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散文集《背影》形容詞重疊形式研究

⊙馮雪飛［揚州大學(xué)廣陵學(xué)院/揚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 江蘇 揚州 225009］⊙劉 芹［揚州大學(xué)廣陵學(xué)院， 江蘇 揚州 225009］

朱自清散文語言清新樸素，形象生動，意境優(yōu)美。相關(guān)的研究很多，有如朱自清散文語言的修辭美、朱自清散文語言的藝術(shù)美、朱自清散文語言的色彩魅力等。他的第一本散文集《背影》語言形象生動，與作品形容詞重疊形式的豐富性不無關(guān)系。

一、《背影》形容詞重疊形式

重疊是漢語詞類形態(tài)變化的一種積極語法手段。重疊前的形式叫基式，重疊后的形式叫重疊式。《背影》形容詞重疊形式計238個例詞，主要有AA式、AABB式、A里AB式、ABB式四種。詳見表1。

表1：《背影》 形容詞重疊形式統(tǒng)計表

（一） AA式

根據(jù)判斷基式A是否為語素，如果是語素，是成詞語素或不成詞語素，AA式細分為四種形式：AA1式、AA2式、AA3式、AA4式。

第一，AA1式是由單音節(jié)成詞語素重疊而成。基式A是成詞語素，能單獨使用，重疊后詞匯基本意義不變，語義程度加深。學(xué)界將此重疊稱為構(gòu)形重疊， 如“白白”“好好”“黃黃”“斜斜”“薄薄”等。

第二，AA2式是由不成詞語素重疊而成。基式A是不成詞語素，不能單獨使用，與其他語素組合成詞后方可使用。學(xué)界將此重疊稱為構(gòu)詞重疊，如“匆匆”“狹狹 ”“疏疏”“茫茫”“緩緩”等。

第三，AA3式中的基式A不是語素，重疊后才能成為一個語素。學(xué)界將此重疊稱為單純詞的疊音式。如 “迢迢”“憧憧”“簌簌”“炯炯”等。

第四，AA4式是由“AA”加“然”而成，“然” 是形容詞后綴，表示一種狀態(tài)，如“飄飄然”“欣欣然”“森森然”等。

（二） AABB式

AABB式可細分為兩種形式：AABB1式、AABB2式。

第一，AABB1式是由基式AB重疊而成，基式AB是雙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能單獨使用，重疊后，意思基本不變，語義程度加深，如“模模糊糊”“隨隨便便”“許許多多”“高高興興”“平平淡淡”等。

第二，AABB2式是由基式A重疊加基式B重疊而成，基式A和基式B的意思相近或相反，重疊后聯(lián)合構(gòu)成了AABB2式。A和B大多為單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分別重疊為AA、BB，再聯(lián)合為AABB，如“稀稀疏疏”“多多少少”“遠遠近近”等。

（三） A里AB式

A里AB式《背影》里共出現(xiàn)兩次，基式AB為含有貶義的雙音節(jié)形容詞，重疊為A里AB，語義程度加深，更能突出強化人厭惡的感情色彩，如“啰里啰嗦”“齷里齷齪”“馬里馬虎”等。

（四） ABB式

ABB式《背影》中共出現(xiàn)19次，ABB式是形容詞的生動形式，又可以細分為兩種形式：ABB1式、ABB2式。

第一，ABB1式是由基式AB重疊B而成，基式AB是雙音節(jié)形容詞，如“陰森森”“冷清清”“陰沉沉”等。此類形容詞重疊后詞匯意義基本不變，表現(xiàn)力加強，形象色彩加深，用于寫景更能突出景物、環(huán)境的特點。

第二，AAB2式是由基式A加上疊詞詞綴BB而成，基式A是單音節(jié)形容詞，此類重疊式是形容詞重疊的一種生動表現(xiàn)形式，使詞語表義更加形象，如“亂蓬蓬”“嬌滴滴”“黑洞洞”“黑沉沉”“白騰騰”等。

二、《背影》形容詞重疊形式的句法功能

語言學(xué)中句法功能作句法成分的能力、實詞與實詞組合的能力。本文句法功能專指作句法成分的能力。《背影》形容詞重疊形式可以作主語、謂語、賓語、定語等句法成分。詳見表2。

表2：《背影》形容詞重疊形式的句法功能表

（一） 作主語

形容詞重疊形式作主語，《背影》中出現(xiàn)4次，AA式1次，AABB式3次。

等到燈火明時，陰陰的變?yōu)槌脸亮耍瑚龅乃猓駢粢话悖荒桥既婚W爍著的光芒，就是夢的眼睛了。（《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陰陰的”是定中短語省略其中心語而成的“的字短語”。據(jù)語境補全為“陰陰的水”，“變?yōu)槌脸痢笔菍Α瓣庩幍摹标愂觥Ｐ稳葜丿B形式作主語多為形容詞重疊式加結(jié)構(gòu)助詞“的”構(gòu)成“的字短語”，或者直接由形容詞重疊式表指稱。

（二） 作謂語

形容詞作謂語在《背影》中有22次，其中AA式5次、AABB式8次、ABB式9次。

荷塘四面，長著許多樹，蓊蓊郁郁的。（《荷塘月色》）

這是一個復(fù)句，后面分句主語承前省略。根據(jù)文本語境補全為“樹蓊蓊郁郁的”，“蓊蓊郁郁”陳述“樹”。形容詞重疊式作謂語，語句結(jié)構(gòu)靈活多變，時有對稱，這樣的結(jié)構(gòu)形式讀起來更加生動活潑。語言方面，給人一種清新的感覺。形容詞重疊形式作謂語時常后附語氣詞“的”字，以加強肯定語氣。

（三） 作賓語

形容詞重疊形式作賓語在《背影》中出現(xiàn)13次。AA式10次，AABB式2次，ABB式1次。

而且我覺得她的前面是黑洞洞的，此去不定有什么好歹！（《阿河》）

形容詞重疊作賓語跟在判斷動詞“是”后面，表示事物的存在。“黑洞洞的”是省略了中心語的“的字短語”，可以作賓語，有時形容詞重疊式表指稱，直接作賓語，不過其前動詞為判斷動詞等非動作動詞。

（四） 作定語

形容詞重疊形式作定語常加結(jié)構(gòu)助詞“的”，據(jù)統(tǒng)計出現(xiàn)85次。AA式有71次，AABB式有12次，ABB式有2次。

起初一切都像只在那白騰騰的煙氣里。（《擇偶記》）

“白騰騰”修飾“煙氣”，使其更立體，增強事物的形象性與生動性。

（五） 作狀語

形容詞重疊形式作狀語的次數(shù)最多，出現(xiàn)96次。AA式70次，AABB式23次，ABB式3次。

我赤裸裸來到這世界，轉(zhuǎn)眼間也將赤裸裸的回去罷？（《匆匆》）

“赤裸裸”分別修飾動詞“來到”和“回去”，可以直接附于謂詞前，亦可添加狀語標(biāo)記“地“”的”。早期定語狀語標(biāo)記詞“的“”地”分別不清晰《，背影》這兩個虛詞常混而不分，在同期其他作家作品中亦常見。

（六） 作補語

《 背影》形容詞重疊形式作補語4次，其中AA式1次，AABB式2次，ABB式1次。

但到了夏季，漲得溶溶滟滟的，真是返老還童一般。（《蒙自雜技》）

“溶溶滟滟”是對動作“漲”的補充說明，突出“漲”的狀態(tài)描寫。形容詞重疊形式作補語，多數(shù)表示動作呈現(xiàn)的情態(tài)，常用結(jié)構(gòu)助詞“得”連接中心語和補語，有時也用“的”來代替“得”。

（七） 作中心語

形容詞重疊形式作中心語計14次，AA式8次，AABB式1次，A里AB式2次，ABB式3次。

云霞烘托雖也常有，但往往淡淡的，懶懶的，那還是沒意思。（《飛》）

這是一只載妓的板船，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光。（《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淡淡”“懶懶”是狀語中心語，“往往”修飾“淡淡”“懶懶”。“黑漆漆”是補語中心語，“沒有一點光”是對它的補充說明。形容詞重疊式可以作定語中心語、狀語中心語和補語中心語，《背影》中狀語中心語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最多。

三、《背影》形容詞重疊形式的語義特征

（一） 程度意義

朱景松指出“形容詞重疊式具有量的意義, 這是朱德熙先生闡述得最充分的”。形容詞重疊式具有“很”“非常”的意思，會加深其重疊前的表達意義。與基式相比，重疊式的程度意義加深，讓語言更符合作品所描繪的事物、事情的特征，起到強調(diào)作用。

但他也是想聽歌的，雖然不和我一樣，所以在他的心中，當(dāng)然有一番小小的斗爭；斗爭的結(jié)果，是同情勝了。（《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小小”基式“小”，表示在強度、數(shù)量、體積、面積等方面不及比較對象。重疊后詞匯意義基本不變，程度意義明顯加深。它們語義程度等級為A＜AA。

我清清楚楚記得那分別的一個早上。（《兒女》）

“清清楚楚”與其基式“清楚”詞匯意義相同，都表示一清二楚的意思，但“清清楚楚”程度明顯比“清楚”深。它們的語義程度等級為AB＜AABB。

她的頭發(fā)亂蓬蓬的，像冬天的枯草一樣（。《阿河》）

“亂蓬蓬”基式“亂”，表示雜亂，加上詞綴“蓬蓬”后，亦表示雜亂、凌亂的意思，但重疊式的程度意義明顯加深。它們的語義程度等級為A＜ABB。

（二） 形象色彩

形容詞重疊形式具有描繪事物狀態(tài)的作用，將事物更形象、更生動地表現(xiàn)出其狀態(tài)特征。事物富有畫面感，人物更加立體。

那邊呢，郁蔥蔥的，陰森森的，又似乎藏著無邊的黑暗。（《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

“郁”是單音節(jié)形容詞，表示草木茂盛，加上疊音詞綴“蔥蔥”后，意思不變，卻將樹木茂盛的狀態(tài)形象生動地呈現(xiàn)出來了。

（三） 感情色彩

形容詞重疊式還能夠表示出人對于所描述屬性的主觀評價，在情感色彩方面，形容詞重疊形式會帶上自己個人的判斷。通過作品分析，AABB式、A里AB式、基式為褒義詞或貶義詞的AA式和ABB式的感情色彩基本不變，而基式為中性詞的AA式和ABB式一般會發(fā)生改變。在感情色彩方面，形容詞重疊形式更能表達作者自己內(nèi)心感受，對所描繪事物的愛憎分明。

他是個小胖子，短短的腿，走起路來，蹣跚可笑；若快走或跑，便更“好看”了。（《兒女》）

“短”是中性詞，重疊為“短短”，具體的語境下有喜愛的感情變化，成為褒義詞。

而且我覺得她前面是黑洞洞的。此去不定有什么好歹！（《阿河》）

鮮明艷麗，不像普通教堂一味陰沉沉的。（《羅馬》）

“黑洞洞”中“黑”是中性詞，本義為昏暗無光、光線不足，加上詞綴“洞洞”后變成了貶義詞，感情色彩產(chǎn)生了變化。“陰沉”是貶義詞，重疊為“陰沉沉”，具體語境下感情色彩不變，厭惡程度加深。

《背影》豐富的形容詞重疊形式的運用，使語義程度加深，更具意境美；形象色彩生動，不失清新樸素，富有畫面感；感情色彩鮮明，引發(fā)讀者共鳴。

① 蔣蔭楠：《朱自清散文語言的修辭美》，《安徽大學(xué)學(xué)報》1986年第3期。

② 蔣德鈞：《朱自清散文語言的藝術(shù)美》，《西南師范大學(xué)碩士學(xué)文論文，2004》。

③ 韋曉軍：《朱自清散文語言的色彩魅力》，《學(xué)術(shù)論壇》2006年第6期。

④ 黃伯榮、廖序東：《現(xiàn)代漢語》，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206頁。

⑤ 朱景松：《形容詞重疊式的語法意義》，《語文研究》200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