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威
人的生命有且只有一次,怎樣才不辜負造物主的眷顧?想必要登三層樓:物質、精神、靈魂。
生存居首,倘若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登樓便無從談起;反之,畢生汲汲于物質,營營于富貴,也就忘了尚有二樓、三樓要登。物質關乎生存,精神關乎審美,靈魂關乎人性。
文明進步的標尺無外乎對真善美的追求,而真善美同根、同源,又統一于審美情趣之中。不能否認,審美情趣易受個人(意見領袖)或組織的引導,尤其是教育機構、大眾傳媒對社會審美情趣的引領至關重要。
高鐵“霸座男”的做派引起公眾的反感和反思,擁有博士高學歷的青年知識分子為何是這副嘴臉?是教育有疾,還是此人的精神出了問題?輿論一邊倒的批評,說明公眾對丑惡行為嗤之以鼻,“霸座男”也迫于壓力道歉,可事態發展并未止步。
在網絡“流量世界”里,各平臺豈可輕易放掉這條流量“大魚”。很快,“霸座男”在新浪微博、今日頭條等社交、自媒體平臺注冊了實名認證賬戶,開通“加V”,并對社會熱點問題頻頻發聲,吸引了大量粉絲關注,儼然是一派正人君子之風。
一個反面教材竟在輿論場上獲得了貴賓身份,成了意見領袖,這是怎樣的價值引導?
若說“霸座男加V”是審丑個例,那么,早在三十多年前,著名媒體文化研究者尼爾·波茲曼就曾告誡人們:“毀掉我們的,不是我們所憎恨的東西,而恰恰是我們所熱愛的東西。”網絡時代,價值取向多元,但這并不意味著審丑可以取代審美——理性和包容不能成為丑惡、浮夸、奢靡的庇護。
清代思想家、文學家龔自珍曾在《病梅館記》里記述了一件事:一次,他買了300盆梅花,竟然沒有一株是自然生長的,全是畸形的病梅。
原來,江浙一帶的文人畫士對梅花的審美情趣是以彎曲、橫斜、稀疏為美,認為自然長成的梅花不夠風雅。梅商為了賣個好價錢,就對梅樹進行加工,砍掉正枝,養其旁枝,剪去新枝以求疏闊,造成了矯揉造作、曲盡其態的病梅。
欣賞病梅成為一種“審丑文化”。梅的扭曲,源于人們審美情趣的扭曲;而審美情趣的扭曲,是通向人性扭曲的棧道。
清代諷刺小說《儒林外史》中就刻畫了一個扭曲的靈魂——老秀才王玉輝。封建正統思想在他腦中根深蒂固,平日里張口閉口離不開“禮”字。女婿死了,女兒打算絕食以殉夫,包括公婆在內的許多人極力阻攔,王玉輝卻擊節稱贊:這是青史留名的事情,何必攔著!其女最終餓死,他仰天大笑:死得好!死得好!
眼球經濟,娛樂至上,助長了審丑文化的流行。在各方利益交織下,我們對影視、文藝作品的審查也僅僅停留在有無黃賭毒、政治過不過關的精神表層階段,不能甚至不愿觸及靈魂深處。
抗日神劇成為大爺大媽的精神食糧,后宮劇長期占據熱播排行榜,在大爺大媽、俊男靚女的精神世界里,歷史竟如此不堪。皇后、妃子、太監、內斗、計謀、逆襲,宮斗劇將大清朝本已愚昧、落后、麻木的“三觀”,又拉低了一個等級。那是一個只有權力和暴力,沒有反思和信仰的世界,更鮮見有益文明進步的審美情趣和價值取向。
歷史不會涂脂抹粉。當一群宮女、太監圍著皇帝的權力內斗時,乾隆十三年(1748年),《論法的精神》在法國出版。乾隆三十年(1765年),瓦特改造的蒸汽機在英國問世。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獨立宣言》在美國發表。1796年,85歲的愛新覺羅·弘歷當上太上皇,對權力仍不肯放手;喬治·華盛頓卻發表告別演說,拒絕連任第三任總統。1799年,弘歷和華盛頓相繼去世,留下的卻是兩個世界。
悲劇不能重演。新時代需要培養擔當民族復興大任的時代新人,審丑文化大行其道,顯然與這一要求背道而馳。
1.一朵水仙或一朵玫瑰,它是從來不假裝的,它的美就在于它本來是什么樣子就是什么樣子。
——克里希那穆提
2.美無法掠奪,美無法霸占,美只是愈來愈淡的夕陽余光里一片歷史的廢墟。
——蔣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