因此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河南省Y縣調研數據主要特征見表2。
1.因變量的選擇
JPRij為就近務工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值,由個體i對就業風險事件j損失發生可能性感知值PLij以及個體i對就業風險事件j應對能力大小感知值ILij共同決定,其關系為:JPRij=PLij×ILij。

表1 2014流動人口動態監測數據農民工基本特征
注:*、**、***分別表示10%、5%、1%的顯著性水平。

表2 Y縣就近務工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影響因素描述統計(N=929)
PLij通過“您估計自己將來遭遇工作難找或失業的可能性”測度,而ILij通過“您認為工作難找或失業的嚴重性”進行測度。如表1所示,就近務工農民工普遍認為未來風險發生的可能性較大;相對的,風險沖擊造成危害的感知值較小,風險感知總體值為37.33。
2.自變量的選擇
生計資本通常被用作農戶貧困與發展問題研究,但由于該概念的復雜與多元化,學界對各類資本的劃分并不存在一致的結論。本文采用經典的人力資本、社會資本、自然資本、金融資本與物質資本五個維度構建生計資本基本指標,參照以往研究[23],結合就近務工農民工群體的特殊性,構建了農民工生計資本量化指標(表2)。其中,人力資本是由人力投資形成的,是存在于個體內的知識、技能、健康等能夠增值的具有資本特性的因素之和,采用年齡、教育程度、務工經歷、健康狀況和職業培訓等進行測度。對社會資本的測量,本文選取了網絡規模、親屬職業支持和朋友職業支持三個變量,代表血緣與地緣等存續性質的社會資本狀況以及進入勞動力市場后構建的新型社會資本。基于血緣、地緣關系的家庭網絡和基于情感的相識網絡中隱含的社會關系和社會支持增強了個體間信任與合作,并能夠對風險應對與感知給予更及時地反應。物質資本主要包含住房類型與住房面積等維持生計所需的基礎設施與物質組合。金融資本主要指務工收入與土地收入,收入高低部分反映了家庭經濟來源的脆弱性,而土地經營收入可以抵御失業風險的沖擊。自然資本主要指土地資源狀況,以家庭耕地面積進行測量。
控制變量包括個人特征變量與社會制度保障,其中個體特征包括性別、婚育狀況、職業類別,同時控制了幼年時期是否有留守的生活經歷;外部制度保障包括就業保險和就業合同的簽訂。在一定程度上這兩類外部制度保障具有一定關聯性,但由于中小城鎮非正規就業情況突出,社會保障制度環境較不規范,所以通過詢問“您目前在Y縣參加失業保險了嗎?”和“您在目前的工作中是否與單位簽訂了書面勞動合同?”兩個方面進行測度,同時將未參加任何保險與未簽署就業合同作為參照項。
本文利用方差分析檢驗不同個體特征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差異是否具有統計意義上的顯著性;由于“就近務工風險感知”為連續變量,且符合正態分布,為檢驗生計資本狀況以及個體特征對于農民工風險感知的影響,本研究采用OLS回歸模型,模型公式為:JPRij=β1χ1i+β2χ2i+β3χ3i+μi。其中,JPRij即就近務工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值,χi為相關影響因素,βi為相應偏回歸系數,μi為隨機誤差項,i=1,2,…,n。
就近務工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現狀如表3所示。從中可見,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在不同個體特征下存在明顯差異,不同視角下發現:新生代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顯著高于老一代農民工,并且這種差異集中體現在對風險發生可能性的感知上。新生代農民工風險感知總體值與可能性感知均高出老一代農民工約2個單位,新生代農民工對自己職業進展表現出更多“焦慮”;男性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略高于女性,但性別并沒有顯著改變個體對于職場外部風險的感受,與男性相比,女性在非勞動力市場上具有更高的生產效率,更容易因非市場的因素中斷就業,阻隔就業選擇的路徑。同時,女性農民工在外出就業的過程中除了受自身因素和社會環境的影響之外,還必須應對勞動力市場上不可忽視的性別歧視;不同的婚育狀況也改變了個體對于就業風險的感知。
研究發現,已婚未育的農民工遇到收入低和就業困難等問題的可能性和嚴重性均更低,以婚育狀態為代表的家庭結構和家庭負擔比的變化,反映了在日益嚴酷的就業市場中,為了滿足家庭生計的發展和家庭結構的穩定,“返鄉生子”的農民工群體面對更多就業市場和家庭發展的壓力。以流動為代表的職業經歷顯著改變了個體對于風險事件嚴重性的估計,曾經外出務工的農民工對就業風險嚴重性的估計顯著低于未流動的農民工,由此可以推斷職業經歷顯著影響著農民工就近務工的職業預期與就業滿意度。

表3 Y縣就近務工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現狀分析結果
注:*、**、***分別表示10%、5%、1%的顯著性水平。

表4 生計資本視角下就近務工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影響的回歸分析結果
注:*、**、***分別表示10%、5%、1%的顯著性水平;各變量的參照項見表2,其中括號內均為參照項。
生計資本視角下就近務工農民工就業風險感知影響的回歸分析結果如表4所示。其中模型1觀測了控制變量與就業風險感知之間的關系,模型2為生計資本變量對就業風險感知的影響結果,此外納入外生控制變量形成模型3,以檢驗研究結論的穩定性。從表4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擁有更多生計資本的農民工,面對外界環境變化往往能夠表現出更強的主動性與適應性,從而產生主動與有效的風險分擔和應對決策,降低了高風險感知的可能性。除受教育程度外,就近務工農民工的人力資本均顯著緩解了其就業市場的風險感知狀況,健康狀況自評較好的農民工比健康狀況差的個體風險感知下降約了1.9個單位;參與培訓降低農民工風險感知0.538個單位;年齡每增大一歲,風險感知減少0.180個單位;外出務工帶來的專項性人力資本也降低了個體風險感知;另外,高中及以上學歷的農民工風險感知比低學歷組人群高出1.448個單位。受教育程度體現了農民工就業前通用型人力資本投資和累積狀況,學歷的提高通常意味著其進入較好職位的機會更大,而就業談判能力越強,越容易在工資福利方面得到雇主的重視。即使工作中出現不穩定因素,其過渡風險的能力更強,風險感知越弱。但在本研究中,為什么文化程度越高的勞動者感知到的風險卻越高?一方面,較高人力資本是由人力資本高投資所獲得的,相對于較低人力資本勞動者來說,較高人力資本勞動者需要更多的就業機會來收回投資并獲取收益,這勢必導致他們對就業的期望值高,風險偏好更易造成“風險就業”現象。另一方面,較少務農經歷、較高受教育程度的個體進入勞動力市場時更偏好于體力勞動強度較低、工資較高的職業,如果未能尋得這類職業,其主動離職且停留在失業狀態的可能性更高、時間更長,從而產生了更強的就業風險感知。
個體社會網絡中,朋友職業支持和親屬職業支持對于風險感知的降低存在顯著影響,代表資本總量的網絡規模變量對于就業風險的降低并沒有起到作用,友緣、業緣與親緣關系同時降低了就近務工農民工的就業風險感知。在勞動力市場中,成功的就業者需要強關系與決策人進行人情交換,獲得實質性的幫助,同時,勞動者又必須通過弱關系收集就業信息以克服勞動力市場信息不對稱所帶來的困難。這意味著作為“信息橋”的弱關系和作為“人情網”的強關系將共同起到抵御風險的作用。
家庭層面的生計資本中,租住在城市的農民工比在城鎮擁有住房的農民工對就業發生可能性與危害嚴重性的預期都更強。可見,擁有較高物質資本優勢的農民工在職業風險上有更低的感知。承包土地帶來的經濟收益降低了就近務工風險預期,但并不顯著。農村土地成為就近務工農民工理想的風險“蓄水池”:土地作為農村生產要素不僅能為土地使用者創造收益;并且在勞動力市場不完善和非農就業機會有限時,為農民充分利用家庭勞動力創造了條件[22]。另外,在喪失非農就業機會的情況下,土地更作為一種保險機制,沖銷風險事件帶來的危害。以平均月收入作為指標衡量的金融資本顯著降低了就業風險感知。工資收入反映了農民工在勞動力市場中的定價,農民工群體普遍認為就業收入越高,其個體感知到的就業風險越低。這說明,兼業農民工和職業收入更高的個體可以更好地融入就近勞務市場。但同時,他們不放棄農村土地收益可能是在非農收入不足的情況下為滿足現實生存需求而被迫做出的生計選擇。這一結論在自然資本層面的影響中得到了驗證,家庭耕地每增加1畝,個人預期風險將增加約1.200個單位。兼業帶來的收入效應并沒有顯著降低個體風險感知,而優質勞動力的減少和土地投資的需求,導致有更多土地的家庭風險更高。
控制變量中,男性普遍比女性對風險的判斷更為敏感,成立家庭后并育有子女的個體就業風險感知顯著變大。與男性農民工相比,女性農民工的人力資本水平較低,且容易受到勞動力市場上的性別歧視,但調研發現,只有當女性農民工就業能力高于男性農民工且能彌補其因家庭原因間歇離開勞動力市場導致的工作中斷時,雇主才愿意為其提供穩定的工作,因此就業穩定的女性農民工能力更強、工資更高,所以感知風險的可能性較低,從而造成男性普遍風險感知高于女性。同時,未成年時期曾經留守在農村的農民工對于職業風險的感知顯著高于未曾留守的農民工。有留守經歷的農民工對于風險事件有著更強的敏感性,其遭遇到職業風險事件時的“無助感”明顯提升。未成年時期家庭雙系教養環境的缺失對其成年后風險行為態度以及職業發展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高端職業類別的農民工相較于中低端職業農民工群體就業風險感知略低。外部制度環境中,政府供給的社會保險等公共物品較好維持了就業市場風險的公平性。
本文應用西安交通大學“新型城鎮化與可持續發展”課題組于2015年在河南省Y縣進行的城鎮化發展調研數據,探討不同生計資本存量的農民工在就近務工市場中風險感知強弱及其影響因素。計量結果表明:首先,個人與家庭生計資本能夠部分緩解主觀風險感知。就近務工市場中勞動者個體就業風險感知較高,并受到了收入水平、職業狀況、務工經驗和社會網絡等個人生計資本以及住房類型、耕地等家庭生計資本的顯著影響。其次,在一定程度上,社會資本、人力資本、金融資本和物質資本的相對優勢弱化了個體的就業風險感知,其中,社會資本通過搜尋就業機會和就業利益表達對風險預期的降低發揮了重要作用,人力資本中擁有年齡與就業經驗的群體更有可能在就近勞務市場獲得就業優勢,豐富的物質和金融資本可消減風險產生的危害,從而降低風險感知。同時,自然資本的相對優勢并沒有降低個體風險感知,可能是兼業生計策略導致雇傭勞動力或機械的成本抵消了部分自然資本帶來的收益。最后,就地就近勞動力市場社會保障制度(失業、工傷等保險與就業合同)對就近務工風險的降低有明顯作用,“返鄉生子農民工”與“留守農民工”仍是就業保障缺失的相對弱勢群體。
綜上所述,就近務工農民工風險感知較高,內部受到來自個體與家庭生計資本的雙重影響,外部制度因素有助于個體風險感知的下降。在穩步推進新型城鎮化與鄉村振興戰略的當前時期,應當注重提升就近務工者收入穩定性、擴充自然資本可得性與健全社會保障,共同抵御就近務工風險發生的可能性與危害。
就業是最大的民生。實現積極充分的就近就業,是實現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雙非農化”的重要抓手,是中國就業扶貧工作的重要途徑,是推動“一億進城常住農業轉移人口落戶城鎮,一億人口在中西部地區城鎮化”的重要環節。提高就近就業質量,保持健康雇傭關系是推進農民工就近務工的主要目標。因此,分析生計資本結構與特點,認清就近務工過程中的風險性因素,完善就近就業政策是“以人為本”城鎮化過程中實現農民工“穩定就業、返鄉創業、安居樂業”的關鍵。
由于社會、人力、金融和物質資本是顯著影響個人風險感知的關鍵和直接因素,因此提高就近務工農民工就業風險應對能力最有效的方式即對就近務工農民工收入提升與職業獲得予以支持,同時加強自然資本收入的穩健性,增強弱勢群體抵御就業風險的能力。基于此,本文認為應從以下三方面開展相應工作:
第一,應注重有效收入的提高,疏通就業渠道障礙,為農民工風險感知“減減壓”。重視就近務工農民工的就業培訓,精準對接市場需求,拓寬農民工就業選擇,實現農業生產向非農業生產的順利轉變,提升生計策略多樣性,增強抵御外部風險沖擊的能力;推行就近務工工資激勵制度,依據農民工就近就業崗位、就業時長、職業技能等情況,完善農民工工資增長制度,使穩定就業農民工能夠預見生計發展愿景,增加就業獲得感;完善就業服務平臺,積極采用“互聯網+”發展就業新形態,拓展就近務工農民工社會交往網絡,從而拓寬返鄉就業信息渠道,降低就業不確定感。
第二,應注重農業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深化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為生計資本“松松綁”。地方政府應對就近務工家庭予以農業技術支持和農業金融支持,從而有效提高農業勞作效率,降低農業生產成本,增強其抗風險能力;拓展農村三產融合發展空間,部分愿意從事兼業生產的農民工通過土地流轉發展休閑農業與特色種植,進而實現向新型職業農民的轉化;加快完善農村土地“三權”確權與流轉工作試點,盡快實現相應方案的政策化,放活農村土地資源的同時增加返鄉農民工的土地收入與可支配金融資本。
第三,應逐步完善公共就業服務體系,關注就業過程中的弱勢群體,為就近就業者“鼓鼓勁”。企業應按照要求規范勞動管理合同,提高農民工勞動合同和社會保險的參與率,政府應大力監督企業勞動合同和社會保險的執行情況,促進就近務工農民工中相對弱勢群體的就業能力提升和家庭生計資本的良性循環;健全工資支付保障機制,全面推行工資支付“一卡通”與“實名制”,終結用工企業拖欠工資現象;健全勞動關系協商機制,消除性別、年齡和身份等歧視,使更公平、更充分、更穩定的就近務工環境成為新型城鎮化發展的新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