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主義與丘特切夫自然哲理詩

王司維

摘要：俄國宇宙主義是19世紀中葉的一種哲學世界觀，它對哲學、科學、宗教以及文學藝術等多個領域都有所涉及。丘特切夫的自然哲理詩中熔鑄了他對宇宙、自然、人生的哲學思考。從宇宙主義這一獨特的觀點出發(fā)觀照邱特切夫的詩歌，有助于我們更好的把握其潛在的思想內涵和審美價值，亦對理解人與自然的關系有所裨益。

關鍵詞：俄國宇宙主義;丘特切夫;自然哲理詩

俄國宇宙主義是一個興起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哲學和文化運動，它包含了自然和哲學思考，將宗教、倫理學與宇宙、人類起源、演化、未來可能結合在一起。俄國宇宙主義既受東方的思想影響，又有西方哲學傳統的影子，在哲學史上是一個獨特的存在。遺憾的是國內有關這一問題關注相對較少，2000年以前只對維爾納茨基的智力圈理論有過介紹。此后張百春教授在《當代東正教神學思想》中對索洛維約夫、費奧多羅夫以及齊奧爾科夫斯基的思想做過簡單闡述。北京大學的徐鳳林在《俄羅斯宗教哲學》中對費奧多羅夫的共同事業(yè)哲學有深入論述。哈爾濱師范大學的肖晶波和張明雯在其論文中探討了維爾納茨基的智力圈理論。中國人民大學的梁坤在論文中對俄國宇宙主義的生態(tài)思想做了闡述。中南林業(yè)大學的王潤華詳細論述了俄國宇宙主義的本質特征。江蘇師范大學的董春春的論文梳理了扎博洛茨基的詩歌與俄國宇宙主義的內部聯系。上海外國語大學的張晨在其碩士論文中闡述了尼古拉·廖里赫的宇宙主義思想。內蒙古師范大學的達·歐索羅娃在其博士論文中對俄國哲學、俄國宇宙主義做了詳細深刻的回顧和闡述，是中文文獻中對這一問題論述較為全面的一篇。閱讀和思考上述文獻，可以較為全面的認識俄國宇宙主義這一哲學思想，繼而能夠在此基礎上對丘特切夫自然哲理詩中的宇宙主義傾向和氣質進行分析，對詩中包含的生態(tài)倫理、自然觀念、哲學思考以及審美價值做出初步的探討和闡述。

一、俄國宇宙主義思潮

宇宙主義是一種哲學世界觀，它探討宇宙、人以及大小宇宙之間關系等問題。這些論題可以追溯到遠古時代，并不是俄羅斯特有的一種文化現象。俄國宇宙主義思潮發(fā)軔于19世紀中葉，廣泛發(fā)展于20世紀，參與其中的不僅有科學家和哲學家，還有作家、詩人和藝術家。正如基列耶夫斯基所說：“德國哲學不可能在我們這里扎根。我們的哲學應當從我們的生活中發(fā)展起來，應當從當前的問題中，從我們人民和個人生活的主導利益中創(chuàng)造出來。”（1）俄國宇宙主義以西歐的科學文化為基礎，形成于俄羅斯獨特的社會文化背景中。隨著科技的深入發(fā)展，19世紀的社會文化中科學的地位與日俱增，并開始挑戰(zhàn)宗教的統治地位。在此時的俄國表現為以東正教為基礎的傳統宗教世界觀與自然科學世界觀的對立。以齊奧爾科夫斯基為代表的宇宙科學家開始從宇宙本身的觀點解釋科學發(fā)展和宗教的關系。而且此時的俄國學者也已經認識到因為工業(yè)的發(fā)展對自然環(huán)境造成了不可逆轉的災難，如何為人類尋找出路成為一大問題，宇宙主義者將目光投向了天空，只有走向太空人類才能得到拯救。在這種科學、宗教以及環(huán)境之間矛盾交織的背景之下俄國宇宙主義誕生。因為其產生背景的復雜多樣，俄國宇宙主義流派眾多，但主要分為三大流派：文學藝術派、宗教哲學派以及自然科學派。

文學藝術派的代表人物主要包括當時的作家、詩人、音樂家和藝術家。主要代表有歐多耶夫斯基、扎博洛茨基、丘特切夫等等。這一派思想家的作品中充滿了宇宙烏托邦氣質和對自然無比的熱愛。比如歐多耶夫斯基的小說《彼得堡來信》和蘇霍沃-科貝林的話劇《全球教義》都描述了人類走出地球、移居宇宙的美好生活未來，從而能夠更好的改造自然并解決人類在地球的生存危機難題。扎博洛茨基在對整個宇宙的思索中創(chuàng)作了長詩《農業(yè)的勝利》拋開詩中有關農民與富農之間階級斗爭的內容，整首詩以改造自然為主題，在作者看來人們進入農業(yè)集體化階段不但解放了人類，也使得改造自然的行為不那么殘酷，人與自然都得到了尊重。

宗教哲學派宇宙主義與俄國獨特的東正教世界觀有著密切聯系，代表人物有索羅維耶夫、布爾加科夫這樣的神學家和東正教神父。除此之外還有弗朗克、費奧多羅夫等等。其中費奧多羅夫是宇宙主義的奠基人之一，其最重要的著作是《共同事業(yè)的哲學》，創(chuàng)立了一種共同事業(yè)哲學。這種哲學主要包括克服死亡和調節(jié)自然兩個方面。他認為“死亡是盲目力量的勝利，而不是道德的勝利，普遍復活才將是道德的勝利，才將是道德所能企及的最高階段。”（2）在他看來死亡是人最大的敵人。所謂的自然調節(jié)則包括復活在內的氣象調節(jié)、移居宇宙和對人體本身的改造。同時他也意識到了對自然沒有節(jié)制的改造將“加速末日來臨的后果”。他的自然調節(jié)“是對自然進行恢復和創(chuàng)造性工作”（3）。對于上述的共同事業(yè)費奧多羅夫認為人類不論是克服死亡還是調節(jié)自然都要超出地球這個空間范圍，只有進入宇宙才能達到人類的理想狀態(tài)和新的階段。

自然科學派宇宙主義的代表人物主要是一些科學家，如礦物學家維爾納茨基、航天學家齊奧爾科夫斯基、生物學家契熱夫斯基等等。其中齊奧爾科夫斯基和維爾納茨基最具有代表性。齊奧爾科夫斯基是航天理論的奠基人，他最先論證了火箭探索宇宙的可能性，對人和宇宙的關系也有自己的思考。他認為宇宙和人是一個整體，人離不開宇宙，“整個宇宙決定著我們的生命，一切都是相互聯系的，是統一的。”（4）而在另一方面人雖然依賴宇宙但并不意味人不可能改造宇宙。隨著科技的發(fā)展人類可以飛向宇宙，繼而改造人類本身和人類社會。維爾納茨基是俄國宇宙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他在深刻認識人類改造地質的活動基礎上提出了智慧圈這一概念。智慧圈是地球上人類這一智慧生物活動范圍。在這一圈層人類的科技起主導作用。其核心思想就是只有人類正確處理和智慧圈的關系，從生命圈合理地過渡到智慧圈才能保護人類的地球家園。

俄國宇宙主義涵蓋了多個學科，思想深邃復雜。但不論哪種派別的宇宙主義思想都在論證人與宇宙、人與環(huán)境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面對地球上的挑戰(zhàn)，走向宇宙是人類的未來出路之一。從而發(fā)展出了一種與宇宙中心主義、人類中心主義都有所區(qū)別并將其兩者聯系起來的哲學世界觀。

二、丘特切夫自然哲理詩

丘特切夫是19世紀俄國著名詩人，在他一生創(chuàng)作的400多首詩歌中自然哲理詩有110首左右，是他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獨特現象。而且在這些詩中融入了他對自然、宇宙深刻認識和對個體、生命的終極關懷。

首先就表現在詩人對人和宇宙的關系思考中。與傳統的宇宙主義觀點一樣，丘特切夫將世界分為大宇宙和小宇宙，大宇宙是真正的宇宙，小宇宙是人。小宇宙是大宇宙的反映。所謂：“萬物在我之中，我在萬物之中。”也就是強調人要順應自然并努力融入自然。在《在海浪的咆哮里》詩人寫到：“萬物都有條不紊，合奏而成/一曲豐盛的大自然的交響樂/只有在我們虛幻的自由中/我們感到了和自然的脫節(jié)。/噫，為什么要有這種不和諧？/為什么在萬物的大合唱里/這顆心不像大海一般高歌？/或像沉思的蘆葦那樣低語？”因為人的種種“虛幻的自由”使得我們和自然相脫離，并造成了人與自然的隔膜，只有應和大海的高歌和蘆葦的低語，才能返回到原有的“大自然的交響樂”的合奏中。詩人反思當時人與自然不和諧的關系，并提出了人與自然的理想狀態(tài)，具有很強的宇宙主義傾向。

在《午夜的大風啊》中詩人希望借自然認識人自己“午夜的大風啊，你在哀號什么？/為什么怨怒得這樣的瘋狂？/你的凄厲的聲音意味著什么？/忽而幽怨低訴忽而大吼大嚷？/你以這心靈所熟悉的語言/在傾訴一種不可解的苦痛，/你朝它深深挖掘，從那里面/有時竟發(fā)出多狂亂的呼聲！”詩中第一節(jié)連續(xù)發(fā)問，實際上就是詩人對自己內心的發(fā)問，希望通過大風來認識自己。在最后一節(jié)詩人走到了人與宇宙的融合：“別再唱吧！不然，它就要從胸中/掙出來，與無極的宇宙合一！”對此詩宇宙主義思想家弗蘭克認為：“夜風的呼號與靈魂深處的憂傷的傾訴，都是同一種宇宙存在本質的表現。自然的雜亂無章——我們母親的懷抱——隱藏在咱們自己的心靈深處，因此盡管它不可得見，卻依然在每個人心中引起反響。”（5）詩人認為宇宙的自然力量和人類的心靈深處是相通的，人類命運和宇宙命運也是聯系在一起的，認識自我能認識人類和宇宙的共同本質。

古希臘哲學家普羅泰戈拉說：“人是萬物的尺度”也就是認為人類是宇宙的中心，宇宙只是人類認知的對象。這種主客二分的傳統一直存在于西方思想文化中。但是丘特切夫認為人的理性是有局限的，自然也有自己的靈魂并且可以對人的靈魂產生影響。他希望通過詩歌描寫并思索自然，從而深入地探討生命和宇宙的本質。在《噴泉》這首詩中表達了這種思想：“哦，人類的思想的噴泉！/你無窮無盡從不止息/不知是本著什么規(guī)律/你永遠噴射和飛旋？/你多么想要凌云上溯！/但無形的命運巨掌/卻打斷你倔強的飛翔，/于是你變?yōu)樗菫⒙洹！鼻擅畹貙⑷说乃枷氡茸鲊娙m然一直向上噴射，但是總歸會散開變成水沫，因而人的理性是有局限的，并不能窮盡對宇宙的認識。《從林地中》這首詩中寫到：“啊，造物生給了它一雙/有力的靈活的翅翼，/而我，自命為萬物之王，/卻黏固在地面和泥里！”人類面對自然時始終是渺小的，人類依賴自然生存，也不能解開宇宙的秘密。丘特切夫在德國生活多年，與德國哲學家謝林交往甚密并深受其影響，認同自然就是自己的立法者。詩人在思考自然時，“其實是在思考自然世界（宇宙）和人共同的本性，或者用丘特切夫自己的話來說，是世界靈魂。”（6）所以丘特切夫認識宇宙的同時承認了宇宙是有自己的靈魂的。《春》這首詩體現了這一點，“美好的春天……她不知有你/也不知有痛苦和邪惡/她的眼睛閃著永恒之光/從沒有皺紋堆上她前額。/她只遵從自己的規(guī)律/到時候就飛臨到人間/她歡樂無憂，無所掛礙/像神明一樣對一切冷淡/她把花朵紛紛灑給大地/她鮮艷得像初次蒞臨/是否以前有別的春天，/這一切她都不聞不問。”自然有其法則亦有其靈魂，不為人的行為所動。如果不能熱愛大自然就不能體會到自然中的詩意，也就不能形成自己健康的靈魂。

在丘特切夫的自然哲理詩中可以看到有關人與宇宙的辯證關系、人類與自然（宇宙）應該如何發(fā)展的思考和探索，在這一點上是具有強烈的宇宙主義傾向的。但他畢竟生活在19世紀，在他生活的年代自然生態(tài)還沒有遭到嚴重破壞，科技也沒有進步到可以讓人引發(fā)飛向宇宙的遐想。因此丘特切夫并沒有產生像齊奧爾科夫斯基等人從地球過渡到宇宙，移居太空這樣激進的觀點。不過我們仍然可以從他的自然哲理詩中看到有關生態(tài)問題的先進觀點，面對當下日益嚴峻的生態(tài)問題，這些思考都可以給予我們啟示和反思。

三、結語

19、20世紀之交的俄國宇宙主義思潮形成于獨特而復雜的社會歷史文化背景之中，是這一時期重要的哲學現象。俄國宇宙主義主要以文學藝術派、宗教哲學派和自然科學派為代表，它們都試圖論述人與宇宙、社會與自然之間有著平等而密不可分的關系。丘特切夫自然哲理詩中也同樣蘊含了詩人對人類、宇宙和社會之間關系的深邃思考，與宇宙主義有相同的氣質。這其中包含的哲學思考和道德力量對我們尋找正確的發(fā)展方向具有寶貴參考價值。

注釋：

徐鳳林：《俄羅斯宗教哲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頁。

徐鳳林：《俄羅斯宗教哲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76頁。

同上，第97頁。

轉引自王潤華;《論俄羅斯宇宙主義的本質特征》，載《東北亞外語研究》2014年第1期，第93頁。

弗朗克，《俄國知識人與精神偶像》，徐鳳林譯。學林出版社1999年，第19頁。

周魯湘，《俄羅斯生態(tài)文學》，學林出版社2009年，第52頁。

參考文獻：

[1]周魯湘.俄羅斯生態(tài)文學[M].2009.

[2]徐鳳林.俄羅斯宗教哲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3]王潤華.論俄羅斯宇宙主義的本質特征[J].東北亞外語研究，2014（1）：91-96.

[4]俄羅斯宇宙主義思想家對人與自然關系的認識[D].內蒙古師范大學，2012.

[5]梁坤.俄羅斯宇宙論——現代生態(tài)世界觀的思想根源[J].俄羅斯文藝，2009（04）：3-9.

[6]丘特切夫.丘特切夫詩選[M].查良錚譯.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85

[7]曾思藝.現代生態(tài)文學的先聲：丘特切夫自然詩的生態(tài)觀念[J].外國文學研究，2007，29（2）：144-149.